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份拍完，柯晏又跟程阔聊了会儿天，程阔是这部电视剧的演员，柯晏今天就是来探他的班。
一个小时后，柯晏正要离开剧组时，忽然望见远处桥上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孩，穿着旗袍。
程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别紧张，她没有想不开，是在拍戏。”
“什么戏？”柯晏眉头微蹙。
“跳湖自杀。听说这小姑娘是被忽悠过来的，寒冬腊月演这么场戏，才给八十块钱……就是下午和你搭戏的那个小姑娘。”
柯晏再次望向桥上的身影，只见小冰身穿一件款式简约的素色旗袍立在桥头，清丽温婉得宛若一副水墨画，夕阳的余晖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昏黄的暖光却难以掩饰刺骨的寒气，过不了多久，湖面就会结冰。
柯晏快速朝湖边跑去，可还未跑到，桥上的人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小冰不会游泳，但是导演告诉她，没关系，只要在水里憋气一分钟，就会有人救她上来。她的腰间栓了一条很细很细的安全绳，到时候会有人把她拽上来。
水下安装了摄像机，导演企图捕捉到她在水中缓缓坠落的唯美过程。
湖水比她想象的还要冷，浸身其中，寒气入骨，湖水瞬间将她吞没，并从她的耳朵鼻子嘴巴灌进体内，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连呼吸道也被冻结，无数的气泡从她的嘴巴里冒出来，她开始迅速往下坠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湖底一片浑浊，窒息带来的晕眩，让她感到害怕，但她没有挣扎，觉得一分钟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柯晏站在监视器前，也快窒息了，他从未觉得一分钟如此漫长。
小冰渐渐坠入湖底，消失在摄像机所及范围内。
“好，卡！”导演一声令下，工作人员迅速拉动绑在小冰腰间的安全绳。
绳子那头的力很大，似乎被水浸湿后重量也增加了，四五个人一起用力，那头又忽然变轻了，绳子渐渐浮出水面，却不见人，绳子的尽头有断裂的痕迹。
“糟了！”有位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赶紧打120吧！”有人建议道。
“120到了，估计人也不行了，有人会游泳吗？”
“这么冷的水，下去太危险了，还是等救护车吧。”
“她是临时演员，没有任何书面协议，也没有人身保险，出了事也跟剧组没关系。”
众人在岸边议论，柯晏突然纵身跳入湖中。
——
夕阳西下，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湖水大概有四米多深，湖底全是淤泥和石块，水被搅动的有些浑浊，视线变得很模糊。
见柯晏许久未浮出水面，剧组的人们开始慌了，他要是有点什么闪失，麻烦可就大了，剧组领导强行命令四五个人跳入湖中救人，允诺会以现金作为奖励，并在他们身上绑了安全绳，但几个人只浮在水面摸索，并不敢往深处探寻。
柯晏在水中发现小冰时，她正静静地躺在湖底，已经完全昏迷了，身体被卡在石缝中，有挣扎过的痕迹，手脚都陷进淤泥里。柯晏用力推动石块，将小冰的手脚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柯晏用一只手臂抱住小冰，另一只手奋力向上游，小冰早已没有了意识，身体软绵绵地像水草似的在水里摆动，两只脚丫都是光着的，一只鞋子陷在了淤泥里，另一只不知被水冲到了哪里。
游至水面，柯晏迅速用手托住小冰的下颌，让她的面部浮出水面可以呼吸，可她哪里还有什么呼吸，只是无知无觉地漂浮着。
柯晏将小冰拖上岸，众人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准备给柯晏披大衣、披毛毯。
“滚开。”柯晏头也没抬，低吼了一句，声音不大，可周围的人却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出声。
小冰仰面躺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表情很平静，眼睛微闭着，像是睡着了，都忘了呼吸。
柯晏把小冰面朝下翻过来，程阔急忙上前帮忙，柯晏右腿跪在地上，左腿屈膝，让小冰的腹部抵在他的左膝上，小冰的头部和手臂自然垂落下去，身体没有一点支撑，然后程阔开始按压她的背部，小冰吐了很多水，可还是没有呼吸。
柯晏重新将小冰放平，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并不时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小冰的心脏。
柯晏全身湿漉漉的，头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小冰身上，不像湖水，倒像是心急如焚急出的汗水。
小冰突然咳嗽了几声，终于有了喘息，柯晏将她轻轻抱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又吐了一会儿，不停地发抖，浑身痉挛，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却很涣散，问话也没有回音。
柯晏抬起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其他人眼疾手快地把手中的毯子盖在了小冰身上。
“救护车应该快到了。”有人安慰道，“他刚刚打了120。”
“我打？不是说让你打吗？”
“沐香！”柯晏大声叫道，沐香是程阔的助理，是个女孩子，沐香就站在人群最里面，听到柯晏召唤，急忙往前一步。
“帮我个忙，把她的东西拿上，跟我过来。”
柯晏抱起小冰，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沐香拿上小冰的东西，紧跟在柯晏身后。
柯晏把小冰塞进汽车后座，转身对沐香说道，“把她的衣服脱了。”
沐香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点了点头，她浑身都湿透了，可不得赶紧脱了，沐香爬进车内，把小冰身上的旗袍和内衣全部脱了下来，然后用毛巾帮小冰擦干身体，指尖触及到小冰的皮肤，想想被冰冷的湖水吞噬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底生出一丝怜悯，沐香给小冰裹了层毛毯，可小冰还是不停地发抖。
“连保鲜膜都没贴，都冻透了。”沐香下了车，冲柯晏说道。
