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个名人曾总结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当一个学生盯着老师看的时间长到一定程度，那么要么是这个老师的纽扣扣错了，要么是学生出神到一定境界了。祁秋锐显然属于后者，他的眼睛貌似专注地集中在老师身上，偶尔皱皱眉作沉思状，偶尔低着头写些什么，一副“老师我在听”的姿态，但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大到中国与各邻国的外交关系，小到“为什么今天食堂的菜这么淡呢”，是盐放少了还是水放多了，而更多的时候祁秋锐想的是以自己作为英雄主人公的幻想故事，他会把现实生活中不敢做的事都想一遍。比如说现在祁秋锐正在脑子里把那个刺猬头的男生吊打一顿。越懦弱的人越依托想象，就像西游记里的沙僧，谁能说他没有在脑子里想过在妖怪出来的时候拿出他的月牙铲把他们降服，但现实总是，他会喊上一句“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啦”。
中学的课堂总是这样，学生在草稿纸上画画或者写一些或酷炫或言情的话，老师则拼命用不同的解法来证明华罗庚的想法很不错，当他们的眼神相接触的时候，却有了巧妙的意外的默契。
祁秋锐对学习的兴趣不是很高，但他的父母却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作为一个孝敬的男孩，祁秋锐也希望父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丝欣慰，但自己就不是一块捧书本的料，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下，属于那种平时在课堂都听不到他的声音，缩在角落里，一旦被老师叫起来发言就吞吞吐吐半天回答不出一句话的人。同样上学仿佛成为了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唯一能做的事，如果让祁秋锐放弃现在的学业，他也不知道去做些什么，或者会更无聊吧。
放课的铃声还没响完，祁秋锐的书包就已经拿在了手里，很难想象一个前一秒钟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的人，在下秒钟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这种想象与现实切换的速度只能说明他真得很急切地想回家。但他的脚还没踏出教师，就被一个让人不愉快的声音给拦下来了。
“喂，等一下。”之前那个刺猬头男生头抬得很高，几乎是拿鼻孔在看着祁秋锐，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不争气的秋锐大哥也很识相停住了脚步，看着对方明显是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弄成了落枕的姿态，“什么事？”
“昨天报考篮球队怎么样啊？好玩么？”刺猬头说着说着和旁边另外的一位男生对视了一下，便大笑起来。
“还可以，本来你应该自己试试的。”祁秋锐的眼里闪过了一点怨气，但很快就被他隐藏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篮球队申请书就是面前这个刺猬头男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代替他填写的，不然祁秋锐才不会明知道自己进不了还要去丢脸。
“没事没事，你开心就好，以后多试试这种活动，对身体好。”刺猬头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祁秋锐也没有多大反应，现在他着急的事就是回家看看“古月韩冰”昨晚的留言。
走在路上，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夜色中的浮羊五光十色，透着一股妖冶美艳，像个穿着和服身材诱惑的御姐，而白天的浮羊却是个运动系的女孩，色调简约，远眺出去楼群融在天空的背景中毫不突兀。这是座整饬有序的城市，赶时间的上班族小跑着进出地铁，行人步伐很快，但他们的行动都有规律可循，每个人都像是在看不见的铁轨上运行着，很少有人会从自己的轨道上脱离，过街的红绿灯边人们无声地等候，人群积得越来越大却没有人焦急和大声说话，然后随着红灯变绿，街上的车在一秒钟之内完全停下，人潮涌过街道，沿着各自的轨道分散，红灯亮起车流恢复，新的人群又在红灯下无声地等候。
祁秋锐走路的时候都是习惯性低着头眼睛朝下的，偶尔眼皮翻上来向四周瞅一瞅，但就在这一次的随意一瞥后，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因工作而造成的不明显的的驼背，脸上斑斑点点的胡茬，黑白夹杂的头发下顶着一副细框眼镜，这是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子，他走路的样子和祁秋锐很像，也是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是一种下垂的状态，但对于祁秋锐来说，那个男人却永远在他眼中那么突出，因为那是他的父亲，是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最让他值得依靠的男人。作为一名驻地工程师，祁秋锐父亲总是在工地上待到很晚，一天下来基本上祁秋锐是见不到自己的父亲的，只能在深夜听到他打开房门的声音，父亲总是尽量放轻自己的声响避免打扰到儿子老婆休息，但祁秋锐每次都会在他刚打开房门的时候睁开眼睛，然后直到父亲又关上房门，才安然入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大街上，但祁秋锐也没有主动过去和他打招呼，因为看到父亲走的方向不是朝家里的，当然准确来讲，祁秋锐的父亲现在是没有方向的，刚从马路一头穿行而过的他，现在在等着红绿灯返还回去。祁秋锐知道男人是要面子的动物，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自己这样的状态是会带来巨大打击的。于是祁秋锐借着人群的掩挡，避开了父亲。
