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是个铁塔似的壮年汉子,胡子拉碴的脸膛紫红黝黑,泛着油腻的光,一双白多黑少的吊三角眼正恶狠狠的盯着屋里的一老一少。
“他奶奶的!你这老不死,还不赶快把欠老子的银子赔来!”
老唐头颤抖着护着唐小仙,赔笑道,“小仙她大舅子,能否宽限几日,我这……确实没钱……”
“呸!谁是你家臭丫头的舅,少攀亲戚!”壮年汉子一脸凶光的踏步走进屋子,眼珠子滴溜溜的在这破茅屋中四处乱瞅,“今儿你家小丫头摔了一下,我知道村长为了息事宁人,给你家送了不少药草……”
“那……那可是小仙儿治伤的呀!”老唐头慌不迭的搂着唐小仙,下意识挡在屋里仅有的一只破五斗橱前。
黑脸壮汉见状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仿佛老鹰捉小鸡似的,毫不客气一把拎开老唐头,打开快要掉下来的柜门,伸手从里面抢出一小包药草。
“好咧,这姑且就算作利息!我先拿走了,你欠咱的钱,年关要是再还不上,老子就一把烧了你这破窝棚!”
黑脸壮汉得意洋洋的拎着那包药草,哼着戏曲小调,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的向门外走去。
“作……作孽呀……”老唐头一声悲鸣,就要豁出老命扑上去,不防却被一个小小身体抱住了腿。他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孙女唐小仙,便抖着胡子嘶声道,“这猪狗不如的畜生,虽是你亲生舅舅,却连你的救命药都要抢,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药抢回来。”
抱住他枯瘦如柴的大腿,唐小仙摇摇头,“爷爷,让他去吧,药还可以再找。”顿了顿又问道,“爷爷,咱们是怎么欠他钱了,欠了多少?”
既来之,则安之,唐小仙清楚自己是很难再回到自己的现代,看这家徒四壁的情况,如果不想办法,恐怕生存都难。
唐小仙虽然平时小事迷糊,但遇到大事,却也不是懦弱无能的主,只是方才情况紧急,她很明白鸡蛋不和石头碰的道理,自己这一老一小的要是硬拼,加起来都拧不过那壮汉一只胳膊,还不如暂时先按兵不动。
看着自己孙女平静的眼眸,老唐头愣了半晌,重重一跺脚,悲声道,“都是我这副老骨头不好,年初在河上打渔时,渔船不慎撞坏了他的虾笼,这畜生便借机敲诈,说虾笼能捕上整整一年的河虾,算来算去,来非要让我赔这一年的河虾钱,共三两白银!!!”
“三两白银,那是多少钱?”唐小仙还弄不懂这个时代的银钱比例,灵机一动问道,“能买多少个馒头。”
老唐头苦笑着,“一文钱能买一个新出炉的大白馒头,一千钱是一贯,也就是一两银子,三两白银的馒头够咱爷孙吃上好几个月哩。”
唐小仙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三两白银确实是个不小的数额,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自己的亲舅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货色,对血亲都敲得心狠手辣,更别提怎么对外人!
“难道村长就不管吗?”唐小仙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富态中年人,看上去还不像是不讲理的样子。
无奈的摇摇头,老唐头叹了一口气,“你舅舅唐牛儿是这方圆十里闻名的恶霸,身强力壮,加上又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几招唐门通臂拳,打架不要命,咱们村无人敢惹。再说了,他是你舅舅,隔着一层亲戚呢,咱这打渔村的村民都是唐家后裔,家家都沾亲带故的,这事不能报官,不能把事做得太绝。”
唐小仙嗤之以鼻,她是敢爱敢恨的苗家女儿,骨子里流淌的便是爱恨分明的血,只要伤害她的人,她可不会手软,正想说话脑袋上的伤却疼了起来。
她头上的伤口不深,就是点皮肉伤,弄点草药敷上就行。唐小仙方才醒来时也在院里看见几昧止血的野草药,明天采来捣碎了就可以用,于是安慰起愁眉苦脸的老唐头说,自己只是皮外伤。
夜已深了,窗外夜黑如墨,老唐头回到隔壁屋睡下。
隔着薄薄一道泥土墙,唐小仙能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响动,想来老唐头忧心自己的伤病,夜里睡不好,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唐小仙盘腿坐在床上,默闭双目,试着在体内搜寻本命蛊,却没有任何回应,心想本命蛊与她的魂魄早已融为一体,大概为了护住自己的性命大概早已耗尽灵力,已进入休眠状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蛊门炼蛊说难也难,说不易也不易。
对蛊道中人来说,天下间的一切皆可入蛊,不光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在高明的蛊师手里,就连一砖一瓦也能施蛊。
