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马五和秦大正在街上叫卖，保甲秃头牛二带着四个捕役突然出现。牛二一努嘴，四个捕役过来俩人架一个，把小哥俩儿的胳膊架住了。
马五叫道：“牛二叔，抓我俩干啥？”
牛二上下一摸，在哥俩儿的腿上各搜到一把匕首，“这是什么？”
马五辩道：“我们捡来玩的！”
一个捕役抬手一拳打在马五脸上，鼻血顿时流出。“******地，喳呼啥？你干了啥事自己不知道？跟俺们到衙门走一趟吧！”
哥俩儿不敢再说，被人五花大绑，揪着头发扯到了衙门。
进了县衙，左边是捕房，右边是牢房，中间是大堂。哥俩儿被揪着头发，直不起腰来，跌跌撞撞地进了捕房，进门有几张桌子，哥俩儿被踹跪在桌子前。
“抬头！”
哥俩儿抬起头，只见桌子后面坐着陵县的一众捕头，周围站着的都是捕役，在哥俩儿旁边跪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小乞丐，还趴着血葫芦一样的七猴，再旁边是几具尸首，在尸首傍边还跪着老少几个人，其中有孙麻子老婆和儿子。
孙麻子老婆顿足哭号，道：“你们太狠心啦，杀了我男人啊……”孙麻子的儿子跳过来在秦大脸上就是一拳，打得秦大鼻血直流，他还想再打，旁边有捕役把他拉开。
小乞丐七猴挣扎着叫道：“人都是我杀的，跟他们没干系！”
“去你娘地！”一个捕役狠狠踢了七猴一脚，疼得他蜷缩成了一团。
冯县尉道：“杀孙麻子和鲁六几个人你俩有份儿吧，你们认罪不？”
马五一晃脑袋，道：“冯大爷，我俩是卖干果的，不认识什么孙麻子、鲁六，更没杀过人！不过我听人说，孙麻子前些天放狗咬死了一个小乞丐。”
冯县尉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说那个小乞丐是被狗咬死的？而且是被酒楼养的那条狗咬死的？你有什么凭证是孙麻子让狗咬死那个小乞丐的？那个小乞丐被咬之后还活蹦乱跳的，就不能是后来又被别的狗咬了？就不能是得了别的病？”
马五也笑了，道：“你有啥证据不是孙麻子自己想不开自杀的？我还说孙麻子是被野鬼索命了呢！这几个乞丐被你们连打带吓说的都是胡话！”
冯县尉答不出话来，旁边的捕役上来给秦大和马五一顿拳打脚踢。打了一会儿，冯县尉干咳一声，众捕役停手。
冯县尉道：“你们挺厉害呀！还知道用孙麻子给死的那个小乞丐祭灵呢！居然能连杀了5个人！他是个硬骨头，这几个小乞丐可已经招供了，你俩再狡辩也无用。”扭头看着七猴，“我看你能硬到几时？把他枷上，关进死号！”马上有人拽着锁链，把六十斤的死囚枷拉出来，给七猴枷上，手镣脚镣锁上。冯县尉又道：“这两个每人抽五十鞭子，关起来，等大人升堂定罪！”
马五和秦大被五十皮鞭抽得皮开肉绽哇哇大叫，之后又被枷上木枷和脚镣，拖进大牢。
秦大头昏脑胀，仿佛在梦中一般。路人的指指点点，顽童丢掷的泥巴和“砍头、砍头”的笑骂，都应该不是真的；审讯、挨打也不是真的；只有钻心的伤痛、阴森冰冷的牢房里充斥着的潮湿腐烂和屎尿混合的气味才是最真实的。
马五和秦大被踹进大牢房，厚重的牢房门咣当一声关上，稀里哗啦地上了锁。还没等小哥俩儿站起来，就被一片恶臭味围上了。“有钱没？！”说着就有几只大手在两人身上乱翻，一张丑脸在那些人的腰部挤了进来，也跟着翻。
马五有气无力地道：“大哥们，钱早被人摸去了！”
“娘地，一文钱都没有！”
“走、走，先收拾那个去！”
其他人都走开，一张丑脸上的两只蛤蟆眼放出凶光，给了哥俩儿一人一记耳光。
