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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莫向晚自从坐到这个位置,就有了一个绰号,叫做“莫无敌”。这个绰号多少有点调笑的味道。

于正决定升莫向晚做“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时,说:“除了应付记者,你还要面对圈子里最难搞的经纪人们,但公司需要这种‘四方来效’机制整合现有的行政管理制度。”

莫向晚说:“我晓得,所有艺人和‘奇丽’的签约内容内的全部项目,都应当是公司所要把握的。”

她很能领会于正的意思,正如管弦对于正说:“莫向晚是忠诚猛将。”

莫向晚上任第一个项目,就是配合活动部拿下的本城电视台大型舞蹈节目调配艺人。她要调新窜红的电视剧小仙女齐思甜参加节目,偏偏齐思甜的经纪人朱迪晨为齐思甜接了中部一家地方电视台的专访。时间撞了车,齐思甜左右为难。

朱迪晨对莫向晚说:“有些人是不明白我们起早贪黑带个把艺人的苦的,养株小树苗怎么才能成大树,没有谁比我们更清楚。”

莫向晚丝毫不退让:“市里电视台的项目广告投入不少,对思甜的曝光率有好处。没有就近原则不讲的道理。”

朱迪晨瞪圆了眼睛:“谁到知道这里的电视台做娱乐节目半瓶子醋,那边的节目上了卫星,收视率有多高?”

莫向晚说:“这样吧,两个节目思甜都上。”

朱迪晨对她冷笑。

齐思甜说:“莫经理,做飞机都来不及,两个节目相差才一个小时。”

于是莫向晚当晚就坐了飞机去了中部,六个小时后回来,对朱迪晨说:“我已经协调好了,可以让思甜上下一期节目。”

齐思甜自然开心,朱迪晨可就气得吹鼻子瞪眼睛。

于正很满意,说:“有取有舍当然困难,两全其美也要付出代价。”

后来朱迪晨在圈子里逢人就说,不知道莫向晚下了什么蛊,竟然让中部台里那个出了名的“葛朗台”同意临时换人。这种假设性语句是暧昧的,朱迪晨还加定语:“人家就是无敌嘛!”

莫向晚听了气馁,在“MORE BEAUTIFUL”对着管弦倒苦水:“这里就是无风也有三尺浪,我不过就是请‘葛朗台’吃顿饭,把我们新签的百花奖影帝最近的档期供他参考了下,哪里就那么龌龊?”

管弦一边洗着水晶杯一边说:“老板喜欢的人,同事不喜欢,同事喜欢的人,老板不喜欢。别求人人在你背后说好话。”

此话确真。莫向晚把假面具一搁,就可百毒不侵。

然此刻真真棘手。

因为林湘的经纪人便是朱迪晨。

莫向晚到了公司,邹南已经到了,例必清晨奉上一杯清茶,顺便汇报:“湘湘后来没什么事了,她说她会听公司的安排。”

然后拿了一张报纸给她瞧,直看得莫向晚竖了眉毛。

正是那位金菁小姐写的报导,用的标题很耸动,叫做“娱乐圈如何自律以服众”,角度同其他记者偏偏不一样,完全以社会责任感自居,居高临下几番斥责,普通群众都愿意看此文章来出口平凡人等的乌气。

这是个相当聪明的记者,莫向晚想,记者难对付,愤青记者更难对付,煽动情绪乃一等一的高手,自己真应当机立断,立即行动。

她喝一口茶,把一口乌糟气压下去,问:“Judy今天有没有来?”

邹南这个助理煞是体贴,也煞是细心,早就讲资料准备妥当,答复上司:“她最近为‘The colour’组合签广告约,今天和4A那边的人见面。”她觑一眼上司,又说下去,“她从去年开始就不大管湘湘,演出什么的都不太安排,湘湘说多亏Merry你为她安排了一些地方台的演出和专访维持曝光率。可是唱片没的出,电视剧也签不到,这样下去总归会完蛋。”

这是一个重感情的女孩,可惜说的多了点儿。莫向晚摆摆手,阻她继续说下去,她说:“我会给Judy打电话。”

这边说完,那边又接到电视台文艺频道都市情景剧的监制电话,对方暴跳如雷:“早跟你说好,我要徐陵上我的情景剧,他至今没来我这边报到。”

