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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场游戏

1

程慕白又喝得醉熏熏地回到家里。满身的酒气弥漫在夏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收拾好的家里。

瘦弱的夏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程慕白弄到卧室的床上,又费力地替他擦洗,换好睡衣,忙完后,她已累得满头大汗。

她看到丈夫醉酒的样子,心被猛踢了一下。这个男人,为这个家而在外奔波,是多么不容易啊!她情不自禁抱紧了他,程慕白也反手将她抱住:“小芳,过来……”

夏烟的心又被狠狠地踢了一下。她的身体被程慕白抱着,她不知道是该推开还是继续任由他抱着。

不一会儿,程慕白又嘟哝着:“小芳,你走吧……”

程慕白在梦中将小芳带走了,却将另一个小芳留在夏烟面前,挑衅着她,一点点摧残着她的自尊心与自信心。

程慕白睡得很沉,夏烟却搬了床被子睡到了儿童房。这个房间本来是留给他们的孩子的,她为他们未来的孩子准备了许多玩具,维尼熊,史努比,HELLO KITTY,泰迪熊……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个调皮鬼,要不怎么会还未来到世上就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让他的爸爸妈妈找不到呢?

夏烟睡在小小的儿童床上,傻傻地想着不着四六的问题。

她小时候在农村长大,一家人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简陋的土砖房中,一下雨就会四面漏水,好几次她都会被外面的雷电吓醒。后来,搬到城里住时,她家只买得起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她只能和父母同睡一个房间,里面摆两张床,中间拉一道帘子。半夜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大叫道:“老鼠!”响声却戛然而止,她这才明白响声来自于自己的父母,她开始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事,内心也变得更加封闭了。

从那时起,她渴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除了她,谁都不能进,没有她的允许,谁都无权进去。然而,她这个梦想却一直无法实现。上大学时,同另外五个女生住在一起;结婚后,同丈夫程慕白住在一起。

程慕白为自己父母买房子后,她多次向他要求,想为自己父母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程慕白考虑到她的感受,终于加了几万块钱,将她家的房子换成了两室一厅。

她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只可惜,她已经出嫁,她这瓢泼出去的水只能偶尔回趟娘家,多半时候,她还是只能和别人共享一间房。

寂寞的时候希望有个人陪。

热闹的时候却宁愿一个人。

夏烟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有两次她起身去看程慕白是否踢被子了,一看,果不其然,他将被子踢到了地板上。

程慕白熟睡的样子让她呆呆地望了好一阵,她想,无论他多有心计,抱负有多大,在外多么风流倜傥,但有时候,他真像个孩子。

她思来想去,还是将被子抱到程慕白旁边,睡在他身边,免得他再踢了被子感冒了。

女人终究还是心软的。

她又想起许楠,那个让人心痛的孩子,一如既往地迷恋她的小男孩,也许,自己应该帮他找个女人,这样,他或许会忘了自己吧。

夏烟酒店来了一位出纳叫沈冰,长得很清纯,也没有男朋友,某天开玩笑让夏烟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夏烟还真动了心思。

她将女出纳的情况打电话简单告诉给许楠,不料许楠冷冰冰地问:“姐,你什么意思?”

“姐想为你找个女朋友,你一个人没人照顾,姐很不放心,也希望有女朋友以后,你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许楠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好吧。”

上岛咖啡厅内,夏烟带着沈冰,和许楠相对而坐。很快,她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许楠不停地用勺子搅动咖啡。沈冰问他:“你要加糖吗?”

许楠迷茫地看着她。沈冰笑着说:“咖啡里又没有加糖,你搅了至少有十分钟了。”

他挤出一个笑。沈冰开始对许楠进行独家专访。

“你是家中的独子吗?”

许楠点头。

“听夏经理说你是摄影师?”

点头。

“以后准备在这个城市定居吗?”

摇头。

“买了房子吗?”

继续摇头。

“有车吗?”

依旧摇头。

“有女朋友吗?”

许楠迟疑着,然后艰难地点点头。

“神经病!”沈冰愤然起身,离座,然后做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恶狠狠地往许楠杯子里吐了口痰!

沈冰扬长而去,留下许楠呆座在卡座里。

他朝刚才沈冰坐过的椅子奋力踢了一脚,又说了一个他平日轻易不会说出口的字:操!

很长一段时间他喝水都会有心理阴影,总感觉杯子里有一口浓痰。

他照例给夏烟打电话,响一声就挂了,不料,夏烟的电话迟迟未打过来。又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她的回复。他不得不破坏规则给夏烟打过去,却半天都没人接。也许,是她在上班不方便接吧。

他一个人跑到一家酒吧里喝闷酒,希望灌醉自己,麻痹自己。不记得喝了多少酒,的士高音乐响起,他头昏脑胀地就跑上舞台拼命地狂舞起来……

面前出现一个金发女人,不对不对,头发怎么又变成黑色的了,是夏烟,一定是夏烟,要不怎么会冲他笑呢?他情不自禁想将她抱在怀里。

突然一声大喝破坏了他的好事:“臭小子,敢动老子的女人,不要你的狗命了!”

