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寝院足有一个四方天井的大小,院中一方石台,石台旁是丫鬟们闲着时候栽种起来的花树,此春时节已隐隐露了些花苞枝尖,淡淡的香味飘逸开来。
院落一角一口井,井旁晾着丫鬟们的换洗衣裳,宅南门就在这座院落一条暗甬道上。
此地原非丫鬟寝院,只因后来熹宅家业日日兴盛,宅中人丁也越发增多,宅主人才在这块空地另起一处院子供丫鬟们夜宿,而那南门原是为防着丫鬟作乱废锁着的,之后宅主人又为显本宅尊卑有别,方开了南北两侧偏门,自此禁止宅中下人踏足正大门一步,却又担心那两门一开相当于为下人大打方便之门,就制定良多惩治规矩以保家门太平。
这会儿那二房丫鬟私自放入陌生男子,免不得一番惩治,急得那丫鬟汗大如豆,拽着说书食客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推,“你快出去,我叫来妍姑娘便是了,你到门外等着去。”
其实妍姑娘已经踏进了这座寝院,丫鬟只盼着别再让她瞧见这来路不明男子明目张胆站在这里,再给自己添一条“私会男子”的莫有罪状,那可是要被抽筋剥皮的。
丫鬟硬生生地要把他推出门外,就听背后一个清爽的声音如雷一般在心里头炸开:“银儿,你在干什么?”
一瞧那纤细的背影,就认出这丫鬟是二夫人房里的银儿,五年前在三房当差,仗着自己略有几分薄姿,身段也算得宅里头出众的,就时不时地想在少爷面前露个脸,得个爬床的机会,本来,这等机会不是没可能,但可惜的是,老天待她太薄,还未让她等到这个机会,三房屋里的少爷就没了。
少爷在的时候,银儿凭着那微末的念想,待人总是苛薄,与她交好的除了二房里的三等丫锭儿,没有哪个丫鬟喜欢与她相交,因此,少爷没了以后,她不得三夫人受用,又没人缘,二夫人看在锭儿的面上只得将她先收进屋里,结果终为房里伺候下等活的三等丫。
银儿闻得这清清淡淡却带着威严的叫唤,身子一震,回过身来,面上惊恐之色表露无遗,“妍……妍姐姐……我……”
那说书食客同时转过脸来,一眼瞥见传闻中熹宅二少爷的大丫鬟兼“浣淑坊阁”坊主妯妍的瞬间,眼光顿时大放光彩,以这女子的貌美容颜,充其量不过十六,但细细看那清淡明眸中投射出来的沉稳目光,倒让他觉得这女子在阅历上并不弱于自己。
妯妍不瞧已吓得要跪落地上的银儿,一双清眸只定定地看着说书食客,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他还没回答,一旁的银儿就急着抢白道:“妍姐姐,你听我说,你要相信我,我不认识他,我不想放他进来的,是他自己硬闯进来的,妍姐姐,求求你,不要告诉夫人,我真的不认识他。”
听着银儿嘴里的呱噪,妯妍眉头微皱,低喝一声:“你住嘴,我还没问你,你大白日的,不在二夫人屋里伺候着,在这儿做什么?”
听到妯妍这么一问,银儿无言以对,难道她要告诉她,她是在等锭儿回来给她开门?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妯妍见她终于安静,便又抬首问那说书食客:“是你要找我?什么事?”
得见传闻人物,说书食客无比激动,绕过银儿两步一跨来到妯妍面前,说:“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妍姑娘,某得以一见,真是荣幸之至,妍姑娘的事迹已传遍整个甄城,姑娘不知道,您俨然成了甄城民众的偶像……”
妯妍听他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辞,心下哭笑不得,她如今不过一介小小婢女,怎么搞得跟个大牌明星似的,就差没给人签名留念了。
轻咳两声,“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说书食客这才想起他是受人之托来传话的,并非来见偶像的,当即收起崇拜之情,正色道:“某大意了,不是姑娘提醒某倒是忘了,贵宅的‘浣淑坊阁’来了一伙不明强盗,如今正在坊铺里,似是劫持了凌管事,我急急来通知姑娘,赶紧想个法子解决。”
虽然“浣淑坊阁”成立至今还未到三年的时间,但实力名声已远超甄城任何一家衣坊铺是名至实归,遭抢劫,是前所未有的事,妯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观遍整个甄城,有谁有这样的胆子,光天化日且在路人最高峰期进店抢劫?这绝对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思量片刻,妯妍心里已微微有了主意,若是求财,事情好办,怕的是,来人非为财来,醉翁之意若不在酒,麻烦就大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妯妍示意银儿将人送走,自己正要转身离去时,又叫住那说书食客,掏出一锭银送进他手里,“麻烦你了,算你的跑路费。”
说书食客将银锭子塞进腰包里,似是想起一事,说道:“妍姑娘,某想起来了,那劫匪当中有一人我看着好些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哪里见过?”妯妍不见激动,淡淡地回问道。
说书食客做出竭力去想的样子,“哪里见过,确实见过,是了,他是前些日才刑满出狱的匪盗头子。”
妯妍面色微动,“你从何得知?”
