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问晚上的事情吧？”
君莫言一眼便是看出了易天行的心思。
“嗯，有点在意……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易天行纠结地问道。
君莫言沉默许久，轻叹一声。
“还记得那一天，我们在幽林之中相遇么？”
“嗯？记不清，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小院落了。”
可这跟今晚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那天，我们正跟着青老赶回来，因为采花日就要到了……恰巧，辰儿看到了一只兔子，喜欢的恨，便停留了一段时间寻找，而你，也是在那时候偶然发现，顺手救回的……”
易天行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竟然是因为这么个意外而得救的！
“本来，知道你们都是刺客，在下是不打算插手的，只是，看你救下那只兔子，想你应该不是恶人，才出手救人，不过，那些恩怨，还得你自己了解，在下没有将他们留下来。”
易天行苦笑不得，江逆流讽刺他为一只兔子丢了性命，而事实上，他却是因此而捡了一条命，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具有戏剧性。
“那些东西，以后再说吧，还是说说晚上的事儿。”
对于君莫言放走那些人，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别看君莫言实力不俗，恐怕，连剑都未曾见过血。就连她那两柄佩剑，都是未曾开锋的。
君莫言又继续道：“……每年，在这个时节，辰儿都会央求青老，带她去太阳谷采花，无论刮风下雨，始终未曾变过……”
“青老是圣殿的长老，他一生无子嗣，看着辰儿长大，比任何人都更疼她。凡事都一直依着她。只是，这一次，青老却被派遣出去执行紧急任务了，虽然他说过一定会赶回来，但恐怕是来不及了。”
“而每年的太阳花，就只会在那么几天，保持着最漂亮的模样……”
“辰儿想要的，便是那最灿烂，最富生机的美丽的太阳花……”
“太阳花……”易天行微微闭上了眼睛，轻声念叨了一声，猛然睁眼，恍然道：“‘阳光灿烂的笑脸’的太阳花？跟那向日葵相似的，那不是普通的凡花么？”
“你知道不少。”
“没身份没地位，平日里只能看些闲书打发时间。”
“太阳花的的确确只是普通的凡花，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只是，那是辰儿的娘亲最喜欢的花了……”君莫言又叹了一声，神色略显黯然。
“辰儿的母亲？”易天行蹙眉，这个小院落恍若与世隔绝一般，他从没有见过君莫言和沐羽晨的家人，而看君莫言如此神色，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就像是这太阳花一样，总有那灿烂的笑容，带给别人阳光……”
君莫言侧过头，望着窗外，思绪飘飞，似是看到那熟悉而温暖的笑脸。
听着君莫言这怀念般的略带感伤的话语，他顿时感觉有些揪心，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该不会……”
“离开人世了……在她六岁那年……”
易天行心中咯噔一下，沉重无比。
那个活泼可爱，似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孩，那笑容之后，竟然也掩藏着如此的辛酸事情。
疼爱的至亲离开人世，这会是怎样的痛，易天行不懂，可他此时，心中却是难言的疼痛，可这种痛，跟沐羽晨相比又算什么呢？
“辰儿最喜欢姨……我也是……”
这是易天行头一次听到君莫言用‘我’这个自称，仿佛这一刻，她不再是实力不凡的剑客，而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女孩儿而已。
虽然君莫言闭上了眼睛，可他分明看见了她那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的晶莹，在淡淡月光下尤为显眼。
空气似乎都变得沉甸甸的。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那‘彼岸花’三字，简直就是在沐羽晨本就受伤的心灵上又补上了一刀。
这一刻，他甚至都对自己感到痛恨。
……
“……那个啊……为什么不在小院落之中种呢？”易天行努力地在这沉重的气氛之中寻找话题。这明明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可却不的不硬着头皮上。
“只有太阳谷的太阳花，才是最漂亮的。而且，姨的墓，也在那儿。”
君莫言又睁开了眼睛，月下，看起来轻薄荡漾，却不见晶莹了。
“……莫言跟晨儿的母亲的关系？”
“辰儿很像姨，一样的善良，一样美丽，一样活泼可爱。”她看着沐羽晨，目光温柔如水，带着深深的宠溺，“而这一切，就是在下所要守护的……”
“这就是在下的动力，也是在下选择的路！”
易天行微征，路，这正是易天行留在小院落的第一夜，与君莫言探讨的话题，而今天，两人又一次谈起。
“在下不知道这是否会对你有启示作用，但你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同样的，在下也希望你能够帮忙劝说她，没有青老的陪同，实在太危险。就算是姨，也不会希望看到她这般冒险的。”
说罢，君莫言再次进入了修炼之中，显然不打算继续与易天行交流。
易天行也能够理解，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而他，也是感觉心中百味杂陈，更是深感无力。
爱恨情仇生死离别，往往叫人这般刻骨铭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为辰儿隐藏的伤痛，也为对君莫言执着的信念，更为浑浑噩噩的自己，还为那根本就难以想象的亲情。
母亲，究竟会是怎样的温柔？他不知道。