许楠一把将“夏烟”揽入怀里:“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一个银毛男人吼道:“瞎了你的狗眼了!看清楚,她是老子的女人!”还未等许楠看清楚身边的女人,“银毛”一拳头向他挥过来,打得他眼前金星四溅。他何曾受过此等礼遇?也举起拳头猛烈还击,很快,上来几个男人将许楠围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地将他打倒在地。

许楠寡不敌众,一时被打得鼻青脸肿,若不是酒吧保安上前劝阻,他恐怕会受更大的罪。此时,夏烟的电话打来了:“小楠,对不起,我刚才在开会,没带手机。”

“姐,我被人打了……”

很快,夏烟赶到许楠身边,并将他送往医院。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

“小楠,你怎么能去和那些人打架呢?”

“姐,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你……”

“傻孩子。对了,你刚才不是和沈冰相亲吗,觉得她怎么样?”

许楠漠然地说:“她往我杯子里吐口水。”

夏烟非常诧异,没想到那个看上去非常单纯的年轻人竟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看来,自己并不了解许楠和沈冰这些八零后。

许楠在医院包扎好后就能回家了,夏烟不便久留,便准备回家了,却被他拉到怀里。

“姐,我想你多陪我一会儿。”

“快放开我,这里是医院,人太多了。”

许楠却舍不得放手。轻抚着他柔顺的长发,夏烟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面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如果上帝安排他们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相遇,结局会不会更美好?

只可惜,上帝从不做选择题。

2

程慕白喝得东倒西歪地晃到家里,脸上写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一进门就交给夏烟一件东西。

她以为又是什么衣服、化妆品、手机之类的东西,看都懒得看,就准备劝程慕白退回去。程慕白说道:“打开看看。”

“什么呀?”

“打开就知道了。”

见他说得这么神秘,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将这件东西打开。长长的一道卷轴,慢慢展开一看,竟是徐悲鸿的画!画上几匹骏马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夏烟虽不懂画,但竟看得入了迷,以至于爱不释手了。她惴惴不安地问:“别人送的?”

“恩。”

“那这个得不少钱吧?”夏烟本来准备猜十几万,又怕说得不靠谱会让程慕白笑话。

“这是仿冒的赝品。”

夏烟的嘴顿时张成了“O”字形,久久合不拢。半晌,才回过神来:“哦,那我就放心了。”同时也为这么好的一幅画竟然是赝品而感到非常惋惜。

他伸手在她后脑勺拍了拍:“傻妞,等着看后面的好戏吧!”

夏烟更是迷惑了,他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呢?这个谜团一直缠绕着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几天,程慕白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要来他家拜访,问明原因后,他爽快地答应了。

夏烟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一向很谨慎,不熟悉的人的电话,他是绝对不会接的。为此,她还曾笑他太神经过敏了,可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登门造访。问清来由后,程慕白替他开了门。来人一见程慕白,就称自己是徐悲鸿作品的收藏者,听说这里有一幅他的画,希望能一睹真容。程慕白慷慨地拿出画来,此人鉴赏一番后,大叹:“简直是鬼斧神工!简直太出神入化了!朋友能否转让给我?至于钱嘛,不是问题。”

他略作深思,道:“朋友开个价吧!”

“四十万如何?”

程慕白爽快地说道:“好!既然朋友这么喜欢,那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很快,这笔交易成交了。程慕白得到了40万元现金。一旁的夏烟惊得目瞪口呆。那人走了半天,她都没回过神来。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问程慕白:“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慕白讳莫如深地说:“这就是艺术。”

“艺术?”夏烟更是云里雾里了。

“好好想想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程慕白提示她。

一个人给程慕白送了幅假画,然后另一个人花钱买走了假画,然后程慕白得到了一笔巨款。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实则密切相关!这一切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

夏烟恍然大悟。原来程慕白一开始就知道!蒙在鼓里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她心里埋怨程慕白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告诉她,至少她可以劝阻他不要收下这足可以乱真的所谓的名画。但是,程慕白是绝对不可能听她的。她太了解程慕白了,他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是不可撼动和无法更改的。

她打开那个装有40万巨款的袋子,厚厚的四十沓人民币,刚从银行取出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封,她一捆捆地数,数了三次,没错,四十万。她城里老老实实上班的父母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然而,她从农村考出来的伟大的丈夫,却可以轻而易举弄到这么多钱。

这四十万元可以做多少事啊!买一辆中产阶级的轿车;给她父母买一套两居室的环境不错的房子;带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去趟欧洲游玩;开一个一直想拥有的舒适的白领休闲吧……

然而,这些钱都不是自己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拿到手的,总是要还回去的。

夏烟抱着这一包烫手的山芋,劝程慕白道:“我们不能要,还回去吧!”

“你以为收下了就那么容易还回去吗?我帮他们办了事的,收点小费也是应该的。”

“这么多钱也叫‘小费’?”

“小烟,官场是很复杂的,你不吃人人家就会吃你!与其坐等被人家先吃掉何不动手先发制人?”

