帐篷的帘子半敞着，程阔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小冰，呆呆地看了很久，各种情绪在心头翻涌，眼底波澜四起，又像烧起了一团火，三年前柯晏痛不欲生的一幕幕重现眼前，如今，罪魁祸首却忽然现身，逍遥自在，毫发无损......
过了半晌，程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敲门，停顿了一下，故意咳嗽了一声，里面的人闻声回头，在看清门口来人的那一刻，女人彻底僵住了。
女人和身边的女同事低声说了几句，把坐在自己膝盖的孩子交到她手上。
女人刚要起身，跟随程阔离开，女同事不安地拉住了她。
女同事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看到那人的眼神，不由得替小冰捏了一把汗，那人外表虽斯文，可是看小冰的眼神非常不友善，明显是来找小冰算账的，就好像在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前男友？”女同事低声揣测道，“你们当初分手的时候，他是不是特不甘心，他.......不会伤害你吧？这种男的很危险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出去？”
小冰感激地拍了拍同事的肩，独自起身随程阔出了帐篷。
两人来到一处废墟旁，其实放眼望去，除了一座座临时搭建的帐篷，哪里都是废墟。
两人刚刚站定，小冰抬起头看向程阔，刚要开口，左脸却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男人的力道很重，小冰的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立刻红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是替小柯打的。”程阔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知道你三年前一走了之，柯晏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就会明白，这一巴掌......便宜你了。”
小冰疼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忍着没有流下来。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你没有在车里？”程阔直截了当地问。
“本来是要走的，可是钱包被人偷了，车票也在里面，被迫错过了那辆车。”
程阔冷笑着揶揄道，“真是幸运。”
两人沉默片刻，小冰终于忍不住问，“他过得好吗？三年了，我没有再打扰过他，他应该已经忘了我，重新开始了吧？”
小冰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想知道答案，又怕听到答案，她怕他没有忘了她，过的不快乐，又怕他真的把她忘了。
“忘了过去，重新开始的人，是你，Annie医生。”程阔看了看小冰胸前的工牌，语气里充满了讽刺，“Annie医生的光荣事迹，早有耳闻，实在是佩服，儿童心理学在读博士，曾经跟随国际救援组织去了乌干达、肯尼亚、约旦、南苏丹、坦桑尼亚、叙利亚......尤其擅长为孩子，进行战后及灾后的心理疏导，原来为人称颂的女心理医生就是你，几年不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程阔的话格外刺耳，小冰沉默不语。
她承认自己是个逃兵，三年前的遭遇，已经到了她的承受极限，再在那个环境里多待一秒，她都会崩溃，脑子里全是死去的孩子，只要一想到孩子，她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好日子，所以这三年里，她辗转在条件最艰苦、最恶劣、最动荡的角落，帮助那些最需要关怀、安抚和治愈的孩子们，像个在修行的苦行僧，心灵却奇迹般得渐渐得到解脱。
“你开始了新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柯晏过得怎么样？”程阔问。
三年里，小冰为了彻底和过去告别，刻意阻止自己不再去看柯晏的任何新闻，她以为，不管柯晏过的怎么样，没有她，肯定能比原来过的更好，虽然成了心理医生，却没有办法治愈自己骨子里的卑微，被遗弃者与生俱来的自卑。
“你觉得，如果柯晏以为你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还能重新开始吗？”程阔越说越激动，“你以为他和你一样狠心、一样绝情吗？”
“你什么意思？”小冰一把揪住程阔的衣领，身体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程阔盯着小冰的眼睛，一字一顿，好似在控诉，“三年前那场车祸，死者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警察在车祸现场，发现了你的手机和身份证，而其中一名死者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柯晏送给你的订婚戒指。”
程阔话毕，小冰犹如被雷电击中，又像被人丟入深海中，窒息感瞬间将她吞噬，揪住程阔的手，无知无觉地滑了下去。
“你在巴黎机场不告而别，柯晏回国后到处找你，可是得到的，却是你的死讯。你知道柯晏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是什么反应吗？你知道柯晏看到被烧焦的尸体时，是什么反应吗！你知道柯晏抱着你的骨灰，为你补办婚礼时……”
“够了！！别说了！！”小冰捂住耳朵，大声吼道，眼中早已溢满了泪水，她不敢再想下去，就像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得知了柯晏的死讯......会怎么样？
一想，心就像被滚落的巨石砸中一般，疼得无法呼吸。
“你知道，你死后的一个月，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程阔的话音有些颤抖，似乎直到今天，依旧无法平静，无法释怀。
“他天天去你的墓碑旁守着，像一具僵尸，没有了灵魂，没有了喜怒哀乐，天天喝得烂醉，有一次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独自在墓地里坐了一夜，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他说你怕黑、怕鬼，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
小冰早已泣不成声，颤抖着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她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这么狠心，三年的时间里，竟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只决绝地留下一纸离婚协议，就不见了踪影。
小冰猛然想起什么，在兜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手机，快速拨了一串号码，她没有把号码存在手机里，因为早已烂熟于心，一刻也不曾忘记。
可是，灾区信号极弱，拨了几次都打不出去。
程阔麻木地看着小冰，她一遍遍重复拨打着，偏执地不肯放弃，连续试了十几次，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手机上，嘴里喃喃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终于，电话右上角恩赐般的出现了一格信号，小冰颤抖着拨过去，电话终于拨通......
过了很久，那头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小冰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程阔，眼睛里尽是心碎和茫然，他换号码了？
小冰的心头一阵刺痛，她不也早就换了号码吗？
不知道柯晏是否也曾经这样疯狂地拨打过她的电话，得到的回复也是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程阔看着小冰，冷冷地道，“别白费力气了，早在三年前，他就去世了。溺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