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落魄如东陵沈家，在几位夫人的强撑之下，也勉强维持着世家应有的排场，老夫人院里的仆从如云，一行一动皆有人伺候。
沈九歌在门口等候了好一会，才被老夫人身边的喜鹊姐姐引了进去。
老夫人的院子是整个沈府除开祠堂以外，占地最广的地方。东陵地价不如京都，沈家兴盛时围地极广，院子也造得极大。
单看老夫人这处院落，就知曾经的沈家有多风光，一进院中就有异香，佳木环绕，院中这些树木也都很是有些年头，树木后头隐隐绰绰的是红墙飞檐，建造得极为精致的房屋。
屋里是全套的红木家具，多宝阁上摆放着各式奇珍，屋里帷幔重重，空气中飘散着上好的熏香，然气味太过沉重浓郁，熏得人有些发昏。
屋里老夫人端坐在上首，一身暗色素纹云锦，虽然贵重，却是早两年流行的花纹样式，想必是陈年布料。头上绑着绣着祥云的深色抹额，手指上戴着硕头的绿色宝石，正一脸“慈爱”地望着走头走进来的沈九歌。
十多年对沈家的把控，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慈爱，也略显凌厉。
沈九歌见了礼，坐到了喜鹊移过来的绣墩上，低眉敛目，任由老夫人打量着她。
“你确是已经想通，不再胡闹？”老夫人喝了口茶，放下杯盏，微微探出身子，看向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沈九歌，听到人来回报说沈九歌不闹了，她还不信，现在见着人，倒是有几分信了。
若不是眼前的人衣着样貌一如从前，赵夫人绝不认为这人会是从前的沈九歌，即便她一如从前那般沉默。
但沉默也是不尽相同的，从前的沈九歌即使是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也不会有人去关注她，而现在的沈九歌，即便是沉默地坐在最有显眼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忽略她。
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瓷娃娃，突然被灌注进了灵魂，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是，儿九先前让老夫人伤神了，是九儿的不是。”沈九歌淡淡地答道。
进退有据的样子，让老夫人眯起双眼，人死一回，变化真的可以这样大？
沈九歌对这位强势的老夫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皆因原主的记忆里老夫人对六房的苛刻和冷待。“明天便要启程，还请祖母网开一面，让九儿见见娘亲和弟弟。”
话音一落，屋里突然静下来，只余老夫人下首的茶待沏茶时的微微声响。
老夫人脸上似笑非笑，喝了茶，由丫头服待着净了手，看着她淡淡地道。“临行前想要见见她们娘俩，也是人之常情，按理说，我本不该做这个坏人，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安排你们见上一见，但你娘现下正在病中，你去了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染上了病，可如何是好？”
停顿片刻又道。“你这一惹上病，要我说说你的下场，你娘亲的下场，和你弟弟的下场吗？”
“九儿只求能远远地见上一面，即是隔着屋子也行。”沈九歌对记中的那一对母子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但面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焦急的情绪，知道原身最放不下的便是他们，她起身跪到地上。“还求祖母成全！”
老夫人不说话，沈九歌便一直跪着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膝盖早就没有了知觉。
她不自觉地流出眼泪来。“老夫人……祖母，娘亲病重，九儿身为嫡亲女儿，自是要在病榻之前伺候的，现在不能，也求老夫人能准九儿同娘亲说上两句话，给她一些宽慰。”
良久后，老夫人一抬手，一旁的喜鹊上前把她搀扶起来。”姑娘何必如此，您是奔着好前程去的，六夫人和小公子晓得了，也只有替你开心的份。六夫人真是病了，您这样跪着，只当是老夫人心狠，阻你们娘俩的情意，可谁不知咱们老夫人是最最慈爱的人儿。
您也放心，老夫人给六夫人请的是咱东陵最好的大夫，用的也是最好的药，您现在就安安心心地待嫁，才是真孝顺。”
”你这鬼丫头。“老夫人笑骂了喜鹊一句，目光深深地望着沈九歌。”你不必再求，为着你的身子着想，我也只好当这个恶人，若你真想见她，来日定会还有机会。
此一去，虽然说是奔着好前程去的，可你若是不聪明，这好前程不定得要变成什么祸事，你若真真念及你的母亲兄弟，便好生听从嫡支那边的教导，不要丢了我们东陵沈家的脸面。“
若是可以，老夫人哪里希望去京都的是沈九歌，沈家现在待嫁的小姐众多，她最疼爱的二房青青还待字闺中呢。无奈京中指名道姓地就要沈九歌，她也无可奈何。
若不是老六媳妇那个短视蠢人，在沈九歌面前乱说话，小小年纪的她又怎会想不开投了池塘，害得她差一点没法向京中交待，能将孙女儿嫁入京中高门，剩下的姑娘们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愁说不到好人家。
这次事情办好了，京中能稍记旁支一分的情意，沈家的兴盛便指日可待。
”是“沈九歌点头。
”你娘亲是看不得，你那幼弟明天自会去送你，要怎么同他说话，你自个也要想清楚。”老夫人的脸上闪过狠色，沈九歌余光看到心中一凛，又听她道。“你自个回去好生想一想，入京后要怎么行事，怎么说话。另，时刻要牢记着你，是我东陵沈家的姑娘，你的母亲和兄弟还有祖母姐妹们，还都在东陵盼着你呢。“
“是！”沈九歌再次应声。
“你出嫁，家里也不会半点没有表示，你娘给你的加上公中出的银钱，我这儿再单给你一份。”老夫人说起这些，心里也是有些抽疼，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到了京都，钱两若是不够，再传信归家，家里自会替你筹措。”
”多谢老夫人！家人族中的恩情，九儿铭记于心。“沈九歌弯腰行礼。
”你知便好，也不枉我多年的栽培，即如此，你便回吧。“老夫人淡淡地挥手，又吩咐喜鹊。”安排几个婆子去帮称姑娘，有缺的只管报来，明日起程之前，不要出半分差池。“
”是。“喜鹊应声道，等沈九歌行了礼，一同退出去。
沈九歌和喜鹊并几位老夫人安排的婆子，一起回了她住的院子，这一去没有达成目的不说，还带来了两个监视的婆子，沈九歌的心情实在是不好。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明日可以见见原身的幼弟，勉强算是了去了原身一桩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