“好好好,我晓得你,您别生气,您一生气到了周末全城的人都看不到和蔼可亲的‘老舅妈’了不是?这孩子年纪小,没有时间观念,我一定扣他钱。我今天压着他去向您道歉。”

这边挂好电话,她直接拨给Judy,刻意把声音放柔和了。

她说:“湘湘昨天又自杀了。”

那头的朱迪晨气的直叫:“我管她去死,一个月给老娘死几次,她要死就真死过去了。”

“你要体谅她的一片痴心,或可为你最近的项目出点力。”

朱迪晨冷笑:“原来是这件事,我想‘莫无敌’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

莫向晚忍住一口气,说:“如果Judy你对这个计划有兴趣,我中午请你吃顿午饭,我们详谈。我们当然都希望湘湘好,她唱片大卖,对于我只是完成一件公司任务,对于她总归是好的。”

朱迪晨并不傻,自然是答应下来。

邹南十分不屑:“她一听湘湘身上可以赚钱,就换了一副嘴脸。简直恶心。”

莫向晚笑起来,扣扣她的脑袋:“快替我去‘小南国’订位。”又说,“你要劝好林湘,自暴自弃不求上进在任何地方都是混不下去的。”

“公司签的艺人多,不是个个都给机会。”

邹南说出口,看住莫向晚扫过来的眼风,“咻”地住口了。

不过莫向晚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一间娱乐机构,旗下艺人数十成百,哪里会人人都得公司青眼,大力提携?如若观众眼缘不合,又无可靠后台做保,被淘汰简直是必然。

这一位林湘,红的时候也曾如火如荼,之后就后劲绵软了。先是对粉丝态度嚣张,失掉一半人心,这是早期教养问题后期暴露。后是上几个节目都表现不佳,令主持人心存不快。曾有大老板送过请帖给她,请去陪客,她因为入行之前谈的男朋友模样俊俏,怎么都看不上五短三粗人士,故此机会错失。

正因最后一着,深得莫向晚赞许,她才决定这一次帮她一帮,尤其她有了崛起的觉悟,就更好办。

莫向晚整个上午审定好当月的艺人工作日程表,神清气爽地去赴朱迪晨的约。

让莫向晚所没有想到的是,朱迪晨比想象中要配合许多。

首先是没有迟到。

谁都知道手下带过三四个顶级红艺人的朱迪晨脾气难缠,从不正式隶属任何机构,一向签项目约,遇到小项目还未必肯搭理。这一次这样准时出席,莫向晚的一颗心无来由就先定下来了。

朱迪晨妆容向来精致,喜欢韩式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小几岁,莫向晚又扮的比实际年纪大,见她时,到底一声“Judy姐”没叫出口。

不过朱迪晨没有好脸色倒是在她预料范围内。莫向晚素来是公事公办的人,她简明扼要说了自己的计划。朱迪晨先是蹙眉,然后展眉。

她说:“这么看来,这个小傻瓜早年谈的那场恋爱真没白费。我们要谢谢罗先生送来的大好机会。”

莫向晚建议:“如果有一首合适的歌,再好不过。湘湘的照片暴露尺度并不大,还挺美的,公众能理解她这个受害者。”

朱迪晨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两个人难得一拍即合。

中途莫向晚去洗手间补妆,对着镜子重重吐口气。

镜子里的她,黑眼圈更加深了,她用眼镜都遮不了。她凑近镜子看,眼角嘴角还好是没有细纹,不若朱迪晨再韩妆,松弛的皮肤也暴露了年龄。

接下去是场硬仗,她想她要好好打。

挺一挺腰腹,莫向晚走出了洗手间。

对面正有一个人走过来。

晴空之下好像劈过来一道闪电,莫向晚想,以后切切要在晚间睡好。

那么一个人,着一身浅色西服,整齐的发,也是戴了眼镜的,一惯的斯文,嘴角边带着极浅的笑纹,说明这个人脾气很好。他走到这个方向,折进了男洗手间,竟是一眼都没有瞧见她。

幸亏是没有瞧,光是她瞧见他,就够她震惊了。

这个城市有多小?这么多年不见,她都以为再也见不着这个人,没有想到竟还是见着了。

莫向晚回到座位上,脸色是青白的,朱迪晨都看出来,睨她一眼:“女强人不是人人都做得,有空你要多进进美容院,这一把年纪三天两头熬夜,很容易老。”

她且当这位朱小姐是在关心她好了。

那头的那一位走回来,原来座位就在她的斜后方。莫向晚好奇地觑过去。

他在做什么?