七猴被单独关在对面的一个小囚笼里，那个小囚笼四尺见方大小，铁铸，笼柱都有人的大腿粗细，在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佝偻着身子。想蜷缩在地上，脖子上的铁枷使头沾不到地面。稍微一动，铁枷碰上铁笼，咣当咣当地响。铁铸的笼底冰凉，七猴把仅有的几把烂草垫在身下，不住地打哆嗦。马五叫了他几声，没有回答。
囚徒们走到这间大牢房的中段，在地上拖起一个四十多岁的白胖子来，用一根细绳系住其双手拇指，然后挂了起来。白胖子脚尖刚能触地，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两根拇指上，疼得大叫。牢里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看着。
有人就问：“你有媳妇儿没……有没有？”他不回答，问话的人就拉他的手臂。
“……有有有……”
“生得美不？……美不！？”
“……啊……美美……”
“借我玩玩成不……成、不、成……”
见白胖子咬牙不回答，丑脸蹦起来吊在了他的胳膊上，两脚在半空荡来荡去。
“啊！！！啊……成成成……”
众囚徒围着他，哈哈大笑，口出污言秽语。
这时，县牢铁门被打开，有人边进来，边对话，“老六，家里还好吧？”那个叫老六的人说：“都好！都好！托诸位爷的福！”
这十几个折磨人的囚徒一听声音呼地就都挤到了牢房铁栏前，“六爷回来啦……”
说话间，一个狱卒和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并肩走到牢房门前，狱卒打开牢房门放他进来。他一进来，众囚徒便围拢上前，齐声道：“六爷！”眼睛却都盯着六爷手中的那包东西，吞着口水。
这个六爷大摇大摆地走到牢房最里头，往唯一的床上一躺，看了看还吊着的白胖子，“他怎么进来的？”
囚徒们七嘴八舌，“这小子是林家的后厨，得罪林大公子了！”
“哦？”六爷两眼放光，“你怎么得罪林大公子的？”
白胖子被吊了许久，他正哆嗦着用脚勾些烂草和土垫在脚下尽可能地减少大拇指的负荷，根本没听到。
一个囚徒蹦过去踢了他一脚，“******，六爷问你话呢？”白胖子站立不稳，体重又都坠在手指上，疼得大叫，豆大的汗珠直落，“六爷，您老……问什么？小的没听清楚！”
“六爷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新娶了个妾，被大公子看上了，我不肯给，就被抓进来了！”
“哦，这样啊！放他下来！”
众囚徒放下白胖子，白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揉着双手的拇指，敲打双腿。
“新来的都过来给六爷见礼！”
新来的十几个囚徒都到床前跪下。接着又有囚徒说，“外面有王法，牢里有规矩。都放聪明点，赶紧让家里送银子进来，孝敬六爷，不然有你们的苦头吃！”
六爷打量着新来的囚徒，目光落在马五脸上。马五大叫，“梅六叔！我是街上卖干果的马五啊！”六爷坐了起来，“哎呀，是马五啊！六叔都没认出你来。你怎么进来的？”
马五就把经过讲了，拉秦大来见了梅六。梅六点头，“干的好！你们这是行侠仗义！放心，有六叔在，不会让你俩吃苦头！”
马五一指那个丑鬼，道：“六叔，他刚刚打我们！”那个丑鬼钻出来，趴在地上给小哥俩儿磕头。
梅六道：“揍他！”
秦大尚在发愣，马五已经跳过去一拳打在丑鬼脸上。这一拳之重，秦大都听到了牙齿折断的声音。丑鬼仰面摔倒，却马上又爬起来冲小哥俩儿咧嘴一笑，口中满是鲜血，他闭上嘴，喉咙一动，再笑时，口中已无物，门牙缺了两颗。
梅六把手一摆，老囚徒把新囚徒都赶到粪桶那边。梅六从口袋里取出酒肉，分给手下囚徒和小哥俩儿，众人大吃大喝。啃过的骨头，向后一丢，马上都会被手快的新囚徒抢去细细****。秦大把一块肉丢给七猴，七猴一动不动。
