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升空跳伞前,岳枫双手合十,闭着眼,嘴中念念有词。站在一旁的小牧敲了一下他的头盔,问:“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呢?”
岳枫看了小牧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走过来对我说:“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算了,还是不说了。”岳枫欲言又止。我旁边坐着的王羽,看似冷静,其实不然,明显感觉得到,他在默默的重复跳伞的理论知识。
说来奇怪,我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了好多回的人,怎么在这样的关口还是如此紧张呢?
突然,远处的一个战友喊出了声:“我才不怕摔死呢。”话一出口,旁边的教官脸上一沉,训斥道:“你怎么在跳伞前说不吉利的话?”那个战友连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就是,就是,我该打,我该打。”这一打一骂,反倒是把大家逗笑了。接着教官说:“大家放心,中国的跳伞训练,低事故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我们有一流的技术和一流的装备,放心吧!”我们是真信这话,真的放心了。
上午八时,我们的飞机抵达规定的着陆场上空。教官开始重复理论,要求大家按照理论要求做好准备,随后飞机身子一斜,我们排着队一个个跳出机舱,迎着风,开始都不敢睁开眼睛,当伞包打开后,自己平稳了,睁开眼睛一看,那场景把我们自己都给迷住了。从来没有见到这么靓丽的风景,词穷字尽也难得形容。
这种感觉在几次跳伞后,就终止了我们的训练。
常规地形跳伞我们只掌握了基本水平就终止,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常规训练根本不实用,或者说根本用不上,让我们掌握基本要领,达到基础水平,主要基于将来配合作战,或者联合混编作战。
我们的主要功课是特种地形跳伞。“特种地形跳伞”适用于营连级以下的空降作战,以执行敌后游击、武装渗透、山地作战等特殊任务,由于空降地点都是山岳、森林、河川、海上等危险地形。我们穿上伞兵特种服装,一种在手肘、膝盖、臀部、颈部均加厚补强的跳伞服,头盔面罩、皮手套,佩戴伞兵森林刀……武装到了全身,看起来像剑道选手。
穿上衣服,岳枫就迫不及待的摆出剑客姿势,还一个劲的要求我们都摆上position,小牧不愿意,岳枫就拉着我和王羽,非要摆出三剑客的position,结果被教官给了一顿极其鄙视的白眼,大家规矩了,再也不得瑟了。
特殊地形的跳伞,跳伞高度通常在350-500米之间,我们必须接受包含七次空跳的“特种跳伞训练”,通过考核才能拿到作战资格。特殊地形跳伞危险系数很高,很多的学员都在这个项目受伤,甚至死亡。
对于我们即将面对的森林、丘陵、隔壁、水面、山崖、沙漠、雪地、高原等复杂环境,即便我们具备了作战资格,不过是集训的一个开始,随后我们将在不同的环境进行专项跳伞训练,足迹遍布大西北、大西南的山山水水。
在这些跳伞训练中,我们小组的十个人算是幸运的,没有出现大的伤亡,都是一些皮外的小伤痛,最严重的是一个战友将腰给扭了,在床上躺了几天。可其它两个组就没那么幸运了,其中一个组的两名学员因伤到了重要部位,不得不退出了特战大队,一名选择了转业,一名回到了常规部队,从事后勤保障工作。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后勤部队那么多卧虎藏龙了,因为很多优秀的战士,都因伤痛等原因无可奈何才进了后勤序列。
还有一个组的队员倒没有特别大的病退,但是也有一名队员因伤退出,一名队员因为克服不了恐高,所以退出了。
当我们结束特种地形跳伞时,我们60人队伍所剩不多了。但我们的训练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进行其它的专项训练——高空渗透跳伞。
“高空渗透跳伞”对于我们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课,因为战争一旦开始,我们不会与大规模的正规部队交锋,更多的战斗出现在敌人的后方,这是特种部队的性质决定的。而高空渗透跳伞,特别适用于小部队执行敌后空降突击、特攻、武装渗透等特种作战任务,使用的是滑翔性能极佳的自拉式高空运动伞具,老兵们习惯性的称它为“方块伞”,一种比圆形伞更具操纵性能、抗风性的伞。
高空渗透跳伞高度通常在4500米以上的高空,我们要训练到可以精确地降落在极小的定点上。在4500米的高空,我们除了配备氧气面罩,高度计,还得配备武器,包括冲锋枪或短枪管型突击步枪、特种爆破袋、无线电等。训练科目包括常规伞兵的“高空跳出、高空拉伞”和“高空跳出、低空拉伞”两种模式,还要进行“高空跳出,极低空拉伞”的特殊训练。
“高跳高拉”跳伞,飞机通常在距离目标区几十米外即将伞兵放出折返,伞兵一出机门迅速拉伞,利用极高的高度与伞具良好的滑翔特性,无声无息地从空中滑行渗透进入目标区着陆,敌军从雷达上根本无从发现。
“高跳低拉”,飞机以极高高度飞越目标区上空以避开地面小口径防空武器之威胁,伞兵一跃从天而下,以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方式高速落下,到临界的高度600-900米自行拉伞着陆,此种方式因为着陆精确迅速,常为空降作战之前的“导航人员”所使用,危险性较高。
“高空跳出,极低空拉伞”要求更严格,一般要在500以内才能拉开伞,据教官介绍,有个别特别优秀的战士,可以在300米内拉伞,更有在100米内直接打开副伞着陆成功的。前面的跳伞都用新式的伞具,具有自动开伞保险装置,若伞兵在高速自由落下时失去知觉,伞具到达临界高度将自行张开。而第三种跳伞,用的是旧伞具,要求人为控制。
