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封建王权的当家人,路易十六把伏尔泰关进号子,但实际上,他是伏尔泰的忠实“粉丝”。法国的贵族和君主是附庸风雅的,可是他们是真的附庸上去,甚至是赶时髦上去了。那些18世纪的哲学潮流所表达的先进思想,不论王公贵族们是否完全赞同,至少他们一点也不陌生。所以,这种潮流为法国的知识分子阶层提供了滑稽的宽松环境。以路易十六为首,法国的王公贵族们,常常是在维护自身利益、和声誉的同时也在按捺着接受新生思想的冲动。
皇室也有时髦,而当时皇室的时髦居然是拿自己开刀!渐渐的,这种嫩绿的冲动变得不可遏制,颜色开始深化、坚硬:尤其是那些个王公贵族们,没有身为国王的“底线”,可以自由的表达希望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金银一样丰沃的欲望,并付诸实践。而这突出表现在对待伏尔泰的态度上。
在当时的法国,你可以经常看到:白天,路易十六禁了伏尔泰的书刊和诗歌,夜晚,那些个王公贵族偷偷请伏尔泰进入十几年后会被一哄而破的辉煌的住所之中作激昂的演说,甚至还有些情感稍微丰富些的贵妇们被煽动出一种“共鸣”的泪水。你还可以看到,一个月前,路易十六将伏尔泰打入巴士底狱,而同时,他的戏剧就在王宫轰轰烈烈的上演,并且半年之后,宫廷就将伏尔泰予以释放。你可以想象么?假若,康有为大摇大摆在朝堂之上“公车上书”,而诸位王宫大臣攥着他的手作相见恨晚状,慈禧被小太监传话里铿锵玫瑰式的模仿感动的早已泣不成声……
伏尔泰在监狱里过的不错,他甚至还写了一部作品《俄狄浦斯》。虽然路易十六是个开明的法皇,虽然皇室贵族已经开始接受先进思想,虽然法国头号监狱里仅仅关押着可怜的七个囚犯,但是一场大革命还是来了。那一天的天气非常恶劣,巴黎民众带着斧头、短刀走上街头。这样的武器配备,明摆着是找死。在这种民众心理、跟一点流言蜚语的催化之下,储放着武器弹药的巴士底监狱就这样成为了民众的目标。
于是,巴士底狱的遭遇,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象征。那天引起攻打的原因,是在民众和政府军发生武装冲突之后,架在巴士底狱的高墙上的大炮造成一种威胁,必须解决。然而,所有的人,他们不会愿意把这样一个事件,解释成一个战术性的战斗细节。在大家眼里,一个石头的建筑,一个巨大的城堡,就是旧制度的象征。它是国王修建的,它就是国王!
我们在前文说过,此时守卫巴士底狱的,只有一百多名懈怠的士兵,和一名老实敦厚、恪尽职守,并想法设法改进囚犯伙食待遇的监狱长。巴士底狱前围拢的民众越来越多,他们的组成很复杂:经常光顾夜店的醉了吧唧的酒鬼,浑身面包味儿的带着肮脏围裙的点心店小老板,被地主撵的到处跑的农民,纺织厂里手已经被烫成萝卜的头发呈鸡窝状女工,甚至还有打铁匠。假如说,小偷也参加了“起义军”,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这样的“革命队伍”,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占巴士底狱;第二,因为整体文化水平不高,容易出尔反尔。因为不能马上攻占巴士底狱,起义军和守卫有过一次谈判。一名代表进入狱中。一方面他要求撤除大炮,并且不对外面的民众采取敌对措施;另一方面,他保证劝阻民众不进攻。狱长很老实,也很仗义,条件都答应,还请他吃了午餐。里面的人大快朵颐,外面的人不干了,接着打!
这是一群精力旺盛的人,有些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革命”。如果随机在街头采访,可以看到七十多岁的老头,还有穿着开裆裤拿着棒棒糖的八岁的孩子。他们举着拐杖,拿着弹弓,混在一群莫名的人群中,向巴士底狱发起进攻。人员组成虽然很杂,但人多力量大,孬好还是鼓捣出了一些动静。比如,用大炮轰断吊桥铁索的,是个开洗衣店的(专业差太多);第一个冲进巴士底狱的,是个木匠。也有胡来的,比如一个买酒的,居然成了炮手,打的准不准,他就不管了。
为了救7个囚犯(况且他们不一定希望被拯救),死了100多人,这就是当天攻占巴士底狱的全过程。战斗只持续了几个小时,那些守卫平时因为幸福指数太高,疏忽了战备,轻易就被打败了。也许是觉得不太过瘾,暴民在抢到武器弹药后,杀掉了俘虏。那个老实的、仗义的、一心改善犯人伙食的监狱长,也被群殴致死,头还被割下,成了足球。这种久远以来没有机会宣泄的恨意是可怕的,人群已经失去了理智,这让巴黎上空的炮声,听上去显得格外的沉闷和可怕。
两天后,巴士底狱这个曾经的庞然大物在胜利的市民手中被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削平,最终彻底夷为平地。早晨,大臣向国王汇报前一天的情况。
路易十六问:“咋了,造反啦?”
大臣说:“不,头儿。这是一场革命。”
这是一场闻名世界的革命,也是一场混乱的革命。“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是光明的,但同时,极端的激进民粹份子也站上了国家殿堂,白色恐怖开始了。在那个时代,人性是泯灭的,你敢对敌人稍有同情,他就敢把你以“反革命”的名义咔嚓了。今天还是率领革命的英雄,明天就可能上断头台,这就是当时的现状。
不久,当年冲进巴士底狱的群众,对着之前曾听着伏尔泰的演说而产生共鸣落泪的王公贵族们,在巴黎的二十多个地点,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屠杀。这不是“反动”,不是“****”,没有“昏君”,更谈不上“战争”。
面对历史,面对真实的巴士底狱,巴黎没有浪漫,只有血腥。
我们当然应该记住,革命当日走上巴黎街头的普通群众,但隐藏在觥筹交错间的暗流涌动也不能忘却。“欧洲思想的飞跃,离不开宫廷和贵族本身对于新的精神世界的好奇和探求。也正是由于法国知识界和宫廷贵族的密切联系,他们始终了解旧制度上层的渐进变革的可能性,也始终没有放弃对于渐进改革的理想和信心。”
这些西方的“沙子”,是容不进东方历史的。
不知道在一双东方人的眼睛里,这算不算得上一个巴黎式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