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很多年没有这么奋勇过了。她硬拽着穆歌的衣领，顺带拖着他那条病残的腿，左胳膊再夹着他的拐杖，横着往屋里走。
穆歌笑呵呵地配合着单腿蹦跳着，如同被逮住的做坏事的孩子，笑得那么谄媚，恶心巴啦的。他哎哟哎哟地直叫，似乎还故作不经意地回头瞥了黎子湛一眼，那一眼不知是不是若曦的错觉，稍纵即逝，她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过穆歌对黎子湛的示威。
“看什么看，回屋。”若曦故作冷静，拖拉着他的胳膊。
“没什么，我在看菜都弄好没。”他还在笑。
“只要你不在，什么都好说。”若曦冷笑地说。
出乎意料的是穆歌没有还嘴，他抿着嘴唇忍住想要嘲笑的冲动，随即又被一种古怪而狡猾的表情取代，他慢慢回身对黎子湛报以歉意的点头，“还得麻烦客人动手，实在对不住了，你看我身子不方便，她又心疼我不让干。”
穆歌笑得很客套，话里话外隐藏的暗箭让若曦紧紧咬牙。
“没关系，我也觉得你在这儿帮不上忙。”黎子湛看看穆歌，又看看若曦，微笑，眼睛微微眯起。
把穆歌送回去，若曦把围裙套上走到厨房，发现黎子湛还在继续忙碌着，不知道为什么，若曦有点心虚，连忙接过锅铲假装轻松地笑着说：“你技术挺好的，以前经常做饭？”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吃不惯那些西餐，一般饭菜都是自己做。”黎子湛正低头切西红柿，连头都没抬。
“自己亲自做给女朋友吃？”若曦没话找话，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
他一手拿刀，一手按着西红柿，停顿了手中的动作，“算是吧，不过自己吃的时候多。”
若曦点头，赶紧帮忙找汤碗，好不容易翻到了放在黎子湛手边，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从她的手到脸来回地扫了两趟，若有若无，浅浅淡淡地说：“你和他感情原来这么好，实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他笑得分外迷人，但不知为什么若曦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他眼底骤然闪过的阴冷气息。
若曦镇定自己的情绪，勉强回答道：“也还好，只是你以前低估了。”
黎子湛单眉一挑，看得她心中一颤。
“如果这是你愿意看见的，我愿意奉陪到底。”他的唇边浮出一丝笑容。
若曦有些尴尬，她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一定以为，她乐于看见自己被两个男人争抢的局面，并跷着二郎腿享受那种飘飘然的虚荣。可笑，他凭什么自负到可以随意揣测别人的想法？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你可真了解我呵。”不想因此翻脸的若曦只好努力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来缓解尴尬的局面，手上开始打鸡蛋。
黎子湛紧紧抿住嘴唇看了若曦的侧影半天，最后才松了一口气说：“我是不了解你，因为我发现，虽然多年前就认识你，但其实我是最近才开始了解你。”
若曦停了搅鸡蛋的动作，停了好长时间，才低声说：“所以，我有很多事是你不清楚的，最好不要妄下结论。”
从厨房出来的他们俩各端两个碗和盘子，利落收拾好桌椅，把林旭晟推到桌子前，每个人都各自找了位置，穆歌毫不犹豫地坐在若曦右边，若曦的笑容顿时微微有点僵，随后黎子湛又面无表情地坐在她的左边，更让她紧张不已。坐卧难安的若曦赶紧站起来对父亲说：“这些菜呢没有我的功劳，还得谢谢两位大厨的精湛手艺，爸你尝尝看。”
黎子湛出奇地沉默，低头抿了一盅白酒，那是林旭晟多年珍藏的，命令若曦给黎医生倒上。若曦回身想给穆歌倒的时候，一看他身边的拐杖，就又转了回去。
说完话，餐桌上突然冷清下来，若曦低头夹在两个人中间，有点食不知味，左边来一筷子，是黎子湛自己做的杭椒牛柳，右边来一筷子，是穆歌做的炒韭黄。
身边两个人都有一股犟劲，身上散发决不妥协言无二价的强硬气势，如果不是在这种兵刃交加的环境里，若曦还真想诚恳的建议他们俩搞BL算了，反正一样的气质比较容易沟通感情。
可眼下罪魁祸首是她，就不这么容易闯过难关了。
林旭晟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似乎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三个人。
不难看出，黎医生对若曦是有追求之意的，只是穆歌在中间充当什么角色让他有点不确定。穆歌和若曦一同长大，感情和态度自然要比普通朋友亲密很多，只是现在穆歌的表现似乎不仅仅是姐弟或者朋友那么简单，林旭晟再想想那天穆音说的话，更加确定自己的揣测。
也许，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怎么会闹成这样？
就这样闷闷的吃了午饭，大家都觉得挺没意思，饭菜剩了不少。若曦起身收拾一下，黎子湛就要起身告辞，林旭晟让若曦去送送，若曦把手擦擦点点头。
穆歌想要站起来阻止他们一同出门，却被林旭晟喊住，“穆歌，过来陪林叔说会儿话，咱们爷俩好久没见了。”
穆歌闭上嘴，若曦立即先出去开了大门，等黎子湛道别出来了，才轻轻把门关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黎子湛走路很快，步子也比较大，若曦虽然个子高腿很长，却总跟不上他的脚步，大约走了有一会儿，黎子湛才回头，发现若曦在炙热的太阳底下已经站在远处气喘吁吁。