高空跳伞发生了很多事故。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海上训练超低空跳伞,我们成功着陆的队员,看着战友跳伞,需要从4500米的高空,降落到我们肉眼视线内,一朵朵伞花才打开,可其中有一名战友的伞没有打开,整个人就像一个铅球,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掉进海里。按照正常距离,打开伞花就可以落到岸上,没有打开伞花就只能掉海里了。
掉进海里,岸上的汽艇立刻去营救,可是我们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汽艇回来。所有人都在海边坐着,凝望着大海远方。
我们期盼汽艇赶紧回来,可是我们又害怕汽艇回来,时间越久这种纠结就重。从下午等到黄昏也没见汽艇回来,后来我们不得不离开海岸回到营区。晚饭时,大家都给这失去的战友盛上饭菜,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回不来了。按照我们前面的训练,只要他在300米时还是清醒的,那么他肯定会打开伞,即便主伞出了问题,他也可以打开副伞,副伞也足以把他送到离我们30米的距离内,要是那样,且不说他自己可以游回来,我们也可以游泳去救他。他没有打开伞花,肯定是在高空出现晕厥,如果晕厥,掉进海里,就等于自杀。
吃过晚饭,这个叫柳根的战友还没回来,接下来的一切活动都失去了动力,大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疑问在我们心里盘旋:我们这么卖命是为了什么?难道一场仗就靠我们决定成败嘛?难道我们就能担当起960万平方公里国土的保卫么?
这些疑问和这些日子大家受到的歧视裹在一起,形成一股驱之不散的雾霾。
终于,柳根回来了,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和我们并肩战斗,而是躺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永远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我们的情绪到达了极限,戾气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有人开始动手打人了,随后一场学员与老兵的战斗就这样开战了。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双方交起手来谁也捡不到便宜,你来我往的一场肉搏战越来越激烈。
毕竟,我们是通过层层筛选出来的,还有不少的人是柔道、拳击高手,和这些老兵交手我们自然占上风,何况我们是“哀兵”。很快,这些老兵就被打翻在地。
“把该死的教官拉出来道歉!”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一伙人就冲进教官营区,我们蜂拥而至,刚到营区门口就被枪口顶了回来。
“大家上,他们不敢开枪!”
“嘭!”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射穿了一名特战队员的腿。
在特战部队训练这么久,我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友被实弹射中。这名特战队员抱着腿痛得颤抖,好胜的人继续往前拥,小牧和王羽把大家拦住,呵斥:“你们干什么,大家都散了,回去睡觉。来,我们送他去医务室。”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小牧和王羽是军干子弟,昏厥的头脑很快就明白过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哪能这么容易息事宁人,总有人不断的煽动、拥挤、推攘。直到我们背后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大家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我们的冲动换来的是严重的惩罚。我们被老兵们用塑料捆绑绳一个个捆着丢进了垃圾池。池子里除了剩饭剩菜等生活污水垃圾,还有士兵们排泄的粪便尿液,苍蝇、蛆虫多得吓人。污水和秽物与我们齐腰,而我们被一根绳子串联着,一个人倒下,前后左右都要受到牵连。
在污水里我们待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臭,什么叫脏,寒冷、瘙痒等身体上的反应已经包裹着我们的神经。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见到了脸臭得要吃人的秦凯,还有青鸟、野鸟、火鸟这秦凯最得意的三个弟子,还有七八个从未见面的全副武装战士。我想,这些人手里端着的家伙应该是荷枪实弹,否则也唬不住我们这些刁兵。
知道秦凯要收拾我们,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他要怎么收拾我们。
污水池子里的臭气都快被我们吸完了,我们期望秦凯早点收拾我们,因为我们可以早点离开这该死的池子。可秦凯看了半天,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你们老实了,那就继续待着吧,空降特种大队化粪池多着呢!”
秦凯是真的走了,丢下我们扬长而去。而等待我们的是前后猛击的高压水枪。
几十个士兵,从我们身体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射着水柱,寒冷、饥饿、疲惫已经让我们难以忍受,此时再加一份高压水枪的伺候,我们哪能吃得消。这种吃不消,对于普通人也只有忍受着,可对于我们有能力还手的人来说,多半会选择反抗。可是,我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密集的子弹已经在我们身体几十公分外飞舞。天天和枪打交道,声音是很容易区分的,此时此刻飞窜的都是实弹!
在高压水枪的帮助下,原本齐腰的污秽水逐渐上升,已经漫过胸口,再往上就要到脖子,然后就要到嘴巴、鼻子了!在水枪和子弹的帮助下,我们已经溅满一脸的污水,再往上就只能喝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