“可是,程慕白,你打算拿这些钱做什么?”

“明天就去买个保险柜,放在保险柜里比放在银行更安全。”

“为什么?”

“傻呀你!放银行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有这么多钱,放股市里很容易被套进去。炒楼倒是可以,但我没时间,你又没有精力放在上面。这样的话,还是放家里的保险柜最合适,既不会贬值,取用也方便。”

第二天,就有工人将一个保险柜送到家里。程慕白悄悄告诉她:“密码是我俩生日的组合。”

程慕白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所有的反对意见都是徒劳,因为,反对无效。

这几日,夏烟睡得很不踏实。她梦里总会有一张张的钞票晃来荡去,飞来舞去。有时钞票会长出两只手来,扼住她的喉咙,要她“拿命来!”有时花花绿绿的钞票又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呼啸着向她扑来,一口将她吸进去,她拼命地逃啊逃,却掉进无底的深渊;有时她睡在一张用钞票铺就的床上,从床单到被子到枕头,全部都是笑容可掬的毛爷爷。她翻来覆去地享受金钱带来的快感,却总感觉睡得不舒服。一起身,所有的钞票都陆陆续续地飞走了,她伸手想抓住哪怕任何一张,眼看就要抓住了,那张钞票却狰狞地笑着,倏地变身成一副阴森森的手铐,将她的双手铐得严严实实。她吓得大声呼救,程慕白也过来帮她,那副手铐却飞到了程慕白手上。

“救命啊!”夏烟大叫道,惊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紧紧地抠在程慕白身上。

“小烟,不要怕,有我在呢,我在。”程慕白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轻拍她。

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挂着泪痕渐渐睡去。噩梦却接连不断。

周末,程慕白出去应酬了,夏烟一个人躺在床上,四周空荡荡的,除了那个醒目的保险柜。

她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按照程慕白告诉她的密码,很快就打开了保险柜。花了好几分钟再细细数了几遍,整整40万,一分不少。突然之间她变得很有钱,可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十二年前,自己曾为两万块钱而出卖了自己的处女之身;

她难过地想起,父母舍不得花钱买4块钱一斤的红富士;

她清楚地记得,刚同程慕白谈恋爱时,为要不要花40块钱去餐馆吃饭而犹豫不决;

她又怎么会忘记,程慕白为他父母买房子的40多万元钱,其中大部分都是贷款,为此,他们很长时间都节衣缩食,身为酒店经理的她甚至舍不得为自己买一套400块钱的衣服。

她咬咬牙,想从里面拿出一沓钱来,去本市最贵的商场狠劲地奢侈一次,见到喜欢的衣服和鞋子,毫不犹豫地买下来;给自己的父母买最保暖的羽绒服为他们抵御寒冬,买一堆进口水果让他们吃个够,买一台柜式空调让他们的屋子冬暖夏凉,买一个豪华按摩椅为二老健身,买一超大的液晶电视让他们舒服地靠在床上看电视……

梦想,太多太长;现实,太遥远太渺茫。

她闭上眼拿出一叠钱,却感到那叠钱非常扎手。恍惚中,父亲的戒尺狠狠地抽打在她心上。

12岁那年,她随父母一起,从农村来到繁华的都市。很早时,她就得知父亲的工作关系会调到城市来,可是,等了好几年,都毫无动静,据说,是因为老实的父亲的调动名额被别人占去了。等所有能调走的人都调动了,才轮到父亲。

小时候,她曾被父亲带到这座城市。那里有好多漂亮的汽车,好多高得望不到顶的楼房,好多果子露和好吃的奶油冰棒,那天,她吃了很多冰棒,吃得拉肚子。父亲带她去了一家公共厕所,她拉完后,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向她要钱。

她身无分文,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幸好父亲及时上前,并给了那人五毛钱。

原来,城里什么都要钱。那么,城里人应该很有钱。

从此,她对城市留下一个印象:城里到处都是金项链和金戒指。

她喜欢乡下一个对她很好的语文老师,那个老师总是会为她的作文打很高的分,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她想,如果以后去了城里,一定会给她最喜欢的语文老师送好多条金项链。还有一位和她非常要好的女同学,她准备以后给她多送几个金戒指。

许多年后,她将自己的“黄金梦”讲给程慕白听时,程慕白笑弯了腰。当然,她只说那是她儿时的梦,省去了她曾身在农村的背景。

调到城里不久,她看到同桌有一款非常香的水果橡皮,香得让人忍不住想吃一口。她趁同桌不注意,偷偷装进了自己书包里。回到家,父亲发现她作业也不做,一直在玩那块香橡皮。

“哪里来的?”

“同学送的。”

“哪个同学?”

“张小美。”

“还给她!”

“可人家已经送了。”

“那你拿什么来回送给人家?”

“没有,我没有钱。”

“这就对了。没有东西回送给人家,就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明天就还回去!”

