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杭门外十里，位于松木场附近的护圣军校场上，彩旗飘舞，人声鼎沸。绯衣绿领，外套绣有红色盘雕背心的殿前班直们，手按雁翎腰刀，个个趾高气扬，骄傲的如同雄性孔雀。
今日正是殿前司班直遴选考校。
殿帅夏震、兵部侍郎方浩同、都虞侯兼诸班直指教周世杰，三名大佬在众位属下的簇拥中安坐棚内，观看考校，边评点各人表现。
参加甄选的近二百诸军骁勇们则肃立场中，等待唱名，按抽签顺序进行考校。
甄选考校只有三项内容，一是射术，二是武技，三是勇力。先进行的是射术，分弓弩两样，考校人员两选其一即可。
夏阳酷暑，炎热难当，坐在树荫下不动都是一身大汗，何况穿着重达三十八斤的弓手铁甲，在烈日暴晒下进行考校？
罗聪汗出如雨，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如老牛般粗喘不停。只盼那负责唱名的绯衫都知赶紧念到自己的名字，也好早些考校，脱去这身要人命的累赘。
“殿、步司诸军弓箭手带甲，六十步射一石二斗力，箭十二，六箭中垛为本等；弩手带甲，百步射四石力，箭十二，五箭中垛为本等。”
绍熙年兵部有定教阅法，命诸军照此执行。而报名参加班直遴选的多为各军翘楚，再用这等标准自然显不出水平。于是，经亲临校场监考的殿帅夏震和兵部侍郎方浩同商量，以此为底线增大难度，每例加射亲两箭。
也就是说，十二支箭必须命中八箭才算通过。
这已经相当于御龙弓箭直及弩直的弓弩高手水平，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引得参加遴选的各人均神情紧张，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但罗聪丝毫不惧。
手里提得是黄桦金线乌稍弓，弓力强劲，指向明确，手感异常熟悉。背后箭壶装有精心挑选出的十二支穿甲雕翎箭，每一支都用手称量过，确保重心一致，质量相同。
凭如此强弓重箭组合，要是拿不下个大满贯，自己真可以一头撞死算了！
“四十六号，罗聪！”
“弓力一石五斗，检验无误。可以开始！”
随着虞侯大声喝令，罗聪带着点懒散地走到场中，先空弦拉个满弓，舒展臂力，然后沾湿拇指，细心感受着风向风速。在那有条不紊地准备，一切都有把握后，方搭箭开弓，以直射法瞄准六十步处的箭靶。
“穿甲箭？俺没看错吧？他用的竟然是穿甲箭？”
场边等待考校的人群中突然响起阵议论声，对这叫罗聪的陌生少年选用穿甲雕翎箭大感意外。
“硬弓重箭，又不是让俺们对付披甲骑兵！难道他打算十二箭都是满弓直瞄？六十步距离啊！真当自己是神箭手了？”
穿甲雕翎箭，箭杆修长沉实，尾羽坚硬狭长，尖利的三棱箭镞闪着幽幽寒光。这种专为对付披甲重骑的重箭，必须配以硬弓，非臂力大者发挥不出威力。
罗聪就是看好它初速快，弹道平直，受风力影响小这一点，至于射程，自己用一石五斗的弓来射，怎么也得百步开外！
丝毫不受场边议论的影响，罗聪屏住呼吸，手眼合一，除前方箭靶外，心中再无它物！
嘣！松弦声短促有力，雕翎箭瞬间被赋予强大动力，以每秒近百米的速度飞射而出，只半息便掠过校场，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狠狠地撞击在木制箭靶上。
首发命中！箭镞紧压红心边缘，三棱锥形锋刃尽扎木内，几透靶身！
这……是真的？负责报靶的两名散祗侯惊住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便是御龙弓箭直的同僚在此，怕也不敢保证在六十步远用重箭首发命中，可这位名不见传的少年做到了！而且是等中靶心！
彩旗挥舞，鼓声如雷，在众人齐齐惊诧中，一名散祗侯打马绕场疾奔，用尽力气大吼道：“第一箭，命中靶心！”
……
“嗯，不错，这位枢府罗主事器宇轩昂，箭法高明，依本官看来，入选三班当无问题啊。”兵部侍郎方浩同手拈胡须，在那笑眯眯地出声暗示。
夏震闻言微微一笑，并不表态。都虞侯周世杰则附合地笑了两声，道：“方侍郎目光如炬，末将很是佩服，依这罗聪的表现，完全当得起散员使臣。”
