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柳鸣山摇摇头道,“剔除中间商是目的,更是手段,由此带来的后果将会同易方达和夏帆的下场一样。”
“柳总,您的意思是?”辜振鸿有些吃惊地问道。ST的背后是方卓青,WK的背后是柳鸣山自己,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也就意味着他和方卓青也将重蹈夏帆的覆辙?
“放心吧,历史虽然总是惊人的相似,但不会简单的重复。”柳鸣山意味深长地答道。
辜振鸿听到这话,没有说什么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以前夏帆做厂长的时候,他还是品质总监,就老觉得夏帆做得有点儿过分。他从中捞取了大把的好处就不说了,还放任下面的员工生产时不按文件规定操作,这导致整个生产线的报废率一直居高不下,他这个品质总监在后面也跟着受了老板的不少责怪。现在,辜振鸿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几个月了,发现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旦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相对应地就来事了,都不用自己主动,别人便自动找上门来。先是他的小舅子找上门来。他的小舅子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本来并不做这个行业的,见到自己的姐夫做了厂长,便也开始扩展自己的业务,要辜振鸿利用自己的关系将他的原材料打进欧普。接着其他一些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供应商也找上门来,开口就直接说,只要辜振鸿肯帮这个忙,他们将会按多少比例提成给他--按照他们的估算,辜振鸿从这方面得到的总收入甚至高于他一年的工资。白花花的钱放在自己眼前,辜振鸿既想着夏帆的前车之鉴,却又不可能不动心,他现在已经在开始慢慢操作这件事情了。再说,降低生产线报废率说起来也不难,只要原材料质量好,机器设备性能高,员工在生产的时候能够完全按照文件规定操作,那报废率肯定就下降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主要的原材料基本上是捷利集团内部供应的,质量上没有办法保证;机器设备还是以前那些,很多都老化了,集团又不批准买新的;员工的流失率居高不下,许多员工才被培养成熟手马上便离职了,剩下的全是新人,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这么一算下来,要降低报废率,还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在这个位置做了几个月之后,辜振鸿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鄙视、憎恨当年夏帆的那一套做法,另一方面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又在重走夏帆的老路,而且没有办法摆脱,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来摆脱。因此,听柳鸣山讲起历史在重复,辜振鸿突然意识到,其实不光是柳鸣山和方卓青,连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危机。
“这段时间,我接触了一些做猎头的朋友。”柳鸣山慢悠悠地说道。
“猎头?”辜振鸿一下子把思绪拉了回来。
“是的,都是以前的老朋友了,跟欧普有过多次合作。”
“柳总,怎么突然接触起猎头来了,难道我们欧普又要跟他们合作了?”辜振鸿明知故问道。
“不是欧普跟他们合作,是我要跟他们合作。”柳鸣山淡淡地笑着答道。
“啊,还不至于到这个境地吧,柳总?”
“让他们替我看看外面的情况,也没什么坏处。”柳鸣山笑道,“不过,我却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是关于夏帆的。”
“夏帆?什么消息?”
“他准备自己开个工厂,来生产易方达的那些订单,现在正在找壳呢,四处打听哪里有转让的工厂,打算盘下来自己做。”
“做工厂这么辛苦,利润又低,他夏帆何苦呢。”辜振鸿不解道。
“我也不明白。”柳鸣山答道,“不过,我想找个时候去会会他,看看他的具体打算,或许,可以考虑跟他一起合作也难说。”
“跟他合作?”辜振鸿有点儿吃惊地问道。
柳鸣山笑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双方在一起合作能够带来双赢,为什么不呢?”
辜振鸿表情凝重地说道:“老实说,柳总,你的这个决定让我有点儿吃惊。”
柳鸣山答道:“现在一切还未知,不过多想想总不是一件坏事。”
“柳总,欧普的局面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辜振鸿面色凝重地问道。
柳鸣山沉吟了一下,答道:“但愿我们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吧’。”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无话可说了。
这并不是结局
在欧普上到徐亚丽下到底层员工的特别关照下,Alpha三个样板机型顺利地生产了出来,然后交到了上海那边。对于这三个机型的样板,徐亚丽抱有非常大的信心,她相信这三个样板肯定能够得到Alpha的认可。因此,样板才交了出去,她就让方卓青去清理ST目前的订单情况和应收货款了,打算权衡一下什么时候跟ST直接摊牌。
方卓青交代周淑娴去把数据统计了出来:ST还有两个月的应收货款,总共三千两百多万港币,另外生产线上的订单金额有一千五百多万,其中这个月有一千万,下个月有五百万,再下个月还有五百万的预订单。当方卓青将这些数据拿到徐亚丽办公室的时候,柳鸣山也正好在那里,似乎正在谈论ST的事情。
徐亚丽拿着一叠数据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应收货款呢?”
