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月河。
湍急的河水因为暴雨而越发汹涌,拍打在石桥上的澎湃声音带着森森寒意。
石桥上面,两道高大的身影相对而立。
一个一身黑衣,满面肃容,黑漆漆的眼中带着腾腾杀意。
另一个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纵使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也犹如一道皎洁的月光。
景曜举着枪,“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作为训练的最后一名,你也是这样举枪对着我。很可惜,你没有打下那一枪,秀澈,从那天开始你就该料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尹秀澈的脸色惨白,却没有丝毫惧色,“谢谢。”
景曜持枪的手微抖,“谢我杀了你么?”
“谢你没有杀死真子,”尹秀澈淡淡看着他,“如果去杀真子的人不是你,恐怕她现在躺的地方就不是医院了。”
景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想帮你,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会被所谓的愚蠢感情所累的。”
尹秀澈薄唇微抿,“你很优秀,却不合格。如果你真的不会被感情所累,就不会对真子手下留情,也不会带我来这里,更不会有方才你打我那一枪时常人察觉不到的颤抖。也正是那微不足道的颤抖,让我虽然中枪,却依旧能够支撑到现在。”
“即便如此,你今天还是要死。”景曜的表情阴沉不定,“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个合格的杀手,我抛不开感情,为了她,我必须杀了你。你可能会在心里笑我没出息吧,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兄弟。”
尹秀澈的用一只手拄着石桥,另一只手已经拿不稳手枪,“这是你的选择,我不后悔当初没有对你开枪,动手吧。”
“尹秀澈,拿起你的枪,拿起来!”景曜激动地看着他,“像从前一样,跟我真真正正地对决!”
尹秀澈好像看着个发脾气的孩子,咬牙抬手将手中的枪一把扔进奔涌的河水里,“如今的尹秀澈,已经再拿不起枪。你再不是我兄弟,我却愿意成全你。”
景曜看着那把枪随流水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突然变得暴躁异常,“为什么如今你的命明明掌握在我手里,我却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尹秀澈,我真的会杀了你!”
尹秀澈静静地闭上眼睛,舒展的眉心有雨滴掉落,带了一股悲壮的俊美。
景曜紧紧咬牙,食指轻动,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司徒透也在同时扣动了扳机。
她双手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尹秀澈交给她的小手枪,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却唯独扣动扳机的手稳定异常。
一双透明的眼睛在食指轻动的瞬间有眼泪悄然滑落,心里好像被谁狠狠挖空了一大块。
这一枪,正打在那个拿着凶刀的男人的腹部。
强大的冲击力让男人的身子后仰,紧接着便有血从腹部喷涌而出,血溅到她脸上的刹那,她就像被什么深深烫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打中的究竟是男人的什么部位,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死,她只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开了枪。
这种仓皇无措的感觉,竟然比自己被别人打了一枪还要无助。
空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尹秀澈那张清俊的脸,他说过,用枪打桃子和打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可能,他希望她永远都只能打桃子。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尹秀澈这句话的含义,却发现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受伤的男人本能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腹部,或许是因为伤痛,又或许是惊讶于司徒透的手里竟然有枪,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栽倒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另一个男人将他扶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用凶恶的眼神和她对峙着。
司徒透却没有办法再开第二枪,枪里只剩下方才唯一的一颗子弹。
另一个男人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料想到枪里没有了子弹,终于从受伤的男人手里接过了凶刀,一步一步魔鬼般向司徒透逼近。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医院的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了过来,静静地停在那里。
坐在车里的男人将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恰巧看到司徒透扣动了扳机,搭在方向盘上的大手好像快要把方向盘捏碎。
