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华这回穿得也素净,着了件烟青色的长袍,腰上只挂了块羊脂白玉,全身上下清清爽爽的。进屋将手里的书递与春燕,又自笑着说:”还是大哥屋里暖和,外面起风了,冷得很,说不定今晚会下雪。“
“这一下雪道上不好走,老二要吃些苦头了。“顾清远皱着眉道。看顾清远挣扎着想坐起来,顾清华忙走近床榻伸手相扶,罗湘玉熟练地往他身后垫上个软垫。“今年天冷得早,铺子里的毛皮卖得好,二哥又接了个大买卖,他是巴不得天天这样辛苦!”顾清华调笑道。待顾清远在软垫上靠好,自己拉了个杌子坐下。罗湘玉忙寻了个五彩棉垫递给顾清华,”六爷都说天冷了,快垫个垫子坐吧”。顾清华接话也快:“一进门我还说大哥屋里暖和呢。”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脸上都带了笑。
顾清远也笑着对罗湘玉说:“一会儿换了坐椅吧,该收捡的都要收捡起来了。”罗湘玉笑着应了,也不走开,坐在床边的小脚凳上听他们兄弟聊天。
顾清远却是对顾老二接的大买卖感兴趣,连问了好几句。顾清华面对他耐心作答:“细的我也不清楚,听四哥说,是二嫂娘家人给指的路,搭的桥,寻的是冯将军手下的一个粮草官,那人官职不高,手里却有些权利。粮草军械咱们现在还做不得,卖他们些棉花布料还是可以的。”
念华听到冯将军的名号不由得侧耳细听。她父亲周政道牵扯上的军械舞弊案就跟冯将军有关。
虎牢关是西北边垂的屏障,城内设了军械库,原是由西北大营袁焕之袁帅掌控。袁帅是九殿下外家娘舅,手握重兵,颇为皇上忌讳。因有人举报虎牢关军械库内军械数量与帐目不合,上面追查下来,发现库中军械数目确比登记入帐的短少了些,细查下来,发现是几个库官把长年没领取的的钢刀铁剑盗出去换了银钱,又顺手查出外购的粮草有几批以次充好,差价银子也被私人揣了腰包。上大怒,借机处置了一批人,又迫得袁帅交了帅印,把自己的亲信,原来掌管京师驻兵的都慰大将军冯智儒调来接管了西北大营。
念华的嫡母黄氏为营救夫君儿子,花了重金把事情打探得很清楚,周府里的人因为此事关已身,都留意着消息风声。所以念华也知道这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袁大帅换了冯将军,二哥寻了这等好机会,父亲刚一提,他便早早筹划了起来,如今也是大功一件了。”顾清华刚说完,顾清远就哼了一声,阴着脸道:“即是爹提的头,又有几位先生帮着筹谋打算,办事的几个大掌柜又有哪一个是吃干饭的?成了事,总不能算老二一个人的功劳!”这话前半截还说得过去,后半截就说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念华听了都有些难为情。
顾清华却温声道:“大哥心慈,凡事总是记挂着下面办事的人,”顿了一下又道:“这事论起来也是千头万绪,能办好了二哥也是用了心的。”顾清远在这个异母弟弟面前倒是没有藏掖,跟着又阴阴地来了一句:“老二就是太过用心了。”
罗湘玉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忙从套了薄棉罩布的竹筐里拿出一盏甜白瓷盅,端给顾清远:“新煮的核桃奶羹,还热着呢,爷喝一口吧。”又回头对顾清华笑:“六爷您看,我们爷是不是比前些日子精神了。”顾清华也笑:“大哥一成亲,气色是好多了。“
顾清远下意识地往念华处扫了一眼,见念华坐在屏风后面,手里干拿着个绣棚,猜到她是在听他们说话,有心为昨晚的事要冷落她,冷哼一声道:”爷们在屋里说话,哪有妇道旁边听着的道理?“念华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拿起绣棚站起来,屈了屈膝就退了出去。那边的罗湘玉却举着瓷盅陪笑着说:”爷快喝两口吧,喝了妾身就走。“
顾清远到底还是喝了两口,罗湘玉拿了瓷盅走出来,见念华在外间窗下闷头绣着东西,春绿斜坐在她脚边帮她理着丝线。