方卓青答道:“ST的货款都是75天月结的,现在这三千多万的货款,是前面两个月积累下来的。”
“下一次结账是什么时候?能收到多少?”徐亚丽问道。
“现在是十二月底,下次月结时间是元月十日,这期的应收货款是1780万港币。”
“那现在生产线上这一千多万的货,要拿到钱的话,还要多久?”
方卓青答道:“正常的话,要到三月份了,要全部结清的话,最早都要到五月份。”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们明年五月份跟ST摊牌的话,我们就能够全部收回这笔货款?”徐亚丽问道。
“这笔款是可以全部收到,但是后续两个月的订单就可能收不到了。”方卓青回道,“按照现在的预订单,这两个月的订单总额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
徐亚丽将手上的这叠数据丢在了桌子上,没有答话。一直没有做声的柳鸣山捡起这些数据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他向方卓青问道:“有没有可能利用年终的这个机会,提前结清这3000万的货款?”
“很难!”方卓青摇了摇头道,“我们往年都没有利用年底的这个时候提前清账,这一次,似乎也不太可能。”
柳鸣山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又埋头看起手中的资料来。
“ST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他们知道我们跟Alpha的事情吗?”徐亚丽突兀地问道。
“目前没有特别的动静,估计还不知道我们跟Alpha之间的事情。不过,他们驻厂的品质经理柏青松这段时间总是找周淑娴闲聊,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打听这方面的情况,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方卓青答道。
徐亚丽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柏青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
“徐总,千万别对柏青松掉以轻心。”柳鸣山提醒道,“他这种角色平时无足轻重,一旦他手里拿着我们的一些证据的话,那就极有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方卓青也附和道:“是啊,上次柏青松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我们跟Alpha在接洽,然后报告了胡丽红,结果那女人跑到我这里来刨根问底,差点没有把我祖宗十八代给揪出来。”
“方总监,我建议你那边跟柏青松打个招呼吧,要求他在没有欧普人员陪同的情况下,不得随意在公司内部,尤其是生产线上走动。”柳鸣山淡淡地说道。
方卓青为难地道:“这,似乎有点儿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就照柳总的这个建议办了。”徐亚丽插话道,“胡丽红过来,她问了你什么事情?”
“就是想跟我确认我们是否的确在跟Alpha直接做生意。我坚持说没有,她也没说什么,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了。”
柳鸣山问道:“Alpha那边有没有关于ST的消息?”
“没有,Alpha对于ST方面的消息闭口不提。”
“柳总、方总监,你们都想想看,有没有一个两全之策呢?”徐亚丽问道。
徐亚丽所谓的两全之策就是在处理ST跟欧普之间合作关系的这件事情上,既能够顺利地摆脱跟ST的关系,又能够将所有的货款全部收上来。因为ST现在欠欧普几千万的货款,如果这笔钱收不上来的话,势必严重影响欧普今年的净收益率。之前在处理易方达问题的时候,徐亚丽先是采取加价和预付款这两条要求让易方达措手不及,后来又抓住易方达的订单没有办法全部消化而不得不屈服于欧普提出的条件,所以到后来双方的关系结束得很干脆,因为所有的应收货款都已经收上来了。但是,现在ST的情况跟易方达又有些不同,徐亚丽是想跟易方达全面断绝合作关系,包括它的终端客户,所以采取手段来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可是对于ST,欧普是想将它的终端客户Alpha直接拉过来做生意,就没有办法把ST逼得太急,因为一旦逼得太急了,ST将这个情况又反映给Alpha的话,将会对欧普的形象造成不良的影响,进而影响欧普跟Alpha的合作。
“徐总,目前我还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方卓青想了想,说道。
“拖!”柳鸣山只说了一个字。
“拖?怎么个拖法啊?”
柳鸣山解释道:“一方面我们不主动跟ST摊牌,而是照旧跟他们做生意;另一方面我们加紧跟Alpha的合作,同时让Alpha减少给ST的订单。这样双管齐下,相信不出三个月,就能够了结跟ST的关系了。”
方卓青问道:“柳总,要是Alpha的订单没有这么快全部转到欧普,而ST又提早发现了我们跟Alpha私底下的交易呢?”