只不过，他却也明白了，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心酸事儿。
这一宿，易天行又是彻夜未眠。
而第二天中午时分，当易天行笑容满面地说出“我们去采花吧”的宣言，君莫言神色顿时僵硬了。
“这种秋高气爽的时候，不正是适合去采花的好季节么？”
“嗯嗯！”沐羽晨像只啄米的小鸡，抿着小嘴儿，使劲点着头。
“春天不是采花季节。”君莫言的目光，如同锋芒毕露的剑狠狠地刺穿易天行。
可易天行却是完完全全地无视了：
“这几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嗯，总之就是适合采花，不对么？”
“没错没错没错！”沐羽晨还是兴奋地点着头，一脸期盼地看着君莫言。
沐羽晨和君莫言，是主仆关系，只不过两人都从来没有当回事。一些事情，更是得君莫言拍板决定。哪怕如今易天行与她统一战线，还是如此。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君莫言眺望着窗外，绵绵细雨依旧不停，雨声不绝于耳，天空更是阴沉地大白天需要点灯。就连君莫言舞剑都是在室内的，小东西们也躲到里面来避雨了。
究竟怎样的眼睛，才能看出那种阳光明媚的景象？
易天行脸不红气不喘，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阳光总在风雨后，雨后才有彩虹，空气更显清新！”
沐羽晨点头。
君莫言轻轻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示意易天行跟来，自己进了卧室。
“放心，我一定会说服这个老顽固，让他答应的。”易天行摸了摸小可爱的头，拍了拍胸膛，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沐羽晨也期盼地看着他，连连点头。
“小黑必胜！”
易天行又趁机多摸了一会，这只小可爱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只不过，当他转过头去，向房间走去的时候，脸色有些发苦，心中惴惴不安。
君莫言应该不至于砍了他，不至于吧？
他一宿未眠，想了一整晚，终究还是决定帮助沐羽晨劝服君莫言。他虽然能够理解君莫言的担心，可还是感觉很难接受沐羽晨伤心失落的模样。
君莫言平静地坐在床上，神色之中，看不出丝毫的怒意。虽然君莫言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都是平平淡淡的。
易天行的心情也变得平静了，躺在了一旁。
寂静了许久，他还是先开口打破了这沉寂：“饭快凉了。”
“凉了再热。”
“人总要经历风风雨雨才能够成长，既然那是辰儿的希望，我们应该支持她，帮助她，而不是阻拦她吧？”
“在下并不愿阻拦她，但在下绝对不会让她去冒险！哪怕她怨在下，这也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易天行何尝不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只是，他想的却是更透彻的多。
“她倒不会怨你……可有一天，你会怨恨自己。”
君莫言蹙眉：“此话怎讲？”
“没有人，能够永远守护着另一个人，他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种种原因无法继续守护别人。能够守护自己的，唯有她本人而已。”
“在下能！”
“是么？像现在一样，遇见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就将她藏在小院落中？还是说，你要她待在这儿，直到你有实力守护她？这就是你的守护么？如果是这样，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君莫言沉默，她希望能够生生世世守护着沐羽晨，她最重要的家人，可这真的可能么？她可以放弃自由，可以放弃爱情，可以放弃一切，一直守护在她身旁。可沐羽晨总会长大，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那时候她又该如何呢？若她不幸陨落，又该如何呢？
她根本就不敢想象。可要让沐羽晨在危险之中成长起来，她却也是不忍心。
易天行见她这神色，知道一番说辞多少有点儿效果了，又添了一把火，继续道：
“最好的保护，不是将她藏在深闺大院之中，而是让她学会保护自己。”
“而这，便需要让她在困境和挫折之中成长。你是认为，在我们守在她身旁的时候面对这些好，还是当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独自面对的好呢？”
君莫言的身子轻颤，神色变换，阴晴不定，这是易天行首次见到她的情绪波动如此剧烈，想来，他的一番话，也让她挣扎不已。
他又道：“虽然辰儿很单纯，但你也知道，她其实性子还是很倔的，对于她母亲的感情又深，若是她偷偷一个人溜出去，那岂不是更糟了？”
“你且思量着看看吧。”
易天行叹了口气，也不理会神色复杂的君莫言，独自出去了。他本只是看不过眼，可说着说着，内心深处的情感却是爆发了，将他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如果你觉得，自己难以承担此重任，我也会帮你……”
这是他最后留下给君莫言的一句话。
易天行并不擅长言辞，只不过面对君莫言还是有胜算的。他心里也有些打鼓，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他只能坐在沐羽晨身旁安抚她而已。
终于，君莫言出来了。
“无论如何，在下是能如此草率地决定出行的。”
易天行神色顿僵，沐羽晨也失望地低下了脑袋。
就在这时，却又听她继续道：“还有几天时间，好好探讨准备！”
“咦！”沐羽晨的眼睛亮了，神采奕奕的，可爱的笑容也灿烂起来。
易天行苦笑不得，这算不算是个小报复呢？害他心中揪紧了一下，可看着雀跃地蹦跳着的沐羽晨，他又感觉一切都值了
果然，只有这样的笑容，才是最适合辰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