见沐香忙完了，柯晏说了声谢谢，急忙打开驾驶室的车门。
“你要干嘛？”沐香忙问，“他们不是说救护车快到了吗？”
“他们的话能信吗？这群人要是靠谱，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柯晏迅速发动了车子，“我直接送她去医院。”
“可是……”沐香打量了一下柯晏，提醒道，“你的衣服也湿了，先换一下吧。”
“谢谢。”话音未落，柯晏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瞬间没影了。
剧组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那女的和小柯导演什么关系？”
“她一身的地摊货，能和小柯导演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单纯的见义勇为？”
——
柯晏开足了暖气，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小冰的情况。
十五分钟后，赶到了最近的医院，柯晏从车里抱出小冰，像抱着一个婴儿那样，裹紧她身上的毯子，小冰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头发还是湿的，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看得出她很痛苦，只是没办法说话，她的喉咙很痛，每一次呼吸都像被火灼烧一样。
小冰体温过低，最低时只有32℃，夜里又烧到了近40℃。入院时是傍晚五点半多，小冰醒过来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多，手背上还扎着针。
小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之前是在剧组里，在水里，窒息寒冷黑暗又裹挟着恐惧袭来，小冰突然一阵胸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喉咙和肺部都被牵扯的有些疼痛。
小冰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病房，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和背包，旁边的立柜上有个脸盆，里面有半盆水，小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放着一块折叠的毛巾。
此时，小冰的脑袋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抢救费、医药费、单间病房住院费……
病房的门突然响了，小冰立刻有些警觉，瞪大眼睛盯着门口。
柯晏刚去换了一套干衣服，见小冰情况稳定下来，才迅速去医院门口的商店里买的，买了两套，一套男士，一套女士，小冰在剧组时，东西都直接扔在地上，衣服都被路过的洒水车弄湿了。
柯晏进门时戴着口罩，进到屋内才把口罩摘了，看到他的脸，小冰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躺在某人车里，身上只裹着层毯子，不禁脸颊有些发烫。
“感觉好些了吗？”柯晏把一个购物袋放在柜子上，里面是女士衣服，他说话有点鼻音，似乎是感冒了。
小冰点了点头，“嗯。”这一出声又咳嗽起来，嗓子又痛又痒。
柯晏倒了一杯温开水，里面插着吸管，他把吸管送到小冰嘴边，小冰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谢谢。”
他取下小冰额头的毛巾，放进脸盆里洗了洗，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弹琴画画都能游刃有余，可是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还是略显笨拙。
柯晏把毛巾重新叠好放到小冰额上，小冰急忙又说了声谢谢。
“别这么客气。”柯晏笑了笑，继续说道，“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小冰没听明白，他又解释道，“替身。”
“喔，这次是意外吧。”
没想到小冰如此云淡风轻，柯晏不禁反问道，“人生能禁得起几次意外？”
小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出院了吗？我感觉好多了。”
“当然不能，还得留院观察几天。”
“……那......你能出去帮我……买点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
柯晏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人去楼空，柜子上只留了张字条和一千元现金。
小冰跟护士打听到她的住院花销，就这么几个小时的工夫，就花了九百多，真是人穷志短，连生病都有种愧疚感。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谢谢。
小冰穿着柯晏帮她新买的衣服，怀抱着背包，坐在公交车里，夜班车人很少，她靠着窗户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会儿。
小冰有点怀疑自己脑子也进水了，脑浆被稀释了，因为车子一晃，她的头就很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不过，她还是坚信，自己回家躺两天就好了，没必要住院。
睁开眼看看窗外，小冰不禁有些懊恼，为了挣八十块钱，却损失了一千块，还差点把命搭上，她决定吸取教训，以后不再找这种工作，不过以后也不用再频繁的做兼职，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正式工作，想想环煜集团优厚的薪资待遇，小冰的心里还是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
小冰一连在家里躺了两天，自己在药店买了些消炎和退烧药，花了不到五十块钱。
期间，她接到了剧组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告诉她，给她的银行账户汇了兼职工资和五千块补偿金，其实是柯晏自掏腰包，但没敢多给，怕她拒绝。
“用不了这么多，医药费只花了一千。”小冰在电话里回道。
“就当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吧，拜拜。”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