倒在地上的司徒透鼓起全身的力气,勉强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抬头就见到了那辆兰博基尼,拼尽全力踉踉跄跄地向车子跑去。
隔着车窗,她看不清坐在里面的男人的脸,只能用沾满血水的小手无力地敲着车窗,“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她的声音那么微小而虚弱,一出口就被淹没在了雷电风雨之中,坐在车里面的男人却听得到。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好像刻在了骨髓里。
那张惊恐莫名伤心绝望的小脸映在车窗上,和他的俊脸相对,每一道茫然无助的目光对他来说都是锥心只痛。
外面,拿着刀的男人已经追到近前,面目狰狞地向她宣布这今天就是她的最后期限。
她也再无力逃跑,身子一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由于失血过多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模糊,身子却依旧苦苦支撑着一点一点向后挪动。
死亡的恐惧,弥漫了整个晚上,尹秀澈的,那个被自己开枪打伤的男人的,还有自己和肚子里面孩子的……
“该结束了。”男人举起尖刀。
“咔哒”一声,身旁的兰博基尼的车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深邃曜黑的目光中露出凛凛的杀意。
“不错,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淡淡开口,却带着重如千钧的力量。
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浑身打颤。
司徒透再无力支撑,脑袋猛然磕到了泥水里,任凭她再努力正眼睛也只能依稀见到那个从车子里面走出来的男人的背影。
朦朦胧胧中,他的身影格外高大,伫立在风雨中,身上真正带着凛冽的寒风,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傲视着所有人。
那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让她的心中微微一颤,很熟悉,熟悉到让她想要流泪。
是厉君措么。
她微微勾起嘴角,将眼睛完全闭上,厉君措现在对她恨之入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传说,人之将死,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现在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吧,原来他在自己的心中是如此重要。不过,能在死之前再见到他,哪怕只是自己的幻象,也是好的吧。
持刀的男人被厉君措身上的气势震慑,向后退了一步,“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别多管闲事。”
厉君措一言不发,像只发怒的狮子,抬起一脚,闪电般踢到那人的身上。
那人大叫一声,应声倒地,满目惊恐地看着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厉君措的对手,抬手将手里的刀向厉君措扔去。
厉君措侧身躲刀的空档,那人连忙爬了起来,飞快地拖着中枪的另外一个男人跑走。
厉君措欲追,回头却看到司徒透已经倒地不起,脸色一沉,弯下身子将她抱在怀中。
怀里的女人已经昏迷不醒,原本的一身衣裳已经浸满了泥水和血水,一张原本干干净净的小脸此时面目全非。
明明已经是快要临盆的人,除了隆起的腹部,抱在怀里却没有一丝丰满之感。
厉君措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一双曜黑的眸子快要渗出血来,“司徒透,你给我挺住,不许睡过去。我不会便宜你,让你就这么死了。”
医院的走廊里,纪柔一只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里拿着电话。
“都解决了么?”
电话那边景曜的声音有些疲惫,“一切如你所愿。”
纪柔的声音温柔了几分,“景曜,我知道尹秀澈对你来说意义不一样,可是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会成为我的阻碍,要是他知道我对小透不利了,一定会找我报仇的。到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我们的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嗯,”景曜淡淡应了一声,“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纪柔微微一笑,“谢谢你,你先休息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纪柔回头,看见厉君措正抱着浑身是血的司徒透飞奔而来,一贯桀骜的脸上忧心焦急显而易见,“司徒透,你不许死,不许死,听到没有!”
男人几乎是嘶吼着从她身边跑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所过之处带来的冷风让她的心也跟着一凉……
她紧紧咬了咬牙,一把将手中的手机摔到了地上,司徒透,我就不相信你的命这么硬。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换上了一副焦急的表情,跟着厉君措跑了过去,“君措,小透出了什么事……”
大雨依旧下得肆无忌惮,好像要将整个金都的所有污浊洗净。
南城的月河也依旧汹涌的流淌,石桥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地四散流去,汇进月河,奔向远方。
尹秀澈总说,这就是一个杀手的宿命。生,不会有人在乎;死,不会有人记得。
只是这场大雨,是不是真的能够将所有一并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