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渐起，秋意侵袭，正院中的银晶树在微微摇曳。这是种很适合高门大院的树种，名贵但还谈不上珍稀，树形曲中带直，乍看会觉得杂乱，不过品相整体和谐，繁茂的枝叶是它最大特点，会在夜晚月光下展现出点点星光，与夜空相映成辉，若树木成林可让人放佛置身星海。
树影摇曳中，一片枯叶断掉了生机，飘摇落到李明脚边。
全程都只敢低着头看地砖的李明此刻将目光移到那片树叶，依然不敢有半刻轻松，身子绷得极紧，显示着他的紧张。
石桌不大，容得下三人对坐，谈心论道，不过此时只有浓茶一壶，茶杯一盏，安坐一人。
红嫂在赵府内权利很大，但也仅限于下人当中，地位纵在许多人之上，但也不过是赵家名为‘大管家’的下人之一，同样服侍与赵家，往上她没有资格与主人并坐，往下没人有资格与她并坐，所以她在正院当中品茗从来都不为谈心，只是休息片刻，赏一二景致。
今天的景就不是很好，因为李明的关系。
她不喜欢李明，以前是不喜欢奸懒的之辈，这种人没什么出息，但好在也不会铸什么大错，没想到李明颠覆了她这种想法，甚至还让她对自己修为产生了怀疑，觉得是否在这所宅院里凡事太多要操劳，修为怠惰以至于退步了，不然那天晚上的一掌怎会还让一个普通人有命留着？可惜家主最近不想门内触犯血光，这才让这小子再次侥幸逃过一劫。
红嫂看着如此谦卑到不安的李明，漠然的神情不变：“你很走运，但人一辈子不可能都这么走运。”
李明没有接话，不敢，这是在训诫听着就好，只是将头低得更低，躬身的幅度更加卑微，但内心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反抗：老子已经活了两辈子！
“洗心革面最好，不然你会后悔你的走运，明白吗？”
这一句是问话，必须接，李明赶紧应声：“明白……”
红嫂端起茶碗浅浅品了口温茶，对方定道：“去办事吧。”
方定躬身告退：“是。”
“小的告退。”李明也将身子躬得更低，顺势捡起地上那片落叶，从始至终都不敢多看红嫂一眼，紧跟方定脚步而去。
以前没事也爱看点网络段子和心灵鸡汤的李明不知这招‘细节决定成败’管不管用，只知多表现自己‘改过自新’肯定不坏，短时间内能让红嫂对自己看法改观想都没想过，也不是最终目的，能够在最终影响她的判断就成，多遭受点横眉冷对也值了。
确实，红嫂在他离开后多侧目瞧了眼他仓惶的背影，心中在不知做何感想。
出得赵府正门，门口两名值班护院本在闲聊，看到方定便挺了挺身子热络跟他行礼。
方定作为一院管事，本身还是有些权威，除却邬氏两兄弟已公然和他作对以外，其他护院出于对方定的位置还是会保持一定敬重。
换到李明身上，他们目光则变得不以为然，这眼神李明也习以为常，不找麻烦就成，才不计较这种小事，反而堆笑谄媚对二人示好，只是被无视。
方定在场，他们不会对李明有更多言行上蔑视，但双方道别之后，他们注视方定背影也会夹杂浓浓的嘲弄之情。
走出府门没多久，方定回头看见李明随手丢掉的那片落叶，说道：“你觉得做这些有用吗？”
李明知道他意有所指，小声答道：“小的也说不好，但总要这样做才行，不然光凭现在红嫂对小的看法，她会很难相信小的将来所说的话。”
方管事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再多言。
今天他确实是有事要出来办的，虽然带李明来红嫂面前表演是主要目的，事情也不能耽误。
此行路途不远，不用乘坐代步车马，位置李明也熟悉，还是上次去过的那家‘万花酒楼’。
至于这桌老早就预定好的宴席到底请的是谁，李明如今总算是清楚一二--乃是家主本家的一位亲戚，以及学院派来的一名老师，其目的自然也是为了拉拢关系，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赵府，原本是清越国赵氏家族在云水城里的一小脉分支，年深日久，血缘逐渐疏远，运势也日渐式微，但后来家主赵尘远生养出一位天赋极高的小姐，地位才又水涨船高。
七岁那年小姐赵云灵被送去都城本家寄养，那儿有充裕的资源供她施展才华，也确实不负所望，此女确为修炼极佳之人，很得本家当权者喜爱，云水赵家的地位也愈加稳固。
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半年多以前赵云灵被送回赵府，十年未归，思家是其一，其二是清越国首屈一指的‘霄雪院’离云水更近，待等床前尽孝一年，十八岁时赵小姐便又要去到那宵雪院研修，学成之时不知又有多少十年已过。
这位运气奇佳但被安排太多人生的赵家大小姐在李明眼里其实很可悲，活在长辈们无比厚重的期望下，成为一强一弱两边家族的关系纽带，其中滋味想必不会那么好受，与至亲之人分别十余年，不知他们的亲情还能剩下多少。
不过眼下李明可没太多闲心去感叹别人的人生，他自己都还在风雨飘摇中，管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
云水城最好的酒楼果然名不虚实，生意一直以来都很火爆，上次来时客人就极多，这次更是人满为患，但大掌柜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些时间与方管事谈论事情。
内室里，他们具体都在商量诸多细枝末节，上次李明作为个主动示好的小跟班，方定根本没放在心上，门外候着有点做下人的自觉就成，这次方定让他在旁侍奉端茶倒水，也不必让酒店伙计在繁忙之中还要来照顾下内室，也算真拿他当成心腹，可以在旁多学点东西。
李明没有飘飘然，更不会觉得这坐小山可靠，他明白这是方管事在表现出认可的同时也是在给他施加压力。
二人这回商量的时间不长，毕竟早已说好的事，只在些细节上需要改，要多注意哪些，客人的喜好，不可上错菜品等等。
商议完这些，方定带着李明离开酒楼，又去了附近几家商户，拟了几份清单出来，让其给赵府送去不少生活物资，瓜果蔬菜等等，这些才是李明体现作用的时候，帮忙给那些大小老板打打下手。
本来这些东西到固定时间就会有专人送去赵府，但近日来府内这些用得有些超额，一些东西确实需要尽快补充，也是个好的借口，不然光跟酒楼掌柜讨论个宴席细节，带李明出来实没有必要，故意在红嫂面前晃一圈反而可能会惹她生疑。
做完这些事情，方定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李明只知道今天出门主要是为这两件事，以为又跟上次一样，这位方大爷干完自己活后要去闲逛一番，和其他大院里的小管事之流聚一起再闲扯淡半天才会回去。毕竟是个管理阶层，自由时间较多，这点李明还是比较羡慕，而他也老老实实跟着，不多问也不多想，彻底小跟班一个，有着做狗腿的极高觉悟，怎么说以前长期以来也是扮演过此类角色，并不感觉有何不适，就目前而言方定是他唯一能攀附的靠山，肯定要想方设法讨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