刚满十六岁恩荫入仕，便实授枢密院金夷室守阙主事之职，还得苏师旦举荐来参加班直遴选，其中含义任谁也不敢忽视。且不说殿帅夏震破天荒地亲来主持考校，便是这频频暗示的方浩同，怕也带着某种目的而来。
只是，你以八品修武郎的武阶加入班直，想必冲得是一班都头之位。若不拿出些过人本领，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大伙儿信服，就算勉强按个都头差谴又能如何？
……
鼓响阵阵，彩旗飘舞，喝彩声此起彼伏、如海潮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震动云霄。
十二支雕翎穿甲箭，每一支罗聪都用手仔细称量过，尾羽完整，重心精准。确保在相同弹道下，箭矢的射击特性能够保持一致，尽量缩小散布率。
乌稍金线弓，做工精良，弓力稳定。每次都是满弓开射，一石五斗的强劲弓力，使得箭矢有足够速度保持弹道平直。
其时禁军用弓，多以弓力一石为分界点。力大者用一石一斗或一石二斗，力弱者用九斗、八斗、七斗。而上到一石五斗，只有少数强悍的使臣效用们才能连续开弓，至于书上常言的开得三石强弓等等，纯粹是测试力气所用，哪有凭此等弓考核射术？
因此，罗聪以强弓重箭射靶，平均十息便发出一箭，且每箭必中，在小校场上的众人看来，就已经极为夸张。
等十二支雕翎穿甲箭全部射出，报靶的散祗侯激动异常，把箭靶整个拔出，高高举起，沿着校场边缘跑动展示，所过之处，带动场边众人疯狂呐喊鼓噪，欢呼神箭之声愈来愈大。
“神箭！神箭！神箭！”
十二箭，箭箭中靶，密密麻麻地全部聚拢在红心位置，宣示着本次班直遴选中，第一名神箭手的诞生！
木棚内，兵部方侍郎得意地大笑出声，手抚三缕长须斜瞧着夏震两人，揶揄道：“本官刚才怎么说来着，以此等身手，还能入得殿帅法眼吧？”
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此时脸上全是片苦笑，看着被激动的人群高高抛起庆祝的罗聪，摇摇头无奈地嘟囔道。
“楚参议果真没有看错，这小子……有点意思！”
……
武技考校，考得就是兵器技艺。罗聪来到摆满十八般兵器的木架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取出支红缨大枪。
若是要入班直，以自己的武艺，随便抡枪挥舞几下，中规中矩的演练套枪法，想来就能轻松过关。但自己想要的是掌领一班，必须得拿出全副本领！
自己在场上展示武艺，不是给外行看热闹喝彩的，而是给真正的行家观看！只有发挥出自己对于枪法的领悟，才能震慑住这群所谓的天之骄子！
右手单握枪攥，长枪向下斜指，与手臂几成一线。枪刃触地，红缨柔柔垂落，仿佛条温顺至极的小白蛇。
罗聪摆出个滴水势站定，星目朦胧，浑身从内到外松垮垮的，好似被春风吹拂得要睡着一般。
就在这时，鼓声突响。
嗵！
腰板一挺，全身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响声密集如挂鞭炮。随之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宛如睡狮猛醒，雄姿英发！
秦王磨旗，双手一转枪杆，只用缠劲便把长枪带起，然后一个翻身纵跃向前，长约三米的枪身猛地抖动，带着凄厉尖啸撩起朵朵梨花。不待花朵凋谢，一抹雪亮枪刃已经显现，化身成噬人而食的毒蟒，夹风带云，猛地扑出。
霎那间，杀气喷薄而出，枪尖破空之声呜呜厉啸，仿佛要撕碎拦在面前的一切。
锁喉势！
红缨噗地炸开，长枪猛然顿止，啸声平息，枪影消散，持枪身影屹立场中，不动如山。
便如刚才那犀利的锁喉一抢，不是由罗聪刺出一般，脸上神情异常平和干净，毫无半丝杀气。
“好！”
都虞侯周世杰瞪大双眼，忘情之下竟脱口叫出个好字。殿帅夏震也是神情动容，轻轻鼓掌，低声赞道：“收发随心，圆转如意，好枪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