小夏烟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这,是我偷偷从她文具盒里拿,拿的……”

父亲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地冲到房里,拿出一把戒尺,狠狠地抽在她手上,一下,两下,五下……父亲边抽还边狠狠地说:“叫你偷,我叫你偷!”她的小手被抽得通红,很快就肿了起来。如果不是母亲将父亲拉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父亲打死。

当天,她就偷偷地离家出走了。

她想,父亲舍得如此死命地打她,可能她根本就不是父母亲生的,要不奶奶怎么会从来就没喜欢过她,要不父亲怎么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既然她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一员,那么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被父亲打肿的手很痛很痛,她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脚走出了水泡,鞋子也被磨破了。她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背着个孩子在垃圾堆里扒拉,忽然羡慕起那个孩子,至少,她有自己的亲生父母,而自己,却无家可归。

后来,她饿晕在铁路旁。醒来时,发现母亲抱着她痛哭不止,父亲仍旧余怒未消地对她说:“不是自己的一定不能拿。”

回忆这根弦会将人的神经扯得生疼。

如今的父亲,已没了往日的神采,再也打不动她了,曾打她的那根戒尺,早已被她扔进了垃圾堆。但父亲打她的余痛,却深埋在她心底,那根戒尺,不仅抽在她手心,更痛在她心头。

“不是自己的一定不能拿!”父亲的话言犹在耳。

是的,不能!不能拿!绝对不能拿!

她将那一沓承载她梦想的钱放回原位,默默地锁好保险柜。

一条短信悄然到来。她以为是许楠的,打开一看,却是那个藏在她背后无时无刻不在偷窥她的陌生人的。

“徐悲鸿的赝品真值钱啊!没想到你也会见钱眼开!!!”

她本以为那个陌生人已从她生活与记忆中剔除了,却不料他(她)总会不失时机地向她射来三根钉子,刺激她脆弱的神经。

她回复了那个陌生人三个字:“你错了!”

是的,那个隐形人错了,她并不是见钱眼开,虽然她很需要钱,但这笔巨款她一分也不会动。

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个保险柜而有丝毫改变。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有时为节约车费而选择坐公共汽车而不打的,有时为了节约几块钱而在超市千挑万选打折的东西,有时为了节省电话费而尽量用公司的电话。她依旧为了挣一月几千元的薪水而日夜奔忙,依旧郁郁寡欢地活在她冷清的世界里。程慕白和许楠偶尔会来她的世界关照一下她,但都是来去匆匆,在那声问候还未散去时,他们便匆匆奔向川流不息的人潮。

是啊,谁是谁的谁呢?

3

夏烟闲来无事,突然想打开那个装满秘密的保箱柜看看。打开后令她大吃一惊:里面竟然只剩下二十扎钱了!另一半去哪儿呢?莫非家里来了小偷!

夏烟吓得不轻,赶紧给程慕白打电话:“慕白,家里的钱不见了一半!”

“你等半个钟头,我回家跟你说,电话里说不方便。”

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的?他未免也太谨慎了吧!夏烟只能焦急地等他回来,这半小时里她如坐针毡。

程慕白回到家时,一身风尘,满脸疲惫。

“慕白,家里来小偷了!”夏烟慌慌张张地告诉他。

“小偷会只偷一半走吗?”

夏烟这才发觉自己的可笑,是啊,哪有小偷只偷一部分的。

“那钱去哪儿了?”

“我用了。”

“原来贼就是你!用到哪儿了?”

“小烟,我马上就快升副厅级了,紧要关头,不四处打点不行啊!”

“就是你说的‘投资’吗?”

“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小烟,你大有潜力,照这样下去,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太太的!”

面对程慕白半赞赏半嘲笑的话,夏烟撅起嘴说:“我才不要当什么官太太,我只想过平凡而普通的小康生活!”

“好,小康生活,不错,那多少才算是小康水平呢?10万,20万,30万,还是100万?人的欲望,是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沟壑啊!”

夏烟恳求道:“慕白,就此收手好吗?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只想跟你过平淡的生活,哪怕穷点也没关系。咱们现在不是有吃有穿的吗,又没有小孩和家庭的负担。”

程慕白摇摇头:“我停不了了。从我进大学当上学生会主席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做个人上人,我不能再像我的父母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受城里人欺负啊!”

“万一,万一你没能升上去呢?”

“不可能的,我手中的每一步棋都是我深思熟虑才出手的。相信你老公吧!”

夏烟见到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便不忍心再泼他的冷水。

晚上睡觉时,她发现他头上多了几根白发,她的心猛地一颤。程慕白的工作,除了忙还是忙,他一周能在家吃一次饭就已经算是很稀奇了,因此多半时候,都是夏烟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中。

许楠于她,是一个“请勿打扰”的禁区,一个一踩即爆的雷区,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旦她孤寂时希望许楠能来陪她时,她便告诫自己:“夏烟,你不可以太贪心了,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酒店的工作已步入正轨,平日大权独揽的李菲最近似乎收敛了嚣张的气焰,也毕恭毕敬地听她吩咐工作。看到昔日的好友如今行同陌路,她心如刀绞。十年前她一上班,就有一位老同事对她说:“同事之间没有朋友。”她不信,还笑那位同事心胸太狭窄了,可如今,她信了。这个道理她用了十年才明白。

