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脱离部队,是想回去找找看,万一是自己不小心把枪给弄掉了,就在草垛里也说不准。可是,他把整个草垛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枪。
草垛里没有,他又想,是不是村里的孩子淘气,打晕了自己,拿自己的枪当玩具玩了,于是他开始在村子里寻找,不断和孩子们变着方儿打探。时间过了很久,李长安还是没有收获,以至于他的小分队又返回来找他。枪丢了,从自己手上丢掉,自己一定要找回来,就这样,李长安躲起来,避开了小分队。小分队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李长安,便离开了。
从那以后,李长安开始四处打探枪的下落,他脱掉军装,换上一身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衣服,还故意扮演成疯子,这样随便和孩子们一起瞎闹,希望从孩子们的口中得到枪的下落。
后来,部队派人来调查此事,村里人一五一十的说了当时的情况,躲在角落里的疯子李长安听得真真切切,枪不会是孩子们拿走的。但是,他也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那一天路过村子不只他们,还有几个装束奇怪的人,他们是头一天借宿在村子里的,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
李长安把前后的事情拼接起来,他们是凌晨到的村子,然后就在草垛里睡着了,一大早有人从他们睡觉的地方路过,他遭到了袭击,枪丢了,不明身份的一组人消失了。李长安非常肯定自己的枪是被这些不明身份的人顺手牵羊了。
经过努力,他查出了那伙人大致的方向,便沿着这个方向一路追查,直到追查到岳家的矿山开采区。他想,这里应该不会有他的枪,可正当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岳襄麒的车队经过,其中一辆车里飘出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味道。就是这股味道,那天在袭击他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味道。于是,李长安想方设法的接近岳家,开始他以为是岳襄麒干的,可是他后来了解到,岳襄麒的儿子在当兵,进而就否认了这种猜测,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孩子是军人,怎么可能去伤害一个军人还夺他的佩枪。可是,枪没有查到,李长安查到了一些另外的东西,岳襄麒的工厂内有毒品中转。
这个发现,让李长安坐立不安。作为一名军人,他来的初衷开始在改变,因为他实在气不过一边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部队,一边却在经营毒品,他要揭穿这险恶的父亲。于是,李长安决定留下来,好好彻查一番。为了接近岳襄麒,他打算把岳襄麒身边的保镖给挤走。开始,他以为自己需要花费很多心思才会得手,可是他没想到,在厂里有人比自己更恨这个退伍老兵,在他刚一出手,就有许多麻烦包裹着老兵,最后逼得他卷铺盖走人了。
李长安顺利当上了岳襄麒的保镖,可是天天与岳襄麒相处,慢慢的他发现,岳襄麒根本没有沾染什么毒品生意,完全是手下的人背着他在利用公司网络干私活。但是,岳襄麒非常信任自己的手下,李长安知道自己即便揭穿了,岳襄麒也未必会信,除非掌握到充足的证据。
慢慢的,李长安发现了安祁有问题,还有厂里几个岳襄麒特别信任的掌握有实权的人都和安祁一个鼻子出气。当李长安找到一些证据的时候,他觉得此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能力,如果揭穿安祁他们,危险会不期而至,不仅是自己,整个岳家都将陷入其中。
李长安开始意识到跳过岳襄麒,直接与警方合作。于是,他巧妙的露出了一些信息,帮助警方拘捕了几次贩毒行动。但安祁等人早知道有人在调查他们,一直以为是岳襄麒授意的,所以将帐都记在岳襄麒头上。加上,不久前,岳枫参与的边境清剿行动,金雕特战大队和边防缉毒警察一起,断掉了好几条秘密的毒品入境路线。内忧外患,都和岳襄麒有理不清的关系,所以这些人才煽动那些矿主闹事,最后他们直接绑架了岳襄麒。
李长安跳过一大叠没写完的空白页,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了一句稀里糊涂的话:到的是谁在操控这一切?仿佛是一个黑洞,深不可测……
李长安在给部队的悔过书和思想汇报中还写道:我找到自己的丢掉的枪了,就在安祁手上。经过我们对安祁的审问,安祁交代了当初夺枪的经过。
当初,安祁去接应一批货,由于天气原因,只好在小村子里歇息,早上天蒙蒙亮就带队出发,路过村子的打谷场时,看到几个工兵在大睡,本想悄悄离开便算了,可突然发现李长安腰里露着枪,于是她就抄起一根棍子,朝着背对自己的李长安猛击了一棍子,然后从腰上拿走了枪。由于是背对,他也没有看清楚李长安的脸,以至于后来天天和李长安在一起,也没有想到李长安是来寻枪的。
关于枪的事情,我们把李长安的悔过书和思想报告,加上安祁的审问笔录附件、我们几个的证明材料,一并给李长安的原部队寄过去了,希望部队能够撤销他逃兵的称谓,给他家人一个好名声。
说到李长安的家人,李长安写给家里的书信,可谓一把心酸一把泪。其中一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爸,妈:
不孝子给二老问安了。我知道,这封信我依然不能寄去给你们,但我还是想写下去,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除了给你们写一封信,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安抚自己的灵魂。
我知道,你们还在被“逃兵”给煎熬着,虽然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们,可我今天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心绪平静的事情,那就是岳襄麒不是我之前所想的那样,他没有参与贩毒。