有丫头见湘玉出来,忙从她手里接过瓷盅。湘玉笑着招呼说:“奶奶绣花呢,我上小厨房看看给爷煎的药。“”嗯。”念华轻轻点下头,又低头去绣她的东西。
门口的小丫头给罗湘玉披了件斗蓬,湘玉吩咐留神听着点屋里爷们的传唤,带了春燕往小厨房去了。
为了方便顾清远用水用药,顾清远的院子里单设了小厨房。罗湘玉一出了正房就悄声问春燕:”你瞧着咱们的新奶奶如何?”春燕原来是和湘玉一起被选进大少爷的院子的,本来就有几分一起长起来的情份在,她人又是个忠厚老实的,湘玉抬了姨娘,就把她带在身边,知道她虽不够机灵,人却是个实诚的,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她说。
”新奶奶性子有些淡,我瞧着倒是个好的,不象是个爱计较的人。”春燕答到,想想又补充说:“刚来还瞧不真切,总归是日久见人心。姨娘,姨娘你在咱们爷心里还是头一份呢。“
湘玉“扑噗”一声笑了,紧了紧身上的斗蓬,扭头看着她说:”问你觉得新奶奶人怎么样,怎么扯上我了?爷心里有谁难不成你还长了火眼金晴看得见?”春燕老老实实地道:“姨娘这样赤胆忠心的待爷,爷心里自然有姨娘……”“这话以后提都不能提,没得给自己招祸!”湘玉打断了她话头,心里却很是受用。“这不都是我的本份吗?!”又走了几步,快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转身轻声对春燕说:“先前我跟你们说的,可别不当回事。如今咱们院里多了主母,跟以往不一样了,嘴里得有个把门的,”她看着春燕的眼睛,加重了口气:“新奶奶刚来,总归是个主子,以后有什么造化还不知道呢,你回去跟她们说,事事都要警醒些!惹出了事,我可护不住你们!”春燕看她说得认真,忙点头答应了。
这边念华已经做好了一只给顾老爷的布鞋,刚收了最后一针。她做的是家常穿的布鞋,鞋底鞋身都絮了一层棉絮,又轻巧又软和,鞋面上还绣了松石,精致大方。她还没拿定主意给肖氏做个什么活计好,一边检查着布鞋,一边跟春雨春绿说:”看夫人屋里什么都别致,我竟不知道该给她做些什么好了。”
两个丫头都知道念华在准备奉给夫人的女红,如此这般说,是想要她们出个主意。春雨睑目垂首:“奶奶一片孝心,做什么自然都是好的。”念华料到她会中规中矩作答,只看向春绿。春绿年纪轻,又是才进到院里来的,若是愿意为她着想出力,应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她这个大奶奶,以后可以慢慢调教,自己身边总得有一个贴心的人;若是也如春雨那般只顾着规矩不出错,那便是可以放一放了。
春绿果然歪头想了想,咬着唇有些犹豫。念华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春绿便壮着胆子出了声:“奴婢听说府里的王姨娘给夫人做的大迎枕很是得夫人用。奴婢想,衣裳鞋袜什么的,针线房里有人做,倒是身边实用的小物件更能体现心意。“
念华暗暗点头,她听罗湘玉提过,春绿的嫂子在针线房里做事,手艺不算是顶好的,心思却巧,府里的小姐姨娘想要个什么新鲜花样有时还会叫她去问问话。正琢磨着怎么去打听一下夫人身边得用的物品,顾清华撩着袍角迈步走了出来,“这丫头倒是机灵。“他的话带着赞赏,眼睛带着笑意,”母亲屋里的屏风该换一副新花样了“,他轻轻看向念华,”母亲喜欢热闹喜气的花样,“念华起身跟他福礼,”多谢六叔提点“!顾清华微微侧过身避过,”大嫂客气了。“他又想了想,目光清朗的说:”屏风宽大,或画或绣都颇为费时,佛堂里的拜垫做个新的应该用不了太多时日吧。”念华笑了笑,低了头偷偷看了一眼那一角烟青,心里很是感激他的相助。
顾清华也低头笑了,轻轻说了一句:”今日有些变天儿了,外面冷得紧,夜里或许要下雪。“这跟来时说的话一样,可念华却听出了几分关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