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黑。前方出现一片阴暗的树林,有一条碎石小道,向林幽深处延伸。
王凡与银叶子对望一眼,不自禁都握住对方的手,踏上了林中小道。林深而幽密,道上铺满残枝枯叶,走在其上,沙沙地轻响。
约一柱香功夫,小路到了尽头,露出一幢飞檐高挑,雄伟庄严的屋宇。铜钉大门紧闭,上悬一块方匾,依稀可看见书着“浮屠祠”三个金字。
王凡笑道:“我道哪里来的漂亮大房子,原来是座寺庙!”
天竺国的佛教汉时初传入中土,开始只在上流社会流行,与道教一样,被视为一种方术。常常一祠之中,既供佛佑,俗称如来菩萨,又供老子,即所谓的佛老并祠。
《晋书》载云:汉代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可见在当时,寺庙之中只有天竺、西域来的“梵僧”或“胡僧”。中国人只可礼佛,时称“伊蒲塞”,乃梵语“伏婆塞”的早期音译,即“男居士”之意(居家学法之士,佛教通称之为居士),是不得出家做僧人的。
王凡来自现代,寺庙对其毫无神秘可言。银叶子却从未见过寺庙,不识得“浮屠祠”是啥东西,故说出“好漂亮的大房子”的言语,令王凡失笑。只是当时寺庙一般均建于郡邑都城等繁华之地,以方便达官贵族礼拜。这浮屠祠却隐在荒坡深林之中,显得十分奇特。
王凡上前扣响门上铜环,等了半天,没有一点回音。
银叶子大声道:“行路之人错过宿头,天际已晚,望主人家行个方便!”她声音娇嫩,却把诸葛靖等老江湖的口吻学个十足。又等了半天,仍无声无息,无人前来开门。
王凡心想:“莫非寺里的大师不懂中国话?”
银叶子却火起,骂道:“这些有钱人,良心坏透了!便是让我们住一晚又打什么紧?却象个缩头乌龟,莫不成以为我们是强盗?”
堵气踢了大门一脚,却听吱呀一声,门竟开了。里面院落似乎很大,长了很多株参天大树,黑沉沉的夜色中,也看不真切。
两人亮起火折,小心走进祠中。
前方的远处,有一阶阶台阶通往高处的正殿,正殿里似乎灯火通明,一阵阵低沉而庄严的诵经声,如淙淙流水,自前庭流过,回音模模糊糊在黑暗中摇曵。
王凡牵过银叶子冰凉的小手,低声道:“等会到了大殿不要出声,寺里的僧侣在诵经,不能被打扰。”
两人沿着台阶一步步走近正殿,只见殿门半掩,宝象庄严的佛像下,上首坐了两个深目凸鼻的老番僧。下面的蒲团上,坐了二十几人,个个目不斜视,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专心在诵经。
银叶子忽轻啊了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看见自己的姐姐以及诸葛靖孙健等人居然都坐在诵经的人当中。
王凡轻轻一拉银叶子,两人悄悄的进去,也在后面的蒲团上坐下,学着众人样,小声的哼诵。
上首的一老番僧面露微笑,微微颔首。约半个时辰后,诵经结束,微笑的老番僧站起来宣了句佛号,道:“今日是我佛成道节,稍后请诸位居士随老衲去斋堂喝碗腊八粥。”
此时银叶子与姐姐金叶子已抱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又哭又笑。
王凡也找到孙健,互道别后情形。孙健当日在战场上追赶诸葛靖一行,正巧救了因力气不足乱军中被扫落下马的金叶子。
追上诸葛靖等人后,几人一路南行,沿途不停与追捕的广陵军交手。幸亏孙健反追踪能力极强,最终摆脱了追兵,几日前来到了浮屠祠。诸葛靖似乎在寺内遇到了几个旧相识,不时会过去交谈,但似乎谈得并不愉快,每次回来都怒气冲冲,面沉似水。
孙健很想把太平道这股势力收归己有,作为给孙权的投名状。这些日子他与众人也成了战友,但诸葛靖等人虽然对他很尊敬,似乎却并未完全接纳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拉开点距离。唯一的收获,只有金叶子,成了他的脑残粉,完全狂热的崇拜着他。
说话间,有杂事僧侣过来带王凡与银叶子安排客舍住宿。
银叶子选择在金叶子房间里加了一付卧榻。王凡见空着的客舍还很多,就随意挑了间僻静的房间。
收拾了一下卧具就出门找银叶子她们汇合去斋堂吃饭。
银叶子一行人都不知腊八粥是啥玩意儿,王凡给她们解释腊八节与佛教的关系,听说腊八粥里有红枣、核桃、杏仁等等各种好吃的东西,银叶子兴奋得直叫唤,吵嚷着马上就要去吃,被金叶子在头上敲了个暴栗才老实。
金叶子是个很文静的姑娘,更多的时候是站在孙健身边,安静的倾听他讲话。
一群人说着话往斋堂走去,迎面见一僧侣带了两个汉子走过来。
这两个汉子长得很有特点,一个矮而胖,满脸虬髯,不怒而威;一个高而痩,细眉细眼,一脸斯文。两人俱着一袭灰袍,矮的快要拖在地上,高的吊在腿上,模样奇异而滑稽。
只听一脸斯文的高瘦子惊奇道:“咦,格老子的龟儿子,这宫廷可真不小!”