她的父母文化水平有限,也因为忙于工作,迫于生计而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给她讲大道理,许多道理都是她自己从书上看来的,或者根本就是吃了亏,受了罪,摔了跟头后自己想明白的。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写文章,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自言自语。她想冲破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她不要永远都只是一个人!于是,她选择了网络。

起初还是李菲教她上网的,她一开始不大愿意,心想,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互相表演着虚情假意的感情游戏有什么意思,现实生活就已经够累的了。

李菲好说歹说,替她申请了一个QQ号,为了工作方便,她才勉强使用。

一个网名叫“费城故事”的男人申请加她为好友,第一次,她拒绝了,因为她从不加陌生人;第二次,她看了看他的资料,本市人,32岁,没什么特别的,也懒得理他;第三次,看到他在验证信息里写着“我们都生活在寂寞与回忆中,但总会有一个人懂你。”她微微一笑,点了“接受”键。

“费城故事”主动找她聊天,有时会发来一则冷笑话,有时是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夏烟一般都一看了之,很少回复。

这个夜晚,家里空得只飘着她一个人,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别无选择,只有来到网络的世界里,打发寂寞,寻求喧闹与安慰。

“费城故事”也在线,她破天荒地主动向他打招呼。

“Hi.”

“Hi.”

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也勿需太多的语言,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就这样相识了。

“费城故事”问她:“你快乐吗?”

“快乐是要靠自己寻找的,我像那只偷懒的兔子一样,喜欢在树边睡觉,快乐就会不知不觉地溜走。”

“那么你快乐吗?”夏烟反问他。

“我不快乐。”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女人。”

“她负了你吗?”

“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那你为何还要爱她?”

“我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时间能改变她,结果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只是

徒劳。”

“那为何不放手?”

“我放不下。”

“是啊,尘世中又有几人能真正放下?”

“费城故事”问:“你放下了吗?”

“我?放不下,忘不了,逃不脱。我比你好不了多少。”

“你说话很有诗意,你是个作家吗?”

“不,我只是个上班族,写作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那你呢?”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不要轻易否定自己,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难过的时候回到父母身边,他们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你说得很对。你一定是个孝女。”

“我很不孝,我没有能力让他们过上更舒适的生活,我没能经常去看望他们,甚至不能抽出时间来为他们做一餐饭……”说着说着,她想起苍老的母亲和卧病在床的父亲,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不争气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从前她的眼泪是一种武器,可以让父母不再责备她,可以让程慕白怜惜她,可如今,她一个人的眼泪究竟为谁而流?

“你哭了?”

“噢,没有。我得睡了。”

“晚安。”

她匆匆下线,收起眼泪,收拾碎了一地的心情。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人和夏烟一样,彻夜难眠。

许楠的摄影作品获得全国一等奖,得了5万元奖金。他欣喜若狂,准备邀请夏烟一起好好地庆祝一番。他想送给她一件礼物,但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好。他想为夏烟挑选一条铂金项链,但转念一想,她不方便戴,也只能作罢。买衣服吗?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买鞋呢,又不清楚她的尺码。化妆品?对,就化妆品了!

一大早,他就来到本市最好的商场去挑选要送给夏烟的礼物。他直奔兰蔻柜台,想为夏烟送一套最好的化妆品。他觉得,夏烟这样优雅的女人,是应该住最好的别墅,穿真丝锦锻,用最奢华的化妆品,养在深闺里的。可惜自己只是个赤贫的人,而且,他迟到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兰蔻专柜小姐热情地迎上来了。“先生长得真帅呀!”售货小姐由衷的赞叹让他羞红了脸。日霜、晚霜、眼霜、洗面奶、护手霜、防晒霜、爽肤水、唇彩、睫毛膏等,所有兰蔻小姐推荐的东西他都照单全收,他想尽自己所能,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夏烟。

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东西花了他好几千块,虽有些心疼,但一想到是为了那个圣女一样的女人,他觉得花再多钱也值得。

提着两袋沉甸甸的礼物,心里充盈着幸福的想象:夏烟一定高兴极了,羞涩地在他脸上印上轻轻一吻,他便紧拥住她……自从上次拥有她以后,那一幕幕细节便一次次在他脑海中重温,他好像偷吃了人参果的猪八戒,还没来得及尝到味道,那个果子便没了。所以,他心中暗许,一定要好好地要夏烟一次,好好地与他最爱的女人一起分享世上最快乐的事!

想着想着,许楠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年轻的心开始奔跃,激越。

当他准备上一辆公共汽车时,发现夏烟正款款迎面走来!

“姐……”他刚准备大叫,话到嘴边却又拼命咽了下去,因为,夏烟身边有一个男人,正低下头对她说些什么,而她用双手挽着男人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许楠一颗兴奋的心迅速沉到了冰点。刚才他看到的一幕令他猝不及防。他以为夏烟也会像他爱她一样重视他,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太远,原来,除了他许楠,她照样可以爱其他男人,照样可以对其他男人露出妩媚的笑。虽然他很清楚那个男人是夏烟的丈夫,可当他亲眼目睹这一幕时,他还是受不了。

他是她的什么人呢?午后的甜点?寂寞与无聊时的填充物?