“我回来啦。”祁秋锐朝正在厨房里忙着的母亲喊，母亲没放下手中的活儿便应声，“我给你做着鸡蛋羹呢，饿了吧，马上就好了。”
祁秋锐没有提在街上碰见父亲的事情，径直走向房间，奔向电脑。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比放在嘴上好多了。
一打开QQ，就“古月韩冰”的头像在那边闪，迫不及待的祁秋锐连忙点开，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句话让他浑身不由地抖了一下。
“明天早上我在学校操场等你。”“古月韩冰”发来这条消息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昨天的明天是今天，祁秋锐做了一个逻辑推理后懊恼地抱住头，竭力回想今天早上操场上的情况，每天早上都会有很多同学早起晨练，还有篮球队，田径队等队员在训练，祁秋锐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古月韩冰”。看来结果是“古月韩冰”一个人在操场上等了一个早上却没有预想当中有人过来和她“认亲”，如果对方是男的还好说，大不了道个歉就混过去了，就怕自己的好友是个女的。根据祁秋锐的印象，不论是传说故事还是偶像电视剧中，让女生生气的后果一般都不是很好，嫦娥生气就离家出走到月球，精卫一言不合就填海，那些女主角则一生气就让男主角开着豪车追自己。
“古月韩冰”的第二条留言是“喂，听到了没啊。”看来是在祁秋锐下了之后，“古月韩冰”见祁秋锐没有回又追问的。祁秋锐赶忙回上，“听到了，不过好像太晚了。”
“古月韩冰”也是在线的，差不多才过了几秒钟，她就有回应了。“你那边网络延迟吗，还是你反射弧过长现在才反应过来。“看起来对方火气很大。
“雨人”：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突然断电了，等了一个晚上电都没来，我没看到你给我发的话。
“古月韩冰”：这样啊，那就怪不了你了，不过是不是真的，你别随便编一个理由啊。
祁秋锐心里想，这个理由可不是随便编的，自己想了整整一节历史课才想出来，就心安理得地回了，“放心，绝不是随便编的，今天早上你真去操场了吗？”祁秋锐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古月韩冰”：嗯，去了，等了和长时间都没人来，我还试着和旁边几个田径队的人眼神交流，想着‘雨人’不会是这里面的一个吧。
“雨人”：真的不好意思，我一回来就上电脑了。
“古月韩冰”：算了，没事没事，毕竟你也不想的，那就明天吧。
“雨人”：什么明天？
“古月韩冰”：明天母子相认啊。
“雨人”：你和你妈，还是我和我妈？
“古月韩冰”：我和我儿子。
“雨人”：呃……好吧，这么说你是女的咯。
“古月韩冰”：看来你反应弧还真的是比较长啊，你什么时候见过男生聊天这么嗲。
“雨人”：就是没见过所以才怕啊。那明天怎么说，你去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古月韩冰”：明天课间活动的时候，全校师生都要去操场，你就等着我吧。
“雨人“：那你怎么找到我？
“古月韩冰”：这样吧，你明天去操场的时候带个青柠檬，然后站在那边吃，我看到就来找你。
“雨人”：为什么是青柠檬，不是香蕉或者苹果？
“古月韩冰”：因为我喜欢吃青柠檬。
祁秋锐竟然无言以对，姐姐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啊，这种东西不是只要在人群中显眼就好啦，而且还是青柠檬，这个比黄柠檬更可怕的存在，连兑了水的柠檬汁祁秋锐都难以下咽，现在要他生吃，想想这件事情就好像人生已经没有了希望，不过今天自己让她白等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听她的，就当道歉吧。
似乎看着祁秋锐这么长时间不回，“古月韩冰”又发了一句，“希望你吃得面目狰狞一些，这样我好找出你。”祁秋锐也回复，“希望你是一个美丽的女生，这样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明天可能会失望了。”“古月韩冰”这样说着，又跟了一个打哈欠的表情，“睡了睡了，我要抓紧时间睡足七小时的美容觉，明天等我容光焕发来娶你。“两个人平常的聊天经常是这样不着调。
“那小女子就等着官人。”祁秋锐刚发完，母亲就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鸡蛋羹，热气腾腾的，祁秋锐马上站起来接过碗，“哇，看着就肯定好吃。”
“那是当然，对了，你知道你爸怎么了吗？”母亲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不自觉有点紧张。
“啊，怎么了嘛，爸今天不是上班吗？”祁秋锐想到今天在街上看见父亲的事情，说得有点不自然。
“我也知道，打刚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还想给他也准备一份夜宵的。”
“应该是工作太忙怕被人打扰，所以关机了吧，你别乱想了，时间一到他肯定就回来了。”祁秋锐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蛋，瞬间就跳了起来张大了嘴巴吐起了舌头。
“小心点秋锐，慢点吃，还烫呢。”母亲递给他一杯凉水。
“对了，妈，家里有青柠檬吗？”祁秋锐弹着大舌头问，明天这事情可不能忘了。
“上次你爸买来榨汁还剩几个在冰箱呢，干什么你要啊?”
