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我中奖了。
做梦呢,你?
等会,我再仔细看看。
切!
我滴个亲娘哎,不会吧?真中了!
真的,假的?就你那狗|屎运。
等会,我掐一下大腿——不行,疼,真疼。这不是梦。
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信?不信,你自己看哪。
……
这是2010年7月12日,星期一晚八点半,兴高采烈的我和心存疑窦的我之间的对话。五分钟之后,二者组合成了兴奋的平方,一个疯癫狂放的我在那一刻诞生了。
我光着上身,只着一件短裤,脏兮兮的脚丫没穿拖鞋,坐在小马扎上,吹着风扇,死盯着中央五套的体彩兑奖,手里拿着那张神奇的彩票,看了一遍又一遍,没错,真的没错,所有的数都一样。哈哈,这老天真能掉馅饼。我不停地走动着,越走越快,不停地笑着,越笑越大声。
“神经病,笑你妹啊笑。”外面传来骂声,分不清是谁,搞不准隔壁还是楼下。
管他呢?哈哈,骂就骂吧,就算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个遍,我也不会和你们计较。
这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难以置信来形容,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都特么弱爆了.一步登天的事真的存在,还应验到了我的身上,而且就在一念间。这真的很神奇。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就让我尽情地笑个够吧,把所有的委屈求全、冷嘲热讽、度日如年全都笑出来,然后吹一口气,直吹到九霄云外去。
可是,第一滴眼泪被笑出来之后,大堤决口似得,洪水汹涌奔来,我极力控制,拍着脑袋、揉着眼睛不停地告诉自己:赵景峰啊赵景峰,你个没出息的,这是高兴的事,你家祖坟上终于冒青烟了,哭个鸟啊你……可是,另一个我根本没听到,完全失控了。长这么大,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泪水。我瘫坐在角落里,拍打着水泥地面,竟然肆无忌惮地嚎啕起来。
这里是贝司城章兰区北郊,一栋二层的民房,阴面不足8平米的小屋。透过泪水婆娑的眼帘,你能看到水泥地面上或大或小的坑,灰白色的墙壁上斑驳不堪,好几处地方露出了砖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寒碜。摇摇晃晃的木板床,床脚垫着砖头,没有床垫,只铺着一张薄薄的床单,连床板都没有遮住完全,肮脏的毛巾被揉成一团,几件汗衫和内裤堆在床头。80年代遗留下来的写字台除了掉了几块漆,倒是没有什么要得紧的破损,乱七八糟地放着几张纸和一个充电台灯,书桌右上角吃剩下的方便面还没有丢,传出来一股馊味。房东施舍给我的5.5寸黑白电视算是最值钱的,此刻正播放着激情无限、运动快乐的体育用品广告,只是音质太差,尖细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还伴着噼噼啪啪的声音……
此时此刻,这一切都将过去。念及此,鼻子又一阵发酸,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我高高举起那张彩票,就像仰视着至高无上的神明,然后跪了下来,手捧着彩票,朝着老家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亲了彩票一口又一口,好像它是个艳冠群芳的大美人,我把它紧紧地压在我的胸口,让它穿过皮肤,融进我的血液里。我的嘴巴不自主地咧开,这一回,发出的声音就连我自个儿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像是小鬼附在了我的身上。
“赵景峰,你他|娘的在干嘛,一会笑一会哭,瘆得慌,你丫是中邪了还是疯了,自己赶紧叫辆车去精神病医院,别在这祸害人。”是楼下癞猴的声音。
“我就是疯了,咋地?”我狂吼道。
一把拉开木门,朝着门外嚎叫道:“我疯了,哈哈,我就是疯了。”拉开临街的窗户,对着屋外狂喊:“我特么疯了,疯了,疯了……”
“小峰,你怎么了?”忽然,门口传来甜腻的声音,我转身,穿着一袭粉色长裙的红姐,环抱着胳膊,慵懒地倚在门框上。我两步蹿到她的身前,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我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深吸了一口气,手上越抱越紧。
她就这样任我抱着,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她拍了拍我的后背,轻声说道:“你弄疼我了。”
我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秀美的双眸微微转动了两下,眉头轻蹙,湿漉漉的长发拢在身后,额前的刘海微乱,没有化妆的瓜子脸有点粗糙。她摸着我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
“红姐。”我再次抱住她,轻轻的,“我要走了。”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秀脸搁在我的肩头,双臂环在我的腰上,“去哪?”
“对岸。”我说。
“什么时候?”
“一早。”
“必须去?”
“必须去!”我咬牙说道。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对岸意味着什么。对岸对岸对岸,越过奔腾不息的金水河,那里才是真正的贝司城。金水河,河面不足百米,在章兰区和贝司城之间,成功地隔出了一个世界。
“那你今晚是我们的了。”红姐的眼里闪着泪花,嘴角勉强翘起一点笑意。
她拉着我,跑到了楼下。红姐叉着腰,转眼变身包租婆,不过,她可不是破锣嗓子,那樱桃小嘴轻启,蜜糖一样的声音瞬间充斥在整个院落:“全都给我下来,不管男女老少,今晚红姐请客,烧烤扎啤随便造。”语气生硬,但听的人整个身子都酥了。
“红姐,你发财了?”
“红姐,是不是哪个富家公子把你包了?”
“不对,肯定是哪个有钱的老头。红姐,老头儿还行不行了?”
……
不一会,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屋,光着膀子搭着毛巾,穿着短裤踩着拖鞋,抠着鼻孔搓着胸,一个个望着红姐,满脸的贱笑。
“放你娘的臭屁。”红姐骂道,“小峰明天就要去对岸了,今晚,我们送他。”
“臭小子行啊,一声不响地就要去对岸了。”牲口搂住我的脖子,那劲道,像是要勒死我。
“这不响了吗?”我嘻嘻笑着。
“刚刚又哭又笑的就是你吧,我正想找你呢,瞧把我们家娃吓得,刚哄好。”秀莲姐抱着儿子嘟嘟,在我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峰哥!”癞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溜到我的身前,蹭地就挂在了我的身上,双腿箍住我的腰,“以后就靠你罩着我了。”说着,那黑黑的嘴唇就凑了过来。
“刚刚是不是你骂我神经病?”我抵住他的下巴,掐着他的脖子。癞猴故意伸出带有厚白胎的舌头,咳嗽了两声。“靠,熏死老子了。”我赶紧推开他。
“别闹了。”红姐把癞猴从我身上拉下来,“赶紧的,去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一片叫好声,还有几个叫嚣着一定把我灌醉。十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大门,路上遇到别院相熟的伙计,招呼一声,有的屁颠屁颠地过来,还有扭捏不好意思假装客气的,一律生拉硬拽、连绑带架,“走吧,您呢。”
众人身后,一条不知哪来的小黄犬趾高气扬地迈着步,嬉笑声中,不时传来几声汪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