“对不起，我没注意你跟不上。”黎子湛说得还算诚恳，若曦且当这个借口就是真相，而不愿意想他的心中也许还有其他不满。
等若曦跟上来了，他才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站住，若曦被黎子湛奇怪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说的话也忽然被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拥抱中，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仿佛要把她肺部所有的空气都挤掉。
“其实，我大可不必面对这种可笑的场面，之所以留下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黎子湛若有若无地在她耳边低喃道。
在他的怀里，若曦的身子几乎立刻软下来，混混沌沌的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嗫嚅地开口。
“你总是飘忽不定，总不想决定岔路口该选择走哪条。如果没有人加把火，你永远都会踌躇不前。”黎子湛轻松地一笑，“既然你这样迟钝，我就当那个恶人好了，也许点了一把火，你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若曦听了他的话就像自己在做梦一样，反复地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她是一直在犹豫吗，为什么她自己感觉不到？她承认她希望大家都能安然地过下去，但从未想到，这样做相当于是在两边犹疑，对谁都不公平。
黎子湛很好，也很优秀，他的年纪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但两个人相同的工作环境，强势的个性都让她不确定今后生活的契合性。穆歌年纪还小，半真半假的许诺和肯定泄了她的坚定，她不敢相信他话里许诺的天长地久。若曦知道自己不能肆无忌惮一回去享受甜美恋情，她的婚姻必然会和家庭联系起来。未来的路很难走，不管谁都好，必须是能够与她负担起一切的男人。她没时间和精力去分析哪个自己更喜欢，她能分析的只是谁更适合这样的生活。
于是，犹豫是必然的。宁愿犹豫也不愿意犯错是三十岁的女人恋爱和婚姻的信条。
“怎么，还决定不了？”他轻声地在她耳边问。
“黎子湛，也许我很自私，我不知道哪条路对我的未来更适合，决心不是说下就能下的。我背后是一个家，我每走一步都要想结果。恋爱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我想得更多的是结婚后如何能减轻自己的负担。”
黎子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怕我不能负担你的家庭吗？”
“是。我们这样的职业再碰上家里的负担，矛盾根本不可调和。”若曦无力地点点头。
医生没有节假日，24小时手机都必须开着。没有时间娱乐，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伴子女，空下来的时间喜欢睡觉，要保持安静的休息环境，随时承受巨大的工作压力，频繁的学习断送了仅剩的空余时间，甚至在家人病重的时候都会保持冷漠地对待。一个人是医生，还可以牺牲自己的伴侣，如果两个人都是呢，选择牺牲谁？
“试都不试就放弃，这不是学医出身的表现。”黎子湛笑笑。
“明知道不可能还要试验，难道是因为喜欢享受撞壁的痛感？”若曦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是因为怕撞壁，还是因为他？”黎子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眼睛，欲言又止。
一时间若曦突然有种气愤的感觉，好像自己心底的隐私被人偷看了一样。
“这与你无关。”若曦没好气地说。
“是吗？”黎子湛静静注视着她，“还是你心虚地不想承认了？”
若曦这下真的恼怒了，挣脱了他的胳膊，“黎子湛，你有点过分了。”
他回头看看楼上林家窗子的方向，忽而淡淡地笑了，“林若曦，你可害死我了。”
“嗯？”若曦的表情还保持着那样的怒发冲冠的模样收不回来。
终究，黎子湛还是没解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开车走了。
若曦愣在那儿想了半天，才慢慢顺着黎子湛最后视线的方向看上去，阳光折射下的玻璃光彩刺目，厚重的窗帘从下方望去隐隐能看出是杏色，就在带着酸涩的颜色前，似乎靠着一个人。
若曦心慌地收回视线，回想着窗子后穆歌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容。
只不过距离太远，模糊着，看不太清。若曦真的很想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楼去送穆歌回家。
可迈步踏上台阶，却发现腿已经没有力量来完成接下来的动作。
“我的心，究竟是怎样？”若曦在想。
她真的很想认真地，好好地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天。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选择，怎么面对。
只不过，不是现在。
希望，他们俩能再给她点时间，当然，如果不给，就这样直接走掉，也好。
那样，她，还是从前的林若曦，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人和情，物和事，都没有改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