他永远只能做她的配角。仅此而已。

他甚至想到了一个很恶俗的词:面首。

这些想法令他沮丧万分,悲痛万分。

他游魂似的上了辆公交车,错把十块钱当成一元钱投进投币箱里。下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误将化妆品落在了车上,赶紧打的赶上那趟车,幸亏当时车上乘客比较少,他的兰蔻才失而复得。

他失意地回到家,将自己扔到床上,试图让睡眠来麻痹自己。但,仿佛全身生了虱子一样,越挠越痒,越痒越挠,越挠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痛苦。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神情恍惚地来到大街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城市仿佛与他无关。街边的酒吧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穿着暴露的妖娆女子,亲热地拉住许楠的手:“帅哥,进去一起玩吧!”说完,不容分说地将他拉了进去。

“帅哥,你长得好像金城武噢!不过今天好像不开心噢?有什么好伤心的,天不会倒下来,明天我们也不会死对不对?走,一起high去!”妖娆女子又将许楠拉到酒吧的舞台上,他木头人一样跟着她,又木桩似的站在舞台上。

妖娆女子紧贴着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金城武,我超喜欢你!今晚,我们一起玩吧!”女子离他太近了,说话时嘴吻到他脸上,他如触电一般,开始疯狂地不合节奏地舞动起来,企图将所有的郁闷,满心的不快,对夏烟的爱与怨,对爱情的失望,都统统扔到这个舞台上,踩在脚底下,让它们裂成碎片,碎成粉末,化为灰烬……

妖娆女子和许楠跳起了贴面舞,身体不时地撞击他的敏感部位,惹得他脸红心跳。女子还嫌不够刺激,将一颗小药丸放进嘴里,便开始猛烈地摇头,金黄色的长发在许楠身边陀螺般地飞速摇晃。许楠被她晃晕了,便跌跌撞撞地来到台下,找了块安静的角落,点了几瓶啤酒,借酒浇愁。

“金城武,一起喝一杯吧!”

“我不叫金城武。”许楠首度开腔了。

“你就是金城武。做个朋友吧,我叫柳依依。”许楠礼节性地伸出手来,柳依依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热情让许楠吓了一跳。

“金城武,这样喝酒没意思,我们划拳吧!”

于是,许楠和柳依依一会唱“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一会又吆五喝六地比划“哥俩好呀,五魁首啊,八匹马呀”,一会儿又剪刀石头布地瞎闹着,许楠的热情也被她点燃了,两个人歇斯底里地叫着,闹着,喝着,醉着……

不知道是凌晨三点还是四点,总之酒店打烊了,他们才互相搀扶着走出酒吧。

“柳依依,你住哪里?”

“我?我住哪里呢?我,我没有家,没有!别,别送我回,回家,我爹妈,早死了!”

“那你一个人过?”

“我,一个人过,我,死不了。今晚,去你家吧!”

夜色渐浓,挂在许楠家墙壁上的日历被他撕去了半页,另外半页残片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程慕白的顶头上司的母亲生病了,他和夏烟一起来商场为上司精心选购礼品。夏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像许楠,她的心狂跳着,想看清楚,但那个影子很快便一晃而过。

程慕白说:“刚才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看。”

“真的吗?”

“恩,他见我在看他,就不好意思继续看你了。”

“现在知道你老婆的魅力了吧,以后要对我好一点,要不我可是会长翅膀飞走的。”夏烟故作神秘地说。

“我现在对你不够好吗?”

“谁能保证你会不会一辈子对我好呢!”

“傻妞,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爱我!我也会把你攥得紧紧的,谁也别想抢走!”程慕白装出恶狠狠的样子说。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夏烟听了,心猛地一紧。

4

“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我依然情有独钟。”窗外传来的音乐将沉睡的许楠吵醒了。

他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女人,骤然清醒过来。这句歌词此刻在他听来,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

柳依依也醒了,赤裸着身体。她旁若无人地穿衣服,许楠羞涩地不敢正视。

“对不起。”

“哈哈哈……”柳依依爆笑着,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我很好笑吗?”

“金城武,你知道吗,害羞的男人好可爱好可爱耶!哈哈哈……”

他生气地不再理她。

“我是成年人,我会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任,你不用感到抱歉,真的!游戏一场,当不得真的!”

柳依依的话将他惊得目瞪口呆。她拿过他的手机,在上面拨了一个号码后,许楠的电话便响起来了。正准备接,她说道:“傻瓜!是我打的。”

柳依依背起小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许楠。

“柳依依,等一等!”许楠追上她,将一个装满兰蔻化妆品的袋子递给她:“送你了。”

“谢谢啦!”柳依依欣喜地接过,并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看着渐渐走远的柳依依,许楠点燃一枝烟,但忘了吸,直到烟烧烫了他的手……

原来,一场游戏。

不必当真。

夏烟家。

程慕白对夏烟说:“游戏一场,何必当真?”