“如果真的这样,那大家就只有撕破脸皮了。”
“嗯,这是一个稳妥的方法,我们先这样做吧。”徐亚丽说道,“方总监,你要加紧跟上海那边的沟通,要求他们尽快将ST现在所有的Alpha订单全部转到欧普来。你告诉他们,我们有能力像以前对ST一样给他们提供质量足够好的产品,并且价格还可以更低。”
方卓青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另外,Alpha法国总部你看能不能联系上,我可以飞过去跟他们总部人员也见个面。”徐亚丽交代道。
“好吧,我试试看。”方卓青答道。
这边徐亚丽在打上海Alpha的主意,那边胡丽红同样也在打上海Alpha的主意。跟欧普主动出击的策略不同,ST采取的是保守的策略,胡丽红只是希望能够保住ST跟Alpha的生意,只要能够保住这笔生意,ST的前程就没有什么顾虑;而一旦保不住,那ST就算不因此而关门,也将元气大伤。在生死攸关的局面面前,胡丽红和ST都豁了出去,他们同时在上海和里昂对Alpha进行公关,提出了所有ST能够提供的优惠条件,甚至不惜降价来挽留住这笔生意。如果没有欧普的参与,这一切动作也许能够起到一些效果;但是,由于欧普也参与了进来,并且提出了比ST优惠得多的价格条件,ST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都化为了泡影。
以前,对于ST的这个角色,并不是所有Alpha的人员都认可,至少上海方面是不怎么认同的,只是碍于法国总部的管理,他们没有办法作出自己的决定。但现在,法国总部把这部分权力下放到了全球各个分公司,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欧普跟Alpha其实已经合作很多年,只是中间隔了ST这一层关系,双方很少有直接接触的机会。如果现在双方能够直接合作的话,那前期的磨合就都可以省去了,至少目前生产线上的这些产品的质量是不会有巨大变化的。要改变,同时也要稳定,这是上海Alpha在执行新的采购模式时坚持的两点要求,而能够符合这两点要求的,欧普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丽红在跟上海Alpha的不断接触当中,渐渐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从而意识到ST在这场竞争中已经没有办法挽回颓势了。这是一个让人很无法接受的结果,但是在现实面前,胡丽红只有接受。当她将这个情况告诉给David的时候,David还安慰她不必太担心,他们正在和Alpha法国总部磋商这个事情,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对于David的这个说法,胡丽红只是苦笑了一声。她最大的希望是上海Alpha能够顺利地将所有拖欠的货款全部结清给ST。有了这笔货款在手,ST在跟欧普谈判时的筹码将增加很多。现在,胡丽红已经在考虑ST跟欧普的结局了,其中最坏的结局莫过于ST跟欧普直接撕破脸皮,双方撕毁所有的协议,然后各走各的路,至于中间的经济损失也是各自去承担--ST如果捏着这笔货款的话,还不至于损失太大;而欧普要是得不到这笔货款,将会有几千万的损失。但不管是什么结果,对于ST来说都是一个极度糟糕的结果,因为ST最大的终端客户Alpha已经被欧普拉过去了。由于这一点没有办法改变,任何结果对于ST来说都是一大失败。
面对着欧普迟迟不肯摊牌的局面,胡丽红决定主动到欧普将这个话说开了,看看对方是怎么反应。她先找到方卓青,要求跟徐亚丽面谈一下,但是徐亚丽避而不见,方卓青没有办法,只能将她领到柳鸣山办公室。
胡丽红一进门就说道:“柳总,你们欧普好手段啊。”
“咳,胡总,好久不见,一见面就给我戴这么大的一顶高帽子,我可担待不起啊。”柳鸣山开玩笑似地答道。
胡丽红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说道:“欧普现在在跟Alpha直接做生意了吧,现在进展如何?”
“欧普跟Alpha一直都在做生意啊,都是胡总的功劳啊?”柳鸣山说完,然后装着一副惊讶的样子问方卓青,“方总监,我们有跟Alpha直接做生意吗?”
“呃,还好吧……生意一直都还好。”方卓青吞吞吐吐地答非所问。
“算了,柳总、方总监,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胡丽红冷笑道。
柳鸣山和方卓青对望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胡丽红接着冷冷地说道:“方总监,你让我很失望,我们ST跟你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做出这种事情来。”
顿了一下,她又向柳鸣山说道:“柳总,如果我没有猜错,WK现在也应该受影响了吧,你又怎么向WK的老板Nelson解释这个问题?”
“胡总不必见外,生意嘛。”柳鸣山回过神来之后,淡淡地说道。
“生意?”胡丽红尖声道,“生意有这么做的吗?我们ST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开发和维护Alpha这个客户;你们欧普呢,却暗中活动,直接捡了个现成的。这算什么生意?”
“胡总,我看这中间可能有点儿误会。”方卓青连忙解释道。
“误会?你跟我说误会?”胡丽红冷声道,“难道你们还想继续将我们ST蒙在鼓里吗?你们能瞒得了一时,还能够瞒得了一世吗?我早已经从上海Alpha那里得到了消息。”
“其实我们也没打算隐瞒。”柳鸣山淡淡地说道,“胡总,我们都是打工的,有些事情,我们改变不了,只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