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里除了一对老夫妻外,就是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不过老两口挺热情,我骗他们说我们是便衣警察,出来办公差。老两口见我们用手铐铐着两个人,很容易就认可了我们的话,拿出自己的早饭给我们垫底,又马上去生火给我们做吃的。我让向尚和向阳去帮忙,让石涛和岳枫去把车加上油开过来。我们陪着市长和两个孩子玩。
看着姐弟两个孩子,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来。这一阵接一阵的严密训练,一刻也没有闲下来,把家里的事情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了。看着两个相差一岁的姐弟,好像回到我们的童年一样,我们也在乡下,也这样跟着爷爷奶奶有过这样的早晨,有过家里突然有客人造访的早晨。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口稠密,可耕作的土地却非常稀少,加上丘陵地带土质的贫瘠,养活一大村子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如此,大春小春的征购是不能不交的,有钱人家可以交钱,没钱人家就必须交粮,大春交水稻,小春交小麦。
为了糊口,无可奈何的村里人只好拿山头的树林动刀了,砍树、烧荒、垦地、种粮。这些对于有力气的汉子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像我父亲这样有力气、孩子少的人家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不说有多少余粮闲钱,年底也不至于向东家借粮西家借米,加上父亲一个冬天基本上都在帮人家干活,没有工钱也能糊口饭吃,为家里可节约了不少。
对于父亲,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冬天的父亲,因为父亲每逢冬天到外面干活回来,总会带一些花生、核桃等一些干货回来。我总是躺在母亲的怀里等着父亲回来,只要听到邻居的狗叫,不论多么困乏,总会坐起来,而母亲总会心疼地拉着被子与我的身子一起摇晃。终于吃到父亲带回来的,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叶味的干货,带着甜甜的微笑睡去。有些时候实在困乏得等不行了,母亲就会把干货用一个袋子系好,放在我的被窝里,早上我就捧着它醒来。
那时候,带着妹妹,在那漫山遍野的野花中,跟着母亲去下地,在炎热的夏天,父亲托着我们去小河里洗澡、摸鱼,金秋时节跟着大人们下地收割,冬天就盼着父亲的干货和春节的新衣服。上树摘桃子、李子、梨子、杏子,下地摘草莓、番茄、黄瓜,到东家墙角去掏蚯蚓,到西家屋檐下去数青石板上的窟窿……
“队长!队长……!”我被谢垣从回忆中给拉回来,他笑呵呵的问:“队长想什么呢?”
“没什么!”
“想家了吧!我们也想,好久没有回去了。”
家,这字在我的字典里特别刺眼,特别心疼。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世影响他们的情绪。
“和总部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把这里的情况也汇报了,总部命令我们将目标交给省公安厅。”
“那个省,本省还是案发省?”
“上面没有明示。”
“再问问吧!”
“问过两次,上面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想必是想由你决定,或者……”
“知道了!”
我看了看沉默着的市长,心里有了一丝同情。转而问谢垣:“另外两个队情况怎么样?”
“比我们顺利!”
我们开始吃早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岳枫和石涛也回来了,二人吃过我们给留的早饭,谢垣把一些钱留给老两口,就离开了。
车上,我征求市长的意见,是愿意通过本省还是他所在的省进京,他沉默了很久,说:“你们可以护送我嘛?”
这下换我们沉默了。从感情上讲,我们是愿意护送他的,毕竟在我们手中,他不仅安全无忧,而且会受到绝对的尊重。可是,我们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原则,这次要不是涉嫌出境和牵涉到军方,我们也不会插手此事。
“我们是办不到的,这本该是地方的事情,不过我倒建议你通过本省公安系统进京。”
“好!”
他同意了,我便让谢垣与本省公安厅联系,表示人已经抓到,希望他们过来接手。
在下一个收费路口,一排几十辆公安车辆已经在等我们。公安厅厅长亲自前来接收嫌疑犯。
市长从我们手上交给了公安厅,谢垣在负责办理相关手续。厅长也算熟人了,我们联合执行了好几次任务,我刻意去给他打招呼,他很热情,闲聊了几句后,他说:“我们会严格按照国法执行的,保证不受任何势力的干预,平安体面的把人送到北京。”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有了他的保证,我也算是做完最后一件事情。通过警车的车窗,隐隐看见市长的半个脸,心里一阵泛酸。急急忙忙的上车,飞速的离开,躲进金雕的鸟巢里去,不问外面的风云如何变化!