矮胖子摇头道:“此言谬矣,谬之极矣,岂不闻西方有佛,名曰浮屠?浮屠祠者,和尚庙也!黑子你不学无术,指庙为廷,可笑呀可笑!”
本来王凡只是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多注意。忽听两人说话,吃了一惊。
银叶子也“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王凡与银叶子当日曾在破屋的坑洞里听过两人对话,知道这两人是曹操派来追捕他们的摸金校尉。还知道做属下的性情急燥爱骂人,名叫蒋干的边侯爱酸溜溜的掉文。
俗话说看人知性,谁知在这两人身上全不适用。性情急躁爱骂人的黑子居然长得一脸斯文样,说话之乎者也的蒋干偏偏满脸大胡子,一付土匪相。
搁以往,这么滑稽的事银叶子非得笑痛了肚子。
但此刻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满脑子只紧张想着摸金校尉追过来了,她们要有麻烦了。
这两个摸金校尉却一付不认识他们的模样,只和僧侣说着话,与众人先后进了斋堂。
斋堂里,一排排食案已放好。
堂首的两排食案是寺院住持畏摩罗和师弟斯佗须的。
其余食案依次排开,住持右手边食案坐着寺内居士和僧侣,左手边是院外香客的食案。
众人依次入席坐定。只听堂外传来一声梆响,厨房僧侣托举着食盘从主持开始,然后自右而左,依次供食。每个食盘中皆是一海碗腊八粥外加一香菇一冬笋两碟佐菜。
住持畏摩罗合什示意道:“今天是我佛释迦摩尼成道的节日,这碗腊八粥,也是我等对佛祖的纪念,各位居士请用粥。”
众人纷纷动筷。银叶子早就对着这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腊八粥直咽口水,见众人没动,她也不好意思动筷子。
此刻见可以开动,也顾不得烫,直吃得眉开眼笑,连呼好吃。诸葛靖、蒋干等人也是第一次吃此时还只是佛门独有的腊八粥,觉着十分香甜。
就在大家吃得头上冒汗之际,变故陡生!
住持畏摩罗右手席位上忽高高蹦起一人,厮声惨叫,随即跌落在地,碰翻了案桌。
旁边两人急忙扶起他,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只见那人一手扼住喉咙,双目凸出。忽脸现诡秘笑容,舌头伸出,七窍中流出紫血,颓然伏倒。
腊八粥有毒!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
大家都神色惊惶,王凡也恨不得把手指伸进喉咙,把吃下去的粥再扣出来。
待又过了片刻,除了倒毙的那人,其余人身体都无任何异常,大家这才镇定下来。
这时就听到金叶子焦急的叫了一声:“诸葛大哥,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大家循声看去,好恐怖的一张脸,只见诸葛靖五官拧在了一处,眼珠几乎瞪出了框外,满头满脸黄豆大的汗珠,抬起手指着倒毙那人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却剧烈颤抖,无法说出话。
一直扶着倒毙者的两人见到诸葛靖此付模样,仿佛联想到什么,立时激动起来,奔着诸葛靖就冲了过来。愤怒的吼道:“诸葛靖,是不是你下得毒?你好狠毒的手段!”
这边白黑眉和两淮双帅也迎上去,白黑眉怒道:“哪里来的两个疯子,敢诬陷俺们诸葛大哥,看俺撕了你们鸟嘴!”
几人眼看就要撞在一处,场面一片混乱。
就听斯须陀大叫:“玄能、玄净回来,主持晕倒了!”畏摩罗手捂心口,脸色苍白的倒在斯须陀怀中。
欲和白黑眉等人打斗的两人舍了他们,转身又奔了回去,一脸焦急的围着畏摩罗。
斯须陀掐人中,玄能玄净抚背顺胸,好半饷畏摩罗终于醒了过来。
他长吁一口气,浑浊的碧眼中流下两行老泪,对三人说道:“我病体沉疴,一直也未痊愈。如今玄空又莫名暴毙,更加重我的病情,已无力管理祠事。我决定由玄能玄净联合主持,斯须陀协助,彻查今晚之事,找出凶手,以慰你们师兄之灵。”
玄能玄净两人一个面相坚毅,一个敦厚,都是身体强健的中年汉子。两人俱着一身僧衣,却未剃度,目前身份是住祠修行的居士。
玄能慨然道:“我兄弟三人在穷途末路中蒙主持收容,转眼已有二十余年,早已与寺祠一体。主持只管安心养病,我等即刻调查,必将毒害师兄的凶手揪出来!”
当下二人与斯须陀指挥僧侣护送畏摩罗回房休息,将玄空尸首抬放到一边,开始着手调查斋堂毒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