“嗯，我同学喜欢吃叫我明天带点。“祁秋锐这次小心翼翼地吹着鸡蛋羹，知道完全凉了才放进嘴巴。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星光，夜幕就像剧场里的绒幕，慢慢落下来了，整个世界变得那么昏暗，黑色的潮水涌进了千家万户，除了祁秋锐的房间，胆小的他又是开着灯睡的。
住在隔壁的邻居或是也难以入眠，轻悄悄地放着深夜的广播音乐。
“不知日落月升多少个夏秋，不知我已这样奔跑了多久，我从出生就注定一生的寻求，远方那完美世界的爱和自由。flywithme，intheperfectworld，gowithmejustlikeabird。”
外面又传来了熟悉的开门声，祁秋锐嘴角慢慢挂起笑容。
明天，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下课的铃声对于在校的学生来说是最好听的音乐，虽然说有时候会被某些老师以“同学们我再讲一分钟”的天大谎言给夺走，但总有那么几个同学在铃声响起之前的几分钟就已经脱离了上课状态，开始看着手表数着数，等待着欢乐时光的到来。但祁秋锐的心里却闷着，本来这次课间三十分钟的活动时间比一般下课多了三倍时间，是所有人最期待的，可祁秋锐看着裤子口袋里那个圆圆的东西，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整个操场加上所有能活动的场所被体育老师划分成十六份，分别属于十六个班的活动区域，当然足球场和篮球场是没有规定属于谁的的，喜欢打球踢球的可以约好一起，分配的场所主要是给那些不喜欢运动的同学，站在那边聊聊天或者走走路放松心情。此刻祁秋锐就站在二班的活动区域内，满脸纠结地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内，他向四周望了望，班里的人都在自顾自，确保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里，便放心地从那之前就切开的青柠檬上掰下了一瓣，说实话这水果闻着还是很香的，一种清爽的舒服的味道，当然这舒服在他把那瓣柠檬放进嘴巴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在祁秋锐的舌头碰到那块东西的瞬间，他竟然有了一种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错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如果舌头会抽搐的话那么他的舌头已经抽搐致死了，酸涩感占据了整个脑子，使得他的五官不自觉地扭在了一起，尤其是祁秋锐为了使自己的位置更明显更容易被“古月韩冰”发现，吃之前还向前走了好几步离开后面的班里人群，现在就是面对着跑道。祁秋锐清楚地看到一个正在跑道上慢跑锻炼的女生正好看到自己突然扭曲的五官直接尖叫了一声后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哟，祁秋锐，吃什么？”祁秋锐同班的那个刺猬头发现了的异常，故意打趣。
祁秋锐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人魂分离了，根本不想回头去搭理对方，直接掰了一块青柠檬，拿在手里向后面摆了摆，意思是，“一起吃么？”
“算了你自己品尝吧，这东西太刺激我怕受不了。”刺猬头看着那块柠檬，又走上前去看了看祁秋锐的脸，突然从内心升起一股同情，“那啥，虽然你经常被人欺负，但人嘛，对自己好一点，你自虐就没意思了。”刺猬头拍了拍祁秋锐的肩膀。
二班跑道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女的停下来看着祁秋锐，祁秋锐因为想让“古月韩冰”看见，虽然实在受不了这酸味，还是坚强地抬着头，戏剧性的表情引来了一些人，再看看祁秋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是装作一本正经地吃着自己喜欢的水果，有时还点点头露出很享受的表情，但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出卖他了。
“古月啊，韩冰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啊。”祁秋锐腹诽道，眼看着自己已经吃了一瓣又一瓣，但还是不见好友的人影，面前的人也越来越多，再不来自己可真要被自己虐死了。祁秋锐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慢半拍的反应，就是两个网友是同校要见一面的情况，直接报上自己的班级姓名就可以了，还要搞上这一出。
跑道前站了差不多十几个女生，边笑边看着祁秋锐，因为嘴巴里的酸涩而把眼睛眯成缝的祁秋锐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发现叶清辉的那个长腿女朋友也在里面，她面带惊奇地看着祁秋锐，整张脸也全部都是笑意。
“好吧好吧，你笑起来确实很漂亮，但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人家不好吧。”祁秋锐心里这样讲眼睛却四处晃荡，期待发现符合自己脑子里“古月韩冰”形象的人，但马上就不镇定不下来了，因为他看到那位篮球队队长女朋友正在逐渐向自己走来，“难道远看还不够，还要近近观赏自己不正断抽动的嘴角。”祁秋锐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瓣青柠檬，因为怕对方是过来要柠檬吃的。
女生就这样和祁秋锐面对面互视着，附近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不是那个全市舞蹈冠军吗，她干嘛，难道也想吃柠檬？”看来和祁秋锐共同想法的人也还是有的。
“听说她就是叶清辉的女朋友啊，这身材果然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她不会来教训这小子吧，毕竟这小子的吃相真是太难看了。”
祁秋锐左手已经准备抬起来请对方吃柠檬了，这个时候女生开口了，“你是‘雨人‘吧。“
站在旁边的刺猬头心里也在暗想，“唉，可怜的祁秋锐，被我欺负还不够，吃个柠檬还要被人说是鱼人。”
而祁秋锐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嚼着柠檬，味蕾逐渐习惯了这酸爽，那个女生又接着说，“你好，我叫盛卉，网上的昵称是‘古月韩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