但是要炼厉害的蛊,也必须非得有凶猛的蛊虫,必要时还得以自己的精血喂养,若精血耗损太大,对蛊师伤害很大。
唐小仙的本命蛊是自己的奶奶老蛊婆幼时便给她种下的灵血蛊,潜伏于她体内以精血为食,不过这本命蛊长期处于休眠状态,一年中只需吸食少许她的精血,对她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唐小仙虽然驱蛊厉害,但修行却浅,还未达到万物入蛊的境界,那需要一甲子甚至上百年的巫力。
她抬起头,目光牢牢锁定了房梁上陈年的蜘蛛网。
那灰色的蜘蛛网不知结了多少年了,上头伏了几只懒洋洋的花蜘蛛。
唐小仙轻手轻脚的下床,小心的拉开木门。
一股寒风迎面卷来,她打了个哆嗦,忍着寒冷蹑手蹑脚走出门外,来到旁边的柴房。
在打渔村,老唐头家格外贫穷,柴房也充作厨房。
唐小仙在厨房里找出两只同样大小的灰色大粗瓷碗,找到方才老唐头扔掉的鱼内脏,挤出一些鲫鱼血水滴在碗里,用鱼刺刺破自己的中指,挤了一滴自己的血,混合搅均匀,默念蛊咒。
以血饲蛊,是让蛊虫通过饲主的精血,与饲主产生共鸣,从而听其驱使,并有速成效果,不过这种炼蛊法通常会损害蛊师精血,长此下去有损修行,所以并不常用。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搬了个木凳踩上去,将装有浅浅一泓血水的粗瓷碗举到蜘蛛网旁边,集中精力,低声默念起蛊咒来。
不到片刻,那四五只花蜘蛛就像喝醉了似的,一个接一个掉落在粗瓷碗里,四脚朝天。
唐小仙满意的一笑,将另一只粗瓷碗盖上,把扣拢的两只瓷碗小心的推到床脚底下。
原本炼蛊的器皿最好是一只口小腹大的坛子,而且要炼好一只蛊,非朝夕之事,每个蛊师都会有一只炼了七八年,甚至数十年的蛊虫。
不过事有权宜,此时她只需要一只最普通不过的蛊虫便可,虽然这种根本称不上蛊虫的蛛毒蛊就连蛊术低微的蛊师也不屑一顾,可现在对于她来说,用来自保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后,唐小仙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老唐头心里惦记着孙女的伤病,一夜睡得不甚安稳,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来,摸索着要把昨晚吃剩下的那半锅鱼汤热一热,拿出准备过年的白面,给唐小仙做一碗鱼汤面片。
他刚走到院子里,便惊愕的发现,唐小仙已经不知何时起来了,正忙里忙外的收拾着屋子。
“小仙,你这是做啥咧。”
唐小仙一面踩着凳子满头大汗的擦着门檐,一面气喘吁吁的说,“打扫屋子。”
“这还没过年哪,打扫它作甚。”老唐头迷惑,自己这住了十几年的老屋,每到过年时才打扫一次,平时没觉着脏呀。
“要是屋里不干净,它们……它们就不喜欢在这屋里待。”唐小仙跳下凳子,吓得老唐头连忙过去扶住她。
“他……们是谁?”老唐头打量着一尘不染的房间,虽然这屋子仍是破旧,但桌椅板凳上一尘不染,包括梁上的蜘蛛网也清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是要舒服多了,“这屋里不就只有咱爷孙俩吗?”
唐小仙冲他神秘的笑笑,她可不能说蛊虫喜欢洁净,她蹲在地上,在木盆里搓洗着脏抹布。
这屋子真是又脏又破,光是她自己住着的这一间,就让她打扫得腰都快断了,今天就此作罢,明天再顺便把老唐头住着那南厢房给收拾收拾,蛊虫爱干净,要是家里太肮脏,是养不住蛊虫的。
老唐头叮嘱一番,便蹒跚的走向厨房,去给心爱的孙女做鱼汤面片去了。
唐小仙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屋,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屋子破旧,但普通的蛊虫算是能养下了。
她走出门外,把又一盆脏水泼到院子里,看见柴房里炊烟袅袅,老唐头苍老的背影在昏黑的柴房里忙碌着,揉面和面,心里又是一酸。
自己在那个世界的亲人,想必也伤心难过,唐小仙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但她觉得希望渺茫,还好她有两个弟妹,可以陪伴父母和奶奶,这让她宽心了许多。
小屋在河畔,院子的竹篱笆外,沿着方条石铺的石头阶梯向下走不了几步,便是宽阔的清澈河流,河岸一片苍翠碧绿,虽然已入冬,还是有许多不畏寒的野草凌寒生长着。
对于学习蛊术的人来说,除了对毒虫野兽了如指掌,熟识草药是从小必做的功课,她也不例外。唐小仙在半枯的草丛里仔细搜寻着,发现了几株‘七七草’,立刻把它连根拔起捏在手里。这种锯齿叶片的野草学名叫‘小蓟’,有止血功效。
她又分别找到一些可以治跌打打损伤的‘猴驮藤’,挖了几株干枯的‘白茅根’,这才高兴的往冒着炊烟的茅草房跑去。
刚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带着葱香的鲜香鲫鱼汤味,想来是老唐头的‘鲫鱼汤面片’做好了,唐小仙的肚子咕咕一阵响,刚要喊爷爷,却看见院子里俏生生的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