原来,夏烟告诉程慕白,她们酒店里,一个60多岁的老头子挽着一个20出头的年轻女孩,举止亲热,进了包间后,服务员上菜时,竟然发现他们直接就在里面干那事了。

“那女孩可以做她女儿了。”

“那也很正常。一个年轻小伙子挽着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们之间会有爱吗?”

“没有,只有金钱和欲望,只有交易。”

“这样有意思吗?”

“这是一种需要,各取所需。”

夏烟永远也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想和程慕白过着平淡的小日子,然而连这个愿望也只是痴人说梦。

“当你走上看似有前途的光明大道时,你是无法选择后退的,不管前方是不是一个陷阱。”程慕白如是说。

“那么婚姻呢?”

“那是一座陷阱。”

夏烟迷惑不解,正准备深入下去,讨论却戛然而止,应酬了一天的程慕白已经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夏烟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却久久无法入睡。

她打开电脑,希望能见到“费城故事”,向他问清楚和程慕白没能讨论明白的事。可惜他不在线。失望地关机,头脑中却反复地思索程慕白的话:“爱情是一场游戏,婚姻是一座陷阱。”

她和许楠之间算什么呢?一场游戏?不,不!她夏烟不是那样的人!然而,她是不可能爱许楠的,绝不可能!然而,一切还是发生了,不管你出轨的是身体还是心!

程慕白和那个他梦中出现的“小芳”还有照片上出现的陌生女人算什么呢?莫非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女人?这也是一场游戏吗?

从前小时候,孩提时的他们喜欢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玩过之后便各自回家,记不得谁与谁争得面红耳赤,谁与谁扮过爸爸妈妈。而成人的游戏,也可以不管时间,不分场合,不计身份地玩过之后便忘了一切吗?

婚姻呢?婚姻怎么会是一场陷阱?这个陷阱是夫妻双方自掘的还是外界为围城里的两个人挖的呢?人们是如何掉到陷阱里的呢?陷阱外的人又作何反应呢……

带着这些无解的问题,夏烟辗转着入眠,无精打采地来到酒店上班。她照例在开完晨会后,在餐厅和客房开始对每一处进行一丝不苟的检查。

还好,餐厅再也没有在墙角放老鼠药了,夏烟命人将仓库彻底地大扫除,卫生条件好了许多,那些鼠辈也识时务地搬了家。

望着窗明几净的餐厅,她心底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这个酒店她工作了快四年了,也算是她的一个家了,虽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一个亲人。

食堂里的大厨小工们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忙碌了,一阵食物的香气飘过,令她备感亲切,家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

最后要检查的是客房。前台穿着整齐的接待员和收银员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夏烟突然走到收银员面前,抬手将她衣服上的头发拍了下来,说道:“辛苦了。”收银员露出了笑脸。

三楼客房的服务员没戴工号牌,被她口头警告一次,若下次不戴,在全体员工面前作检讨一次。至于屡教不改者,只能遗憾地请自便了。

她经过1388号房间门口时,下意识地突然想进去看一下。这个房间号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几个月前在“情人假日酒店”目睹的屈辱的一幕不禁浮现在她眼前,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她闯进去!

她正准备进去,服务员诡异地指着里边,神色慌张地朝她摆手、摇头。她更疑惑了,越是想进去看个究竟,服务员只得替她拿来了门卡。

门卡响了,那“滴”的一声猛地踢到她心上,她心里一颤。

扶住门柄,打开,推门,进门。

眼前的一幕几乎令她眩晕。

“夏经理,请你出去一下。”床上赤膊的冯总冷静地说。

夏烟默默地退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游戏一场,何必当真?”程慕白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玩游戏。

除非亲眼目睹,否则她是绝对不会相信,那个平日看起来非常严肃的酒店老总冯总会同她最好的朋友李菲在床上玩一场身体游戏。

游戏中的李菲赤裸着身体,正趴在满身堆肉的冯总身上,白花花的一片,刺痛了夏烟的双眼。

她惊惶失措,不知该进还是退,所幸,冯总及时替她解了围,命她出去,她也刚好顺着台阶下。她不得不钦佩男人的理智,竟可以面不改色地处理如此难堪的问题。若换作是她,一定会慌了手脚六神无主。

若房间里换了程慕白和陌生女人,她又该如何做呢?程慕白也会冷静地叫她出去吗?他也会同那些女人玩这种游戏吗?游戏,游戏……

她脑子一片空白地出去了,走到台阶处时,一不留神,一脚踩空,差点崴了脚。原来,处处都是台阶,只是看人家让不让你下。

她胸口堵得慌,便来到酒店门口想透口气,看到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一个稍微小点的孩子对大孩子说:“哥哥,带我一起玩游戏……”

5

月浅灯深。

夏烟心里堵得慌,一口饭也吃不下,如一具僵尸般坐在沙发上,等程慕白回来。她如何能不知道曾经的好友李菲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没想到李菲竟然这样在乎她的职位。现在的她们,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10点多钟,程慕白才回来。见夏烟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关切地问:“我们家的小烟怎么啦?被人欺负了?”