现在的他这么斯文正派,彬彬有礼。向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布菜,女孩长得很可爱,两个人有说有笑。她听到他在问:“杨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差一点没有失声笑出来。

难道他是在相亲?他还需要相亲?

女孩的回答有些做作,他也不以为忤,涵养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这时服务生上了一道生滚肥牛,热辣的气息直直冲进了莫向晚的眼睛里。

她决定下一次再做商务宴请,一定不选“小南国”。

这天下午,莫向晚例外地准时下班,去学校把莫非接回了家,伺候莫非洗漱完毕。莫非一边喋喋不休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于雷和崔浩浩被少年宫选去领唱了。男生还领唱,真怪。”

“老师说那个节目十一要上电视的,和欧洲一起做的一个什么文化的活动。于雷美死了,他说他要做廖昌永。”

“妈妈,你知道廖昌永吗?他唱过《北京欢迎你》,于雷说廖昌永以前就住他家隔壁。”

说的太多,被莫向晚一声喝止:“男小囡这么多话,当心变成长嘴婆!”

莫非狡黠地笑,似足小狐狸。他纠正母亲说:“妈妈,你应该说男小囡这么多话,当心将来娶不到老婆。”

这一下莫向晚语塞。

后来莫向晚到“MORE BEAUTIFUL”对管弦说:“现在的孩子太损了,思想太成熟。”

管弦正给手下一个新来的小吧女化妆,用银色眼影银色唇膏,头上还套着银发套,远看就像白发魔女。管弦说:“要是你给他找个爸,他就孩子气些。男孩子性格正常的话,最好不要腻着妈。”

莫向晚直想翻白眼。

“那我还算把他教的好。”

银色小吧女是初次在酒吧驻唱,腿有点儿抖,管弦说:“抖什么?坐没坐相,不就是唱个歌,又不是下海。”

莫向晚笑着说:“你这里从来不做非法买卖。”

管弦说:“我的场子里,自然是不准的,出了场子,谁管她们那许多?”

管弦是个银盘子脸,也是粗眉大眼,和瓜子脸的莫向晚竟有几分像,也许正是这相像,才让她们投了几分缘。

当初生莫非是难产,医生找人问“要大人还是要孩子”,是管弦做的答。后来莫向晚九死一生醒过来,管弦头一句话问:“你这丫头,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了?”

莫向晚生产过后,思路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那倒不是的。”

故此,管弦一直好奇,时不时问:“到底你是怎么怀的孩子?”

莫向晚就会含糊说:“你怎么跟圈里人一样八卦啊?”

“我是你救命恩人,你言不其实。”

这一晚,莫向晚对管弦说:“我前几天看见莫非的爸爸了。”

所以这样一句话,让管弦手里的眼线笔抖了一下,她立刻帮小吧女擦了去,口里问:“我等你这故事等了多少年了?”

“一切很简单,大约你听完会说我是大傻瓜。”

“姐姐这把年纪,没有见过几个纯粹的傻瓜。”

莫向晚是不想回忆的,她想,过去应当是一条越来越淡的底线,终至要被擦一个干净。她的现在才是浓墨重彩。

可是遇到了那个人,她的梦里有多了几分真实。她所骇怕的真实,她对自己冷笑,怎么半点坏事都做不得?她以为那是拯救她的一条荆棘路,虽然如今仍有后遗症,总体来说,一切还好。可是雁过留痕,她挺无奈。

莫向晚说:“我对生活,真没有什么大追求。”

管弦撵了小吧女出去。

莫向晚说:“我爸爸有两个爱好,一个是赚钞票,一个是******。”

管弦笑起来:“这样一来,你是有童年阴影的。”

可不是?

莫向晚想要笑得开心豪爽一点,不过终于还是苦笑。

那一些过往云烟,不知从何说起。

在莫向晚小时候,她的父亲莫尊曾打过这样的保票:“我的女儿是要富养的,我把我闺女养的漂漂亮亮,将来嫁个好男人,什么都有了。”

莫向晚不知道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总之她的父亲莫尊绝对称不上是好男人。他口口声声说“女儿要富养”,但他赚来的大把财富包了一个第三者养了一个儿子。

莫向晚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小十六岁。谁愿意有一个比自己小十六岁的同父异母弟弟?莫向晚当然不愿意。

她对莫尊说:“你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能去干道德败坏的事儿?”