这项任务的圆满完成,让秦凯很高兴。他带着几十名新兵列队欢迎我们凯旋,还摆了酒席给我们庆功,庆功会上除了我们甲子队员,还有那些试图努力加入甲子中队的新兵蛋子。秦凯那天很高兴,喝了很多酒,三番五次的要那些新兵蛋子跟我们学习,成为真正的一名特战队员。
后来秦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青鸟要扶秦凯回去,要我去帮忙,我们就扶着他上车。
本来我是想扶秦凯上车就回去继续享受我们的庆功宴,可青鸟坚持要我一起送他回去。
司机开着车向秦凯的家里而去。青鸟告诉我,秦凯是真的高兴了,他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的喝酒了。我疑惑的看着青鸟,青鸟却说,理由很简单,秦凯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一个理想,培养出了一批拥有高文化层次,严格通过各项体能考核,拥有顽强的战斗力和生命力的特种兵。他很羡慕美国的海豹突击队,不是羡慕他们的技术和水平,因为中国的训练一点也不逊色于美国大兵,可是我们的战士没有高文化素养,不可能人人掌握一门以上外国语言,经受不住各种现代信息和物质财富的洗礼。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培养一支优秀的特战队员,而今天让我们参与的任务,不仅是一个任务,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中,他之所以这么高兴,正是我们面对政治的冷静,面对法律的严格与温情。
青鸟告诉我,特战队员不是普通士兵,不是扛一柄机枪冲出去,扫射十名敌人,牺牲自己的战士,我们的工作需要智慧、需要严格的执行力,也需要温情,我们不能是冷冰冰的杀人魔头,也不能是儿女情长的软弱者,我们的工作面临的不是军队高墙里简单的是与不是,不是简单的执行与不执行,也不是那迷彩天空中单调的生存方式和战斗方式,我们要面临极其复杂的情况,要融入到社会中,简单不是我们的生存法则,智慧才是我们生存的不二法门。
送秦凯回家那一刻,我彻底的酒醒了。因为走进秦凯的家里,迎接我们的是一位老太太,她一进门就抱怨:“怎能喝成这样,不是说好不再喝酒嘛!”
“大妈,没事,队长今天高兴!”
“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
“呵呵!”青鸟笑着把秦凯扶进房间,老太太赶紧去打一盆水来,青鸟接过来,给秦凯脱了鞋袜,帮他洗脚,然后把他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我正在感叹,青鸟和秦凯的关系真好。这时候,进来一个小伙子,大概十一二岁,他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睛里渗透出陌生。
青鸟看我与这孩子对视着,一把拉开我,对老太太说:“大妈,我们走了。回头抽时间来看您!”
“坐下来喝口水吧!”
“不了,大妈,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青鸟又折身回来,对老太太说:“大妈,嫂子还好吧,我去看看她呢!”
“好,还在里屋!”
我跟着青鸟推开了一个小房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刚才那个小孩也在里面。再看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看样子,像是中风了,瘫痪了。
青鸟走过去,冲着床上的女人,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嫂子,然后说:“嫂子,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又把队长给喝醉了,这不怪我,今天他实在太高兴了,多年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实现。我想,你也应该为他高兴的。”
小孩对青鸟很是熟悉,见青鸟坐在女人的床前,他便跟过去,挨着青鸟站着,并不断去把弄青鸟的胸章和纽扣。这孩子,看上去不小了,可智商,难道是……我没敢往下想。
青鸟说了几句话,道别后就要离开。突然,他把我拉过去对着床上的女人说:“嫂子,忘了给你介绍,他就是大哥精心培养出来的特战队员,就是他们遂了我们的心愿,也是他们开始成为我们的希望。”
我懵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到奇怪,又压力很大。
出来的时候,青鸟给我讲了秦凯的故事。
原来,秦凯当年第一次独立带队执行任务,没想到对方竟然绑架了他的妻子和年仅两岁的儿子。为了完成任务,他没有给那帮跨境的毒枭妥协,一枪射穿妻子的胸口,将挟持者击毙了。本来他是算好了力道和子弹位置的,这一枪从他妻子的心脏旁边穿过去,正好射在劫持者的心脏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枪法没有问题,可对方借助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的妻子推下了悬崖。同时,另外一名劫持者朝他儿子开了枪。
经过一场殊死搏斗,秦凯带领的队伍获得了胜利,全歼了敌人。可是当他把妻子和孩子送到医院时,他竟然倒在地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后来,经过医生会诊,保住了妻子的性命,但成为了植物人。而他的儿子,由于这一枪伤及了小脑,变成了一个傻子。
这场变故,彻底改变了秦凯的生活。可是,他为了工作和事业,没有退出,而是越战越勇,他一心要组建一直高水平的特战队,这点是支撑他生活的全部信念,所以他才有今天这么高兴。
“大队长真可怜!”我是打心底这样感觉的。青鸟看着我,很诧异,他突然说:“这辈子,我一定要把他给灭了,否则对不起我们那些兄弟,对不起队长!”青鸟说这话的时候,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要攥水来。
我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我。在我心里,对眼前这个笑呵呵副队长,有了新的认识。
我们的第一次任务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可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