说书食客笑言:“姑娘不知咱们这类人最喜结交各等人物,在市面上混,不得和谁都混个脸熟,就那日,我去衙门司找个差兄弟喝酒打屁,正好瞧见那人解了镣铐放出门来。”
……
二少爷身子不好,在屋里躺着,妯妍便没有惊动他,坐在说书食客叫来的车子里,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从效外宁静到城中热闹次第变化的景象,熹宅三年的生活在脑海浮光掠影地闪过了一遍。
妯妍醒来的那一刻就知自己穿越重生了,原主是被人打死后拖到野外葬坟岗弃尸的,幸运的是,她苏醒时早已被人救出葬坟岗,安然地躺在一家布置简单却十分干净的医铺内舍的床上。
妯妍一直没弄清,当时明明已经断气了的原主,缘何会被熹宅老爷从葬坟岗上再拉回来,这熹宅老爷就跟神明似的一准儿料到妯妍定当起死回生,预先备在了医舍里供大夫诊治。
妯妍顺利穿越重生后没几天工夫,身上也好利索了,没病没痛的就叫熹老爷子遣来的下人带进了熹宅,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白白当了熹宅的奴婢丫头,将要没日没夜去伺候看似生了一身“痨病”的二少爷。
妯妍的前世是个标准的MBA精英,加之二少爷脆弱的身体上一颗精明的脑袋,妯妍进宅不过半年,便落建了以熹老爷子为股东、熹二少爷为执行总裁,自为堪堪一鞍前马后跑腿的主事的“浣淑坊阁”。
凭借“浣淑坊阁”于次年在甄城掀起过的一场衣饰风潮,“浣淑坊阁”的名声一夜之间在甄城声名鹊起,成了甄城人人趋之若鹜的衣潮领袖。
妯妍因着对熹氏产业的巨大贡献,入宅半年,被熹老爷子提为熹宅大丫鬟。
原本妯妍只在二少爷屋里伺候,说大丫鬟也只是管束着二少爷房里的一切人物事,然而经熹老爷子这么一提,却变成了熹宅的大丫鬟,那就意味着说,这大丫鬟不但是二少爷屋的,而且是整个熹宅的。
如此一来,这宅子里,只要关乎下人的,都在她的管控范围内,所以,先前二房的丫鬟银儿犯了错在面对妯妍时才会那样战战兢兢,若是换了别的哪个大丫鬟,她别说磕头求饶了,就是顶上两句不好听的,也只有置气的份儿。
虽然花了三年心血兢兢业业打理坊阁,妯妍却是个没多大野心的,如此尽心尽力为熹宅卖命,无非是感激三年前熹老爷子的救命收留之恩,以及三年来熹老爷子对她的极度信任,自然,也有二少爷的原因在里头。
人都是有感情的,二少爷是个病的,性情必有些寡淡,但时间相处长了,总有些牵牵绊绊,而况二少爷待她与别的丫鬟也确有不同,就这份淡淡的情念,也叫妯妍不能不多放份心思进去。
如今二少爷的病似比她来时更重了许分,担忧之余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人事上多出点力,分担去二少爷的重责,让他好安心养病。
妯妍正想着这回劫匪的事该如何妥善,究竟是报官还是私了,既担心报官劫匪丧心病狂残杀人命,又怕是私了下劫匪意图不轨非为钱财。
如此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问那替她远来报信的说书食客:“这位大哥,你可确定那是前些日从牢里头放出来的匪徒?”
“肯定是。”
“那你可曾听到那匪徒究竟是想要什么?”只有大概清楚匪徒抢劫的目的,她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个……,”说书食客只顾着来报信,对于劫匪想要干什么,他还真没来得及去细问,“既然是抢劫,某想应该是为钱财吧。”
妯妍皱了皱眉,此时车子已经行入城中瑞荣大道北口,再穿过一个十字路,就能到了“浣淑坊阁”。
车子在十字路停下,车夫掀了帘对里面那俩人说道:“前面堵道,这车行不过去,两位客官还是下了车走过去吧。”
妯妍下车,见“浣淑坊阁”门前尽是熙熙攘攘拥堵围观的民众,回过头再去寻那说书食客,却早已不见其影。
妯妍不加在意,快步向坊阁走去,拨开围观民众挤到中间时,忽觉一双力道极大的手先是将她的两条胳膊抓在背后用一只手抓起,迅速地又用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至身前掐住她的脖子,整个桎梏的动作迅猛得妯妍根本无暇去反应。
妯妍被禁锢的脖子无法动弹,无从得知那背后束绑她的究竟何人,只能随着后边那人向前的推搡举步走进“浣淑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