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中，有闲来无事“会茶”聊天的，有打发时光等待上船出海的，也有胡家长李家短嚼舌根的。各种信息在茶坊中被发觉出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听不到的。
“听说了吗，前几日钱塘门外西湖中捞起了会爬的半石重大鱼，全身褐色，叫声如孩童啼哭。湖中捞了一辈子鱼的许老渔头都不知它叫甚。”
“是是，那怪鱼就在三日前捞上来的，我大表哥的二叔媳妇娘家邻居的王铁匠当时正在边上。听我大表哥说，他二叔媳妇娘家邻居的王铁匠还被这怪鱼咬了一口，那个手，怕是再也打不了铁喽。”
“二狗子你且吹牛吧，什么鱼还能咬人啊，我看你是昨个在丽春楼的酒还未醒吧。”
“我看，非是酒未醒，是在想着他的姘头杜鹃昨天晚上咬他的那口吧！”
顿时，茶肆中笑作一团。
李氏轻轻的啐了一声下作，却也忍不住低头扑哧的笑了出来，笑罢才觉着失礼，转眼间又恢复了端坐状态。双目扫过，见没人注意自己，稍稍心安，端起茶盏浅抿口茶。
巧儿听红了脸。可二八年华的少女，对新鲜事务的求知欲望是无限的。此时的她双手托腮拄在八仙桌上，天真的说：“要是大官人和大哥儿在就好了，他们肯定知道有没有这种怪鱼。”
“这不，大官人和大哥儿就快来了，得了空一问便知。”站在方旭身后的王武出声应和巧儿。
李氏和边上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都觉着这事真假问了方家父子便能知晓。
方旭被这帮子人晾在一旁许久，是条活鱼都能被晾成咸鱼干。更可气的是王武这会儿还是没眼力劲，只知道讨好巧儿，却没有一个做跟班的觉悟。
看来咸鱼翻身还是得靠自己。
方旭抬眼对着王武说：“那鱼叫大鲵，叫声如同小娃娃的哭声，因此又叫‘娃娃鱼’，不用问爹爹和大哥，问我就知道。”
感觉二哥儿自从进了水后什么都知道，难道我也得掉池塘中淹一次？王武心中纳了闷，心想着这还是我认识的二哥儿么。要是让方旭知道王武心中想法，非得将他丢进池塘，让他也进一回水不可。
“二哥儿你以前瞧见过这大。。大什么来着？”王武脑中有点晕乎。
“是大鲵。”方旭无力的又重复了一遍。
“是，是大鲵，这回可记住了。但二哥儿以前见过？”
王武的话特别拉仇恨。方旭觉察到大家的眼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脸上，得亏他两世为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实，不然非得被众人的目光烧出个窟窿不可。
“额。。以前在舍馆孙师父那里见过本汉代古书叫《本草拾遗》，上面就有介绍。”
方旭昂起头，对着王武教训道：“王武啊王武，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学点某家的样，多多读些圣贤书，虽不指望你吟诗作文，但也不能前脚刚教的‘大鲵’，后脚却只记得‘大’了吧。”
方旭模仿着学究的口吻，老气横秋的训起了王武，可见他的度量是有多小，别说当宰相，估计当个贴司、书表【注1】都难。
方母很吃惊，先不管方旭说的是不是真的，单单他能说出《本草拾遗》这本书来，就相当难得，心想着看来自家二哥儿真的转性了。
“王武，今天得空去打听打听那大鲵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买回府来，晚上让膳房给爹爹大哥做了下酒。”
方旭前世只知道大鲵，可没机会一亲芳泽。这个朝代还没动物保护法，没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之说，若是有本事，连老虎都能弄来下酒。
“书上写着大鲵可补了，也不知是不是夸大其词，想必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方旭很无耻的盗版了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中的好词好句，几十年后陆游的绝句就这样提前孤零零的来到了世上。
“二哥儿，不得胡闹。什么大鲵下酒，亏你想的出来。”
李氏脑门一阵飙汗，刚刚还暗自想着儿子改了性，转眼间又本色回归。“不过刚才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是二哥儿你所作？”
方旭语塞。承认了吧，要是以后方母等人起了兴，让自己即兴做个应景诗，非得漏了陷不可。
“在舍馆茅房里面看到的，也不知是哪位大侠留下的墨宝。”方旭来了个死无对证。
“噗”
李氏一口茶喷在桌上，噎的连连咳嗽。
正尴尬间，马老三小跑着进了茶肆，喘着粗气朝方家众人落座的几张桌子道：“夫人，大官人的座船瞧见了。”
方浩给自家两千料的海船起名叫“招宝”，寓意招财进宝。《梦梁录》载：“海商之舰，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载五六百人；中等两千料至一千料，亦可载两三百人。”可见两千料的海船规模不算小。
福伯唤来茶博士【注2】，付清了茶钱后，一行人急忙出门而去，涌向了码头。
开阔的水面上，隐隐看到有艘大船驶来，众人定睛一看，不是方家的海船“招宝”又是什么。
过了一刻钟，海船才缓缓入港，水手【注3】收了船帆，慢慢控制着船减速靠岸。待到船将要靠上码头栈道，两个碇手【注4】合力将碇石抛入水中。
又过盏茶功夫，水手铺上厚木跳板，方浩带着方敏及众人鱼贯下船，只留下几个梢工【注5】看船。
“大哥，舟途劳顿，您和敏儿先行回家吧，接下来一应手续便交由我。”
说话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精壮男子，虽穿着不薄的春衣，可方旭从身形看出，是个练家子无疑。
“哈哈，如此就麻烦兄弟了，等市舶司衙阅货抽分后，也让大家伙回家休息去吧，这趟出海两月有余，想必兄弟们都想家里的婆娘了，留船看管的兄弟给双份工钱。”
方浩心情不错，大笑着下了船。
被方浩唤作兄弟的男子叫邵和安，是方浩船上的纲首【注6】，二十年前开始跟着方浩下海跑商，也算方浩的老班底，两人情同兄弟。
方浩大步朝站在栈道上的众人走去，一眼瞄到躲在人群中的方旭，冲他大声说：“好小子，长个不少啊！”可紧接着话锋一转：“娘子，旭儿让你操心劳累了。”原来方旭老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奴家倒是不累，看官人风尘仆仆，想必这趟出海也不易。”李氏含情脉脉的回对着。
“走，敏儿旭儿，回家。”方浩一手拦上一个自家小子，带着众人向马车走去。
注1：贴司、书表，是制作账簿，文字档案的小吏
注2：茶博士，茶肆跑堂的叫法，相当于服务员
注3：北宋水手不同于现在意义上的水手，是负责划桨摇橹、操作船帆及船舶维护的人员
注4：碇手，是负责起放碇石的人；碇石：相当于现在意义上的船锚
注5：梢工，航行技术的负责人
注6：纲首，相当于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