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咳一声,青鸾下调几个音调,碎碎念道:“只是没想引起陛下震怒,本来睁只眼闭只眼任你们胡闹,后来一锅端了,天下太平。”
东南西北四女一齐想起旧事,良久哑然。
白鹄有些好奇,问南子道:“书上说如意圣树是润天择主之树,盖与忘川齐名,连历届天帝上任都要经它认可赐福,你们怎么敢去伤它?”
南子苦笑:“小妹妹要小心,修罗冲动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你……见过圣树吗?”
“只在水镜里头见过。”
“你可知道……圣树底下,俱是层层白骨。”
淡色的、青色的雾,轻轻笼罩在碧水上。碧水连天。
水中央有一个岛,白色的岛。
一株古木参天耸立。
“想不到堂堂阿修罗王,也有兴趣参加这个小游戏。”
如意圣树分枝宽可跑马,主干顶部更是大如殿堂。望着底下缭绕云雾,少年眸底一片清冷。
阿修罗王站在几丈远外,黑色的发,妖魅的瞳,无须任何动作,已足颠倒众生:“陛下的承诺,天下不动心者又有几人呢?”
天帝微微一笑:“阿修罗王的愿望,我倒也很想听听。”
音质如瓷,扣在人心上,一点微冷,一点回响。
“我的愿望是,近身陛下一段时日。”
“嗯?”天帝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阿修罗王竟然提出要来当我的近侍?”
天帝流光,从不让任何人亲近,是众所周知不敢犯忌之事。
“想寻找杀我的机会吗?”似笑非笑的,那种毫不在乎的语气。
“是呀,”阿修罗王扬起嘴角,妖气横溢,“我一直在想……怎么打败你呢。”
天帝不发一语,衣袖一拂,几根藤条伸来,自动缠成一张大椅。
他飞身而起,斜靠其上:“那么,诱惑我吧。”
“哇哇哇,他们在干啥,他们在干啥?!”青鸾激动地抓住紫的手臂。
如意果林一战后,阿修罗王夺得十六枚如意果,被天帝召至圣树觐见。黄留下白鹄帮她处理后续诸事,嘱青鸾与紫前来打探情况,阿修罗那边派出的则是南子及西子。不承想一来,就远远瞧见天帝与阿修罗王说话,然后阿修罗王开开开开……开始脱衣服!
紫舔了一下嘴唇:“色诱嘛……陛下呀你一定要挺住!”
西子紧张得满脸通红,仿佛是她自己在脱。南子亦睁大眼睛,一边抽空问:“陛下为什么要大王诱惑他呀?”
紫以她多年研究天帝陛下一言一行的经验道:“想要跟着陛下,首先总得入得了他的眼才行吧!呵呵,不知阿修罗王有没有受打击呢。”
“哼,”西子道,“是陛下不懂欣赏罢了。”
“这可不一定。”青鸾道,“听说南天云城不就是陛下特意下旨为朱雀殿所建?”
“那只是流传中的一种说法而已,”西子反驳,“从来没有人证实过。要说起来,当年天帝要灭我们,后来还不是王一句话就作罢?”
紫听了冷笑:“这就更离谱了。可见你太不了解陛下。”
“总之他男女不忌。”
“却并非来者不拒。”
南子此刻唯一庆幸东女跟北女没来,要不然她们再为她们心中的朱雀殿争执一番,岂不要吵翻天了。忙阻道:“嘘声!想被人发现不是?”
这招倒有效,因为女人们的目光齐刷刷被脱至半裸的男人吸引住。
麦色肌肤,光滑,匀称,紧致,又隐隐充满力量。
除了左上膊一只金环,此刻的阿修罗王上身再无一丝遮蔽物。流畅的躯体线条到细腰处一收,以下被一匹暗红色绣金练子挡住。
一股突如其来的血从鼻腔奔涌而出,西子赶紧捂住。
阿修罗王一直是副坦然自若的神情,流波一般的眼在注视到帝王的手时,暗了一下。
那扣着节奏的指尖上,流露出轻微的烦躁。
只是弹指。
他笑得更欢快了。
暗处窥视如紫者,也不禁为那笑倒抽一口凉气。
一阵若有似无的乐声响起。
一段心摇魄荡的舞蹈。
后来回想起来,青鸾想,就是这段舞,让她从口头上的喜欢,完成了实质性的质的飞跃,从此彻底拜倒在阿修罗王的妖魅之下。
权翼见燕皇,燕皇在新修殿内款待。权翼提及枋头一战相助时燕曾许诺的虎牢以西之土地。太傅慕容评笑答:“先前是使者失言,有国有家者,分灾救难,理所当然罢了。”
权翼不动声色曰:“信之大也。王爷不惧兵戎相见乎?”
答曰:“如君所见,室迩人遐,何所畏惧?”