正吃得高兴，县牢大铁门吱嘎嘎响起，众囚徒都安静下来倾听，隐约听到有女人怯怯的声音，众囚徒全挤到牢房铁栏前向过道张望。脚步声响，麻脸狱卒侯三当先提着灯笼，引领着两个妇人走入。一个年约四旬，身材略胖，相貌平庸。另一个十分年轻，身材婀娜，颇有姿色。两个女人分别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小包袱。
囚徒们一下骚动起来，有的吹口哨，有的撅着嘴冲她们做亲吻之状，有的隔着铁栏伸出手去抓，“来呀，美人儿，陪大爷开开心！”“哈哈，来，让爷香一个！”……
侯三永远都是一脸的酒色过度和不耐烦，皱着眉头，撇着嘴，吆喝白胖子，“过来！”白胖子这才敢走到铁栏前，一家三口相视垂泪。侯三喝道：“赶紧给东西！”中年妇人慌忙打开食盒，放到铁栏前。
梅六分开众囚徒，从食盒里拿出一根鸡腿啃了起来，边吃边称赞，“好吃！”其他人都眼睁睁看着，谁都不敢靠近。
侯三道：“这位是号头儿梅六，他一不高兴，可够你男人受的！”
中年妇人忙递过来几块碎银子，梅六接过来，哼了一声，转身又躺在床上了。梅六一走，众囚徒立刻挤上去，十几只脏手伸进了食盒。中年妇人奋力抢出一块肉来，甩脱几只趁机乱摸的脏手，塞给白胖子。白胖子刚接到，就被丑鬼一把夺了过去。丑鬼大嚼几口，冲中年妇人嘿嘿傻笑，缺牙的臭嘴喷出肉渣和口水，吓得中年妇人不敢作声。
侯三喝道：“人见了，东西也送了，走吧！”那个年少的妇人把手中的小包袱塞给中年妇人，中年妇人把包袱递给侯三。侯三当即打开，把上面的几件衣服掀到地上，将最底下的几锭银子抓在手里掂了掂，揣进怀里。
中年妇人道：“求狱丞大哥多多关照。我们是被陷害的！”
侯三道：“我不是狱丞。我们大哥这会儿正忙着呢！”众囚徒听这话都怪笑了起来。侯三接着说：“这事儿不好办啊！林大公子跟县令大人可是朋友，你们偷了他的东西，还能有好果子吃？”中年妇人还在辩解，侯三伸手在年轻妇人前胸上捏了一把，年轻妇人一声尖叫，就往外跑。侯三淫笑道：“难怪林大公子中意，这****真不赖啊！哈哈哈。”侯三回头又对梅六说：“老六，这两天先别收拾他啦。”
牢里入夜之后顺着透气的小窗口吹着冷风，马五和秦大背靠着背，相互取暖。因为脖子上有木枷，无法躺下，只好抓几把干草铺在地上坐着睡。而其他新来的囚徒连一把干草都没有，直接就合衣躺在潮湿的地上睡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有狱卒扔了一盆水和一盆窝头进来。梅六道：“你俩吃一个。吃饱了伤口才好得快。”马五捡起一个窝头，分一半给秦大，两人吃起来。这窝头又硬又凉，比马大娘蒸的难吃好多。梅六合上眼睛，丑鬼把窝头和水都拿到床边，回头笑嘻嘻地冲新囚徒们道：“送银子……再吃！”
那边七猴爬起来把昨晚秦大扔过去的肉吃了，之后又蜷缩烂草上，瑟瑟发抖。
午时左右，一众捕役进来把三人架到县衙公堂上。县令听冯县尉说了几句，把手一摆，就退了堂。马五大喊冤枉，哪有人理？秦大在公堂外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父母和马大娘、四妞，来不及说话，就被拖回大牢。
次日，马大娘和四妞来探监了，送了银子和食物，四妞拉着哥俩儿的手，告诉他们保甲秃头牛二答应同县令说情。旁边侯三一听这话就骂，“牛二是他娘地什么东西？居然还尝了鲜！他他娘地在县令面前连条狗都不如！小妞，你不如跟俺们狱丞聊聊，他在县令大人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走，我带你去见他！”马大娘和四妞就跟着侯三走了。