“程慕白,我不想干了,我要辞职!”

“怎么了?”程慕白严肃地问。

“李菲想要夺我的位置,我让给她就是了!”夏烟边说边激动得站了起来。

“先坐下,慢慢说。”程慕白将她按回到椅子上。

“我今天,在酒店的客房里看到一场游戏了,你猜猜是谁演的?”

“当然有李菲对吧,至于另一个人嘛,一定是酒店里的人了。”

夏烟郁闷地说:“恩,没错。”

“你说的是——冯总?”

夏烟非常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个很简单啊,她要夺你的位置,只能通过冯总啊。”

“我觉得很恶心,也很伤心。”

程慕白色迷迷地问:“你真的全部都看到了?”

夏烟没好气地说:“只看到两个人在床上,具体细节怎么可能看清楚?”

“这个老冯,窝边草也敢吃!”

夏烟埋怨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人家心里都愁死了!”

程慕白鼓励她道:“继续干,有你老公我在呢!”

“当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至少对男人是这样。”

“怪不得人常说,爱情是女人的全部,而事业才是男人的全部呢!”

程慕白拍拍她的头,说:“明天放心地去上班,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是先请两天假吧,要不我真的在他们面前装不出来。”

“这样也好。我明天抽个时间跟老冯吃餐饭。”

女人们在商场里联络感情,男人们在酒桌上疏通关系。一场觥筹交错之后,两个男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之后,二人一起去了“家富富侨”休闲城沐足,做了一套两个小时的“蚁力王”泰式按摩,边做还边和年轻的按摩女开着荤素交加的玩笑。

冯总来时手包是瘪的,深夜离开时却是鼓鼓囊囊的。

夏烟在家度日如年,一个人从客厅踱到房间,又从房间来到客厅,手持遥控器从一台换到最后一个台,又倒着换回去,依旧找不到她想看的电视。那个“费城故事”又不在线,许楠的电话她更不敢打,万一主动打给他,恐怕他会粘上自己,甩也甩不脱了。

直到凌晨1点多钟,她才等到了程慕白。一听到门铃声,她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怎么样,怎么样了?”

“你愿意回家当太太吗?”

夏烟的心猛地一沉,眼泪几乎快出来了。她默默地转身,单薄的身子却在颤抖。

“休息两天继续去上班吧,你的位置不变,她在你手下当副经理。”

这个结果令她十分意外,她虽不太情愿,但却总比自己在家当个全职主妇强一万倍。

“以后可不要随便看不该看的事了,这事花了我三万块才摆平。”

“要这么多?”

“当然。钱乃身外之物的另一种含义是,它是为你抵御外来侵略的金钟罩铁布衫啊!”

“家里还剩十七捆金钟罩呢,你准备拿它们来干什么?”

“小烟,知道得太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比较好。只看该看的,不该看的,不该想的,就根本不要去碰它!包括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去接触!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

“什么是不该看的?什么是不该想的?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烟反问他。

“好了,我的‘十万个为什么’老婆,我累了,要去睡了。”

“我为你准备好了洗澡水。”

程慕白又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臀部,她躲闪开来,转身去了卧室。

她裹在被窝里反复咀嚼程慕白的话,有些事不该看到,有些事不该去想,有些人不能碰……

男人的世界如此复杂,女人的圈子也不简单。

一只手悄悄地摸了过来,她本能地想躲开,男人的手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程慕白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紧贴着她,她也有些迷离,但抱着他时,竟感觉有些陌生。

“我,我那个来了……”

程慕白的手便停止了活动,一声叹息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该死的大姨妈,来得真不是时候!夏烟一直都偎依在程慕白怀中,试图找回从前熟悉的感觉。

几年前她来“好事”时,他们也曾不顾一切酣畅淋漓地进行过,然后有些刺激地欣赏床单上“血染的风采”。但此时,夏烟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也没有半点强求的意思。如果他再坚持一下,也许她会就范,但是,谁都没有妥协。

醒来时,发现两个人背对背睡着,两床被子不知何时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长长的楚河汉界。

结婚七年了,时间冲淡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琐事淡漠了从前美好的回忆。如今的两个人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吃饭了吗”,“今天吃什么”,“几点回来”,“早点睡”之类客气而客套的话。他们对彼此所说的话比电报上的字更简洁,比同事之间的问候更彬彬有礼,比朋友之间的关心更胜一筹。

他们似乎相敬如宾。

他们仿佛相濡以沫。

但他们的确开始了七年之痒。某个部位奇痒无比,你却找不着该挠哪里;好不容易找着了,挠了一处,却一发而致全身,全身哪里都痒,你无从下手。

总不能割肉止痒吧。

痛和痒哪一个比较容易忍受呢?

夏烟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想着这些程慕白所谓的“不该想”的问题,久久难以入睡,大姨妈也来捣蛋,一不小心将床单弄脏了,她将床单放进水里,用了洗衣粉和肥皂洗了一遍,又用洗衣液,衣物柔顺剂反复地洗,然后放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结果过两天再铺上睡时,还是感觉身上痒。

也许痒的不止是身体。

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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