权翼退席,翌日回国。
不久,邺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天地俱变白色。
迈出门槛的时候,雪光明亮,凤皇有一会儿才适应睁眼。
身边慕容暐道:“都冻住了似的。”
雪树琼枝,偶尔飘零几片残雪,真真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凤皇袖着手,呼一口白气:“要过年了呢。”
婢女们以锦帕托了小小的枝蔓花纹样银制手炉出来,慕容臧挑一个把玩:“好精致的玩意儿。”
皇帝以指尖缓缓摩挲,汲取丝丝热量:“乐安王不曾用过?”
“以前跟着太原王行军打仗,何时享过这个。”
空气又干又冷。慕容评抬头望天,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寒意逼人:“当年我们还游荡在大鲜卑山脚下的时候,冬季是最难熬的日子。”
“为什么?”凤皇问。
慕容评看看他好奇的脸:“天冷了,特别是夜里,不知有多少鹿群羊群冻死;或暴风雪来临,又不知走散多少牛群马群。为了不饿死,人们出去寻找丢失的羔羊,结果自己却迷路在大雪里;为了不冻死,人们不得不迁徙,结果却冻僵在马背上……非生即死,焉得如今赏景之乐?”
皇帝与凤皇均没想他感叹出这样一番话,皆怔。
慕容臧道:“如若打仗,生疮长疖,恶痈崩发,士兵们亦最是难过。”
皇帝与凤皇汗颜。
皑皑白雪,锦绣江山,各人眼中原俱不相同。
阶上静了会子。两个黑点自冰天雪地中行来,待到近处,众人注目一看,稍诧。
前边引路的宫侍行礼退开,后面的老臣对着慕容暐躬身:“臣兰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慕容暐上前虚扶,“兰卿家几时从秦归来,朕竟不知。”
“陛下恕罪。臣刚刚抵府,未及上报直接进宫,扰了圣驾。”
“无妨。兰卿家旅途劳顿,应先梳洗休息才是,不必急在一时。”
“是呀,”慕容评从旁道,“莫非有急报?”
兰建答:“秦国最近日夜操练军队,臣恐对我国不利。”
慕容评笑:“权翼才回去,他看也看得出谁强谁弱。”
兰建道:“燕使已经回去了?”
“是的。”
“可有提及割地?”
“提了,不过被我们堵了回去。”
“不好!”兰建冲口道,“这不是给他们发兵的借口吗!”
皇帝听他说得严重,道:“燕、秦素来和睦,之前还发兵支援我们,兰卿家是否过虑?”
兰建叹气:“他们派军支援也不见得全是好意。据臣观察,秦王苻坚广纳人才,宰相王猛多谋善断,均是名不虚传之辈,陛下不可存轻怠之心哪!”
慕容暐挑挑眉头,凤皇吸溜着鼻子插道:“听说秦国天王的胸襟抱负当世无匹,是不是真的?”
兰建反问:“中山王从哪处得知?”
凤皇嘻嘻笑。
兰建道:“此人确有高人一头的气概,从吴王避于他处可见一斑。”
慕容评冷了声音:“老爷子这个例子举得很好哇。”
慕容臧抢道:“苻坚指不定做做样子,不过封了个冠军将军嘛。”
兰建接到他眼色,停得一停,道:“吴王确实失智,据说王猛并不容他呢。”
周围人如释重负。慕容评哼了一声:“苻坚果真聪明,就该杀了他,倒省得我们动手。”
兰建心下略略放松,顺势扯开话题:“秦国碰壁而回,总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臣以为,洛阳、太原和壶关乃国之门户,应加强此三处的防备,以防万一。”
慕容暐望向慕容评,后者不以为意道:“过完年再说吧。”
皇帝一忖度:“是啊,士兵们也都盼着回家团聚呢,还是别再往外派了吧。”
“陛下!”兰建不知该气该笑,“陛下心仁,臣代士兵们谢过。然国与家之间,岂有为家弃国者?皇上尽管下旨便是。”
“兰老爷子!”慕容评加重语气,“你还是先回府歇息吧。”
“太傅!”兰建同时提高嗓门。他让他,并不代表他怕他。
慕容臧仍旧及时跳出来打圆场:“老爷子的话未雨绸缪,为国操心大家都很敬佩。不过这调兵遣将非一句话一刻钟之工,陛下想来也需斟酌处理,弄清楚具体情况方好判断,非当下能决耳。”
凤皇亦笑道:“兰爷爷是有名的喷火性子哩!”
几句一兜转,气氛见松起来。兰建暗想还是另找机会再单独向皇上说明的好,于是哈哈道:“臣是太急了。”
慕容暐道:“朕与大家欲前往楸梓坊观赏新开的梅花,兰卿家可有兴致同往?”
“谢陛下恩典,只恐到时嫌臣是粗人。”
皇帝轻笑:“也罢也罢,兰卿家想必念家人得紧。退下吧。”
“谢皇上。”
走出宫门,候在外头的家仆眼尖瞧见,连忙停止与车夫闲扯,从辕上跳下打帘子:“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