莫尊面朝南方,一脸无奈地对女儿说:“我不就缺个儿子嘛!”

莫向晚当时想,我活了十六年,原来身边最无耻的男人是我爸。

这个打击太大了,她对莫尊说:“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你缺一个儿子啊!”

莫尊拍拍莫向晚的手,又摸摸她的头:“有个弟弟不好吗?”

莫向晚拍开爸爸的手,说:“我要告你重婚罪。”

莫尊供职银行,在分行副行长位置上待了好多年了,目前有扶正的希望,他当然不会愿意毁在自家女儿手里。

他好声好气说:“晚晚,我跟你妈妈离婚,又不是不要你,爸爸每个月还给你零花钱。你不是要买伊都锦的新裙子?爸爸今天就去南京路给你买。”

莫尊甩甩头发:“我不要。”

莫向晚的妈妈孟小东跑出来,抱住老公的大腿哭:“你的儿子你领回来好了,我认下来的。我不要离婚,呜呜呜,求求你,我不要离婚。”

莫尊拼命拉大腿。

莫向晚拉扯孟小东:“妈妈,你别丢人现眼。”

孟小东这辈子只有莫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有钱男人,她抱住他的大腿不肯放,她叫:“那么你给我五千块一个月好了,我不管你,你住到那里去好了,我就是不离婚。”

莫向晚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世界裂成四五瓣,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抓住莫尊的领子又踢又打,莫尊忍无可忍,狠狠甩了莫向晚两记耳刮子。孟小冬也来揪住莫向晚的头发叫:“为什么你偏偏不是个儿子?”

肿了半边脸的莫向晚在晚上离家出走,她遇见了初中同学范美,范美给她一支烟,是一支白万,细长条的,是一个诱惑性的造型。莫向晚夹在手指里很有感觉。

范美说:“别伤心,有空多出来玩玩,晚晚,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

范美是莫向晚的初中同桌,她的成绩一向不大好,初中毕业以后就进了市北的一所中专。

本来范美就是长得不比莫向晚差的小美女,进了中专以后,她学会用眼影睫毛膏和眉笔,让自己的美丽甩开莫向晚十七八条马路。

莫向晚看到化妆后的范美是很惊叹的。她说:“要是我的妈妈有这种本事,爸爸也不会******了。”

范美笑起来仪态万千,一双美腿裹在黑丝网的长筒袜里,像美人鱼的鱼鳍。

莫向晚只有跟着范美一起玩,才会忘记爸爸已经带着二奶和弟弟,还有全部家当移民去了加拿大。

范美劝她:“我们这样的年纪和样貌,怎么快乐都是够格的,你不要愁眉苦脸,浪费青春。”

范美愿意带她去玩,还合着她的脾气同她说话解闷,这都比闷在家里陪着整天搓麻将骂前夫搭着麻将搭子不三不四的妈妈强。

十六岁的莫向晚很认真地同范美出去耍乐。而且她还是跟着范美以后才知道,自己画了妆以后,比范美更漂亮,比电视里的香港小姐还要漂亮。

她跟着范美去一个地方,路过弹子房,正在玩街机的小男孩对着她们吹口哨,莫向晚面红耳赤。

范美说:“小鬼头,色迷迷的,别给他们讨便宜。”

范美愿意给一些重点中学和名牌大学的男生讨便宜,她说他们聪明、干净、人还长得帅。她不管对着谁都叫“哥哥”。

莫向晚冷眼觑着,那些有钱的男学生,喜欢把手往小姑娘的胸部上面放。

范美并不是一个人混在这些男生堆里头,她们有个头儿,是个中年妇女,长得和居委会的大妈一样。但是大妈喜欢戴24K纯金的手镯,住在闹市深处的小红楼,小红楼一出来就是最顶级的百货大楼,里面随便一件衣服都要1000块朝上。

大妈叫做“飞飞姐”,虽然人也跟着名字一起肥了,但是会跳很扭曲身体的“恰恰”。飞飞姐的母亲是旧时大舞厅的知名舞小姐,飞飞姐的爸爸有可能是国民党高官,也可能是地下党。因此飞飞姐的身份矜贵无比,她每天都能在家里接待一群身家背景不清不楚的有钱美少年。

有钱美少年需要美少女陪伴,范美是美少女之一,所以喜欢在石库门外的百货公司消费1000块的BRA。

飞飞姐看到莫向晚,就掐一掐她的小脸蛋。又水又嫩。她问莫向晚:“你是不是真心出来玩玩?”