爸,你知道,这一点让我有多兴奋嘛,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对我如父亲一样的人,我不知道该不该揭发他,该不该打击他。可是,我如今知道他没有参与贩毒,我可以大胆的去揭发,放手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妈,你知道嘛,这位岳董的儿子也在当兵,据说还是特种兵。如果有机会,见到他儿子,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这个身价上千万的富家公子,穿上军装该是什么样子,会和我这样的穷孩子一样嘛。
爸,妈,暂时写到这里,我要去巡视了。很多安保人员该打瞌睡偷懒了。
……
像这样的信,李长安给他父母写了很多封。但在他的日记本里,写到的东西更多。详细记录了他来到这里的所有行动,点点滴滴,真实感人,折射出他脱离部队以后完整的心里路程。
在他的柜子里有一封新近写得短信,内容大抵描述了他对岳枫的钦佩,他没有想到一个富家子会这么认真的去当一个兵,会这么认真的去扛起枪。在信里,他表示,自己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里面涉及到毒品,完全不是生意上的冲突,所以他随时做好了的牺牲自己的准备。他在信里嘱咐岳枫,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希望岳枫能把柜子里的钱转给他的父母。
我们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张卡,去银行查询了一下,里面有三万多块钱。岳麒麟知道这事后,拿出了一些钱,连同这三万多,凑了十万整。老太太也拿出一些首饰,岳枫自己拿出一部分钱,加在一起大概有三十万。在回部队之前,我们去拜访了李长安的父母,将李长安的故事,改造成一个英雄的卧底形象,并将他的遗物和那三十多万块钱送到李长安父母手上。与此同时,将李长安的骨灰带回了家乡,由于我们的出现,打破了他“逃兵”的形象,村里的人允许李长安葬入了家族的坟林。
我们的贸然到访,虽然让李长安父母极其悲伤,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无疑不是一种解脱。最起码,他们不用再生活在别人的藐视之中。
安置好李长安,告别了村里的人,我们打算回部队了。临行前,李长安的父母坚持要送我们,我们没有拒绝,夫妻俩一程又一程送,每次我们劝他们回去,他们都会很爽快的答应,然后又跟着我们。
这种欲罢还休的难舍,我是很有感触的。甚至让我似乎感觉到背后送行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李长安在我们的掩饰之下,他的父母摆脱了“逃兵”的噩梦,可是,他们失去了儿子。没有了这种藐视,也没有了儿子,剩下的就是缠绵不尽的思念和痛苦。哪种痛,在阳光下或许还有勇气面对,可以让泪水顺着喉咙咽进肚子里,可是到了晚上,在没有光的世界里,在看不到眼睛和眼神的世界里,思念会慢慢的从四面八方爬过来,一点点的深入肌肤,直至最柔软的心窝里。慢慢的,思念变成一种痛,一种痒,一种孤独。等到泪水都流干,泪泉都干涸了,生命就变成一口枯井,了无生趣,却还必须守着那四方天,等着,等着每一个漫漫长夜,等着每一个日出日落。
“大山,你看,他们还跟着在朝我们走呢。”小牧从汽车的反光镜观察着李长安的父母。
“哎!老来丧子,不由得他们难过啊!”
“哦,不提了。石涛加快车速吧,走远了,他们也就不跟了。”
石涛加了一点油,车速一下提升了不少。
“停车!停车!”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喊石涛停车。当石涛把车停下来,我倒也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走吧!”等了片刻,我又让石涛开车。
小牧看着我,很慎重的问:“你确定?!”
我抬眼看他,他很疑惑,我更疑惑。
石涛发动汽车,才走出几米,我扭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李长安的父母还在向我们移动。
“停车!”我又让石涛停车了。
这次我迫不及待的冲下汽车,迎着李长安的父母而去。越和他们靠近,我越后悔这个冲动的决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当我把手放到李长安父母的手中时,我明白了,我知道我要干什么,我想干什么。
“李爸爸,李妈妈,我的父母都不在了,他们是为我而被社会遗弃,因而去世的。我现在是孤儿,截然一生的孤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儿子,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你们只要肯认我这个儿子,我就是你的儿子,永远都是。”
李长安的父母,听着这话,泪水汩汩的往外流。
“李爸爸,李妈妈,我也是孤儿,以后我也是你的儿子。”小牧从我背后过去,把李长安的父母搂在怀里。石涛咬了咬嘴唇,仰起头沉吟了片刻,说:“李爸爸,李妈妈,我虽然有父母,但是我也甘愿做你们的儿子,让我有两个父母,有两个家。”
“是啊,我们都是你的儿子,还有岳枫,他现在躺在病床上,走动不得。长安是为他牺牲,我相信他一定会认你们这对父母,像对他的亲生父母一样。”
李长安的父母早已泣不成声。看着他们的泪水,我知道,这一场哭泣才是为李长安的,之前,都是为“逃兵”哭的。
哭了很久,也许是他们都哭累了。我们只能又开着车把他们送回村子里。临走前,我们留给他们一个地址,说以后有事可以给我们写信;还留给他们一个电话号码,说以后有急事可以打电话找我们。
后来,我们在李家吃了一顿饭才离开的,后来李长安的父母没有给我们打过一个电话,倒是写过两封信。信里说又有部队上的人去找他们,给他们送去了军烈属证,并嘱咐地方武装部给他们提供军烈属的待遇。
这件事,总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后来石涛不止一次的问我,为什么当初要下车,我一直没有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们的举动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我们就那么扬长而去,得到的结果可能不会这么美好,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哭泣,有时候也是一种好事。哭过了,也许就安定了,泰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