又过了一天的夜里，一众狱卒把马五、秦大拖出牢房，先卸下木枷，之后换上跟七猴一样的铁枷，分别塞进七猴旁边的小囚笼。随后侯三拿来酒肉放在笼前，道：“吃吧！吃饱了，明日好上路！”
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秦大眼泪顿时流下来，马五拼命摇着囚笼，大叫：“不是说求县令大人开恩了么？怎么还要杀我们？”
侯三道：“别恨我，可不是我害的你们。”说完，哼着小曲儿走了。
“放我们出去！孙麻子是罪有应得…….我干你们祖宗……我都二十了，还没成亲呢……呜呜呜……”马五又是叫，又是骂，一直喊到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了。
七猴奄奄一息，始终一语皆无。秦大蜷缩在乱草上，迷糊中似乎又感受到了四妞温暖的怀抱，于是沉沉睡去。
一夜过去，一众捕役进来把三人架到一间小房内，房内有三张铁床，三人被剥光衣服锁在了铁床上，又用绳子勒住了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小房里，墙壁上左一道右一道干涸的血迹，刺鼻的血腥味让秦大想起了屠场，口水顺着绳子止不住地往外流。
捕役们走了好久好久，房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秦大和马五动弹不得，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那人咦了一声，一把尖刀在秦大脸上掠过，割断了绳索。秦大这才看到，来人竟然是廖老怪。廖老怪打开锁链，秦大和马五坐在铁床上，直愣愣地看着他。
廖老怪取出一盘很粗的草绳点燃了，小房内顿时飘起淡淡的药香，他穿上一件大皮围裙，走到七猴的床边，道：“看看能不能救活他。”秦大跳下床，把廖老怪的大木箱和几个大口袋拎到床边。秦大以前在廖老怪家里帮忙过，今天也就十分娴熟。
“呼吸短促、脉搏微弱、心跳快速、胸腹黑紫肿胀，四肢多处骨折，主要伤应该是内脏破裂，甚至脑颅出血。”廖老怪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平平淡淡。薄若蝉翼的尖刀在七猴的胸腹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接着双手分开肌肤，用一根特制的木条撑住，在伤口上抹了些药膏。七猴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微微挣扎了几下，又不动了。
打开胸腹，七猴的五脏六腑都出现在秦大眼前，看起来人的内脏和牲畜的内脏没什么差别。廖老怪道：“内脏都被打破了。”他取出针线，如缝衣裳般开始缝合内脏。他缝合的同时要秦大用棉花清除七猴胸腔内的淤血和积液。那些药膏渐渐失效，七猴开始大量失血，秦大用棉花堵塞也无济于事。很快，七猴就没了心跳和呼吸。
廖老怪面无表情地把七猴的内脏都查看了一番，收拾了家什，他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的目光看了秦大几眼，然后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直接带着二人大摇大摆出了大牢。当天，七猴的尸首卷着草席，被拉出县衙，游街示众之后由道观出钱埋在了乱葬岗。
一切又都复旧如初，秦大和马五继续卖干果，秦大再不敢直视四妞，秦大在梦里无数次去杀牛二，却被牛二所杀。从县牢逃出来之后，一旦有死囚，廖老怪就会叫秦大去协助他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