莫向晚不知道真心与不真心怎么来衡量,不过还是倔强地点头了。

飞飞姐拿起一盏英国进口的瓷盅,忽忽冒着热气。莫向晚看到她拿了小调羹一舀,原来是黑芝麻杏仁糊。像浆糊一样,莫向晚的脑袋也像浆糊一样了。

莫向晚有时候跟着范美玩过弹子房玩过KTV玩过蹦迪,在凌晨三四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回到家里,孟小东的房门紧闭。莫向晚打开门,听见里面男女喘息的声音荒唐可笑。

她用力砸门,不管不顾地在夜里大喊:“妈妈,你出来。”

孟小冬猛一开门,身上衣冠不整,把女儿一推,吼:“大半夜的你鬼嚎什么?”

后来莫向晚在蹦迪的时候喝了一点酒,和范美在一起的美少年,染了一头栗色的发,把手放在她的胸部以下臀部以上游弋。她又热又渴,抓住男生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范美对她生气:“玩不起就不要出来。”

她扭头就回了家。可是回到家里,寂静而且冷。她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吹冷风,吹得身体都快成了冰棍,她转了个头,妈妈别别扭扭走过来,说:“晚晚,妈妈遇到你爸爸这个没有良心的男人已经很惨了,现在有个男人对妈妈好,妈妈想要跟他结婚。”

她呆呆看着离婚一年多就迅速找到第二春的母亲,她的美貌遗传自她,可她再美,也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被老公抛弃。

美貌顶个什么用?

莫向晚是同意母亲的选择的。

可是孟小冬继续说:“晚晚,我们缺一点钱做小生意,你爸爸不要说每个月五千块,连一根毛都没有留下来,所以我们想卖了这个房子。”

莫向晚猛地站起来,她才发觉腿脚都冻僵了。

“晚晚,你去你奶奶家里好不好?你是他们家的孙女,你的爷爷奶奶不会不要你。你年纪这么大了,跟着我们不方便。”

莫向晚什么都没有说,立刻跑了出去,她在公用电话亭拨号码,给范美的拷机留简讯。

这时候大街小巷都流行戴拷机,炒股票的阿姨叔叔更甚。范美这个小姑娘屁股后头别着一只,一副招摇的样子,她对莫向晚说:“再过几个月,我就去买一个大哥大。”

莫向晚比划大哥大的形态:“你的屁股是别不牢的。”

范美说:“那么我就放到胸部。”她挺一挺胸脯,肉扑扑的小笼包子,“切,那些小黄毛还嫌弃小笼包子太小,等我去装个盐水袋吓死他们。”

莫向晚先被吓死了:“你又不是奶牛。”

范美笑了。

范美和莫向晚不算能太谈到一块的朋友,但是范美是莫向晚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她就依靠上了她。

范美告诉她:“我们做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享受青春的身体。”

这是范美第一次告诉莫向晚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些少爷们,多带劲儿,身体棒,人又干净,出手阔绰。”她凑到莫向晚泛红的面颊上去,“女人最快活的不是花钱买衣服。可是我快活以后,还有钱可以去买衣服。”

开始的时候,飞飞姐认识了莫向晚,没有表过什么态度。

莫向晚只是跟着范美屁股后头玩儿,范美还有其他的姐妹,一个个浓妆艳抹以后,还透出学生气。

范美说:“这个是师范大学的,那个是外语大学的——”

莫向晚静静看着。

范美说:“我是学历最低的,你都是个念高中的呢。”

这时的莫向晚,白天在学校念高二,晚上跟着范美到处乱玩儿,住也住在范美那儿。孟小冬把房子一卖,女儿往婆家一送,就似完成了任务。

爷爷奶奶并不愿意多管她,莫向晚也不愿意在别人的屋檐下。这样她情愿跟着范美。

范美很喜欢笑,对莫向晚介绍那些女孩儿的时候,她就说:“大家一起玩,总有人来找我玩,有人需要才女,有人需要****。我做不了才女,我就做****。”

莫向晚这个时候已经习惯范美的论调了,也不会脸红了。

她想她只是跟着她们唱唱歌跳跳舞,周末去飞飞姐家里开一个老派的party。

飞飞姐在喝芝麻糊的时候,问莫向晚:“你是不是真心来玩玩?”

范美眼皮子一跳,她迫不及待说:“飞飞姐,莫向晚就是来玩玩的。”

飞飞姐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倒是挺憨厚的:“就是来玩玩的干嘛还要跟着你走进走出?”

莫向晚讲:“飞飞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

飞飞姐说:“玩玩也有真玩玩和假玩玩,要看小莫有没有这个兴趣了。”

飞飞姐放她回去考虑几天。

莫向晚回家回到范美的家里,立刻就放水洗澡。雾气氤氲中,她看到一具年轻洁白的身体,这个身体出自于父母,但是父母在她的印象中渐渐枯黄。

她闭上眼睛,用最热的水狠狠冲刷周身上下,把自己洗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范美对莫向晚咬耳朵:“大玩玩你愿意不愿意?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拿一个提成,你不愿意的话我不拿也没有关系。”

莫向晚问她:“可以拿多少钱?”

范美竖起五条手指头。

“五百?”

范美摇摇头。

莫向晚问:“五万?”

范美点点头,说:“飞飞姐要抽百分之四十。”

莫向晚骂了一句:“靠。”

范美接着说:“不过对方是帅哥,家境很好,他的兄弟给他过二十岁生日。”

所以需要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的初夜增加年轻又新鲜的刺激。

莫向晚又骂一句:“不要脸。”

范美抽着烟,烟灰轻飘飘地掉落到莫向晚的鞋子上。她的鞋是旧巴巴的帆布鞋,上面起着一层脏腻,很久没洗了。

范美问她:“你怎么就这么折腾你自己?不换双干净点的?”

莫向晚说:“我乐意。”她想,她的爸爸和妈妈都不要自己了,谁又能管自己脏不脏?

就此堕落又怎样?

这一想,胆子出奇的大,反而范美怕了,她说:“晚晚,你想好了别后悔,你后悔了也别找我哭,我没有逼良为娼。”

莫向晚站起来做一个全身舒展运动。她说:“你没有逼良为娼,我也没有卖身,别说的这么严重。”

飞飞姐给莫向晚取了一个昵称,叫“草草”,因为她的又水又嫩。

范美说:“草草,这名字好,听着就有感觉。”

旁边有其他姑娘笑:“什么感觉?是不是那种感觉?”

莫向晚用白粉笔把鞋子涂白,一白遮掉鞋子丑,她说:“就是路边草的感觉。”

飞飞姐拿了几卷录像带丢给范美,说:“给草草补补课。”

录像带是香港片,名字很香艳很惊悚,叫什么《******》、《满清十大酷刑》的,范美看了一半,唾一口:“太没实际意义了。”

莫向晚看一眼,指住电视里的人说:“那个不是丁蟹的坏儿子吗?”

最近大家都迷TVB的电视剧,把《大时代》看得如痴如醉,莫向晚一开始把吴启华的弟弟当作了吴启华,这是一种误认。但她的心里想,这个人,长得又奸又坏又****。

范美认为讨论这种问题没有丝毫意义,她找了几部****的日本片,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教莫向晚认清楚。

莫向晚冷漠着一张脸,她问莫北:“是不是男人都特别认这个?”

范美说:“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乐趣了。”

“那么人类的乐趣点是有够低的。”

范美告诉她:“你的客人叫Mace,这名字帅吧?”

莫向晚拉着范美:“今晚去哪里?”

她们晚上又去了飞飞姐的那里,飞飞姐有几个好朋友,会带一些稀奇东西回来。譬如白色小药丸,灰扑扑的,上头刻着美丽的花纹。

范美拿起一颗,递给她,说:“今天飞飞姐慷慨,夏娃,送给你‘亚当’。”

莫向晚还不明白。

范美说:“就跟维他命C似的。”

莫向晚真的当维他命C嚼了。那之后,身体很轻盈,在云间飞翔,四周的云彩都是彩色的。她的心头一下就空了,根本不含任何杂念。

她的脚踏不到实处,心反而在实处。

莫向晚每过几天就问范美要这个“维他命C”,范美警告她:“你拿了几次了,飞飞要从你的报酬里扣。”莫向晚不管。

范美又提醒她:“你别去那儿的时候还嗑药,少爷们都不喜欢嗑药的女孩。”

莫向晚第一次去外滩的这间十九世纪末造的旅馆,还是忍不住含了一颗“亚当”。

至今,莫向晚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还记得那边的地上是黑白两色的马赛克,拼的什么图案她是记不得了,只想那图案令她眼花缭乱。窄长的走廊里,灯光缭乱,弥漫着一股烟草和咖啡的香气。

她推开的那间房间,有上等的地毯和红木的木器散发出来的一种庄重的气息。她在拼着蓝白马赛克的卫生间里洗了澡,范美事先告诉她,这个地方的水龙头是传说中的银质的水龙头。她特地细细抚摸,只觉得冰冷。

莫向晚把自己洗的很干净,可头脑还不是很清楚。她拖着拖鞋走出来,趴在窗前的卧榻上。

这里看出去,黄浦江和苏州河交汇成一条线,在她的眼里,又变成彩色的线条。她甩甩头,湿湿的头发飞出水珠。

她的头发新染了亚麻色,在学校里被班主任罚站。连教导主任都出动了,要她染回去。

她偏不。

班主任讲:“明年要高考了,你不能对不起你自己。”

这个老头语重心长,他听说她家里的情况,对她寄予这样的关爱,但莫向晚连着好几天都头晕晕,那时那刻并不能好好体会。

那一天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里的窗户上喷了“Merry Christmas”的英文。这是一个崇洋媚外的城市,把一座殖民地的建筑保护的这么好。

她的父亲竟然放弃行长的位置去了国外。

莫向晚把头磕在窗台上。

身后有人坐下来,对她叫了一声“喂”。

她回头,那是一张年轻的,斯文的面孔,有些熟悉。她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学习范美叫人。

“哥哥,你好。”

那个人带着好笑的神气,说:“我不是你的哥哥。”

她就说:“Hi,Marc. How do you do?”

他纠正她:“我叫Mace。”

她说:“我叫草草。”

“草草你好。”

莫向晚昏头昏脑,转一个身对着他,她把手里的浴袍解开来,眯着眼睛,笑嘻嘻说:“Happy birthday!”

这也是范美教她的,范美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拿了人家三万块,是要有职业道德的。”

她还记得他的手指冰凉,触摸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没有发抖。

他似乎在问她:“你嗑药了?”

莫向晚摇头:“是维他命C。”

“不准乱吃维他命C。”

“好的。”不过她在他的身上闻到浓烈的酒味,反问他,“你喝酒了?”

他没有答,开始吻她的脖子。莫向晚只觉得痒。

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会拆了他的礼物,并不打算原封不动。这一刻,她有些害怕,眼前的颜色迷乱,越来越聚会成一个黑色的洞,她要被吸进去了。

她拼命挣扎,身上的人忽然就放开她,看着她大口大口喘气。

他说:“Hi,美女,你想好了吗?”

这么轻佻的口吻,让她有一点被激怒。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这个身板瘦削,脸庞白皙,眼熟的男人,应当说,是一个男孩子。头发留得长了点,束在脑后,留一个小鬏。是在装着嬉皮士的,可是他此刻脱光了似足冻鸡。

她“格格”笑了一声,问:“你多大了?”

他反问她:“你呢?”

她想了想,才说:“十八岁。”

“好吧,我不算和幼女发生不正当的关系。”

Mace往后动了一动,他的短裤并没有脱,他在试图让她离开,但又不是情愿的动作。

莫向晚的头又晕了,她揉揉太阳穴,发觉身上的浴袍已经全部滑到地上,总归被这个男孩看了个光。豁出去,也就豁出去。她有一种蛮勇,捉住了Mace的手臂,把Mace往卧榻上一拉。

Mace栽下来的时候,正对着她的胸膛。年轻的女孩,饱满的胸脯,这一次Mace没有让开。他握住她胸前的饱满,这让莫向晚想到的是,她不用像范美一样去装盐水袋。

然后,Mace就没有停下来。莫向晚的脑壳一直很晕,直到激烈的疼痛传遍全身。

范美说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这是在骗人。那一刻她推开了Mace,她说:“你这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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