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对话被一串铃声打断。
老宋接了电话，“嗯嗯嗯是是是”地应了几声，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是管雪的电话？”黄亮开口问。
“是的，您怎么知道？”
“除了她，谁还能让你用这么恭恭敬敬的的语气？”
“先生，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管雪都说了什么？”
“大小姐催您回去吃饭。”
老宋说着，轻轻转动方向盘，再也不提突然被打断的话。
黄亮笑着说：“老宋，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黄先生，您多心了，我一把老骨头，不就是瞎操心吗？”
“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老宋不由开始学舌。
“因为……”黄亮话锋一转，“下次再告诉你。”
老宋笑了下，没说什么，继续安静地开车。
嫌气氛太过沉默，黄亮试着找些话题。
“老宋，你开车多久了？”
“我没算过。”老宋顿了顿，“年轻的时候给管先生开车，后来给大小姐开车，就好比你每天几顿饭，这些都是不用去记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黄亮笑了下，“你也快到了退休年龄，总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下。”
黄亮就不信，找不着他的弱点。
但是老宋依旧气定神闲地转着方向盘。
老宋有些纳闷，但是仍旧不肯放弃。
“管雪昨天还跟我提过……”黄亮故意欲言又止。
老宋忍了片刻，终于开口追问：“大小姐她……她都说过些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握方向盘的手抓紧了一些。
黄亮注意到这个细节，暗暗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问我还有没有预算请个司机。”
老宋愣了愣，对着后视镜笑了一下。
“先生，您为什么要拿我开玩笑？”
“我怎么了？”
“以前管雪是单身，一个司机就够了，现在她结婚了，不止是她一个人要用车，给我配个司机怎么了？这个要求不过分。”
“是您要司机为什么是大小姐提出来？”老宋逻辑清晰地反问。
他们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撞，老宋瞬间避开了，装作很用心的开车，不过渐渐握紧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老宋已经把一生奉献给管氏，现在让他退休，无疑是卸磨杀驴。
“大小姐……还说过些什么？”
黄亮意识到自己已经抓到他的弱点。
“她说过很多话，我怎么可能句句都记得。”黄亮顿了顿，“不过我建议让你休休假，她说她会考虑。”
“嗖……”
黄亮往前猛倾了一下， 脑门撞上了坐垫。
“老宋，你干什么突然停车？”
“先生，我不需要休假。”
“老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岗这是违反劳工法的，你在管氏干了一辈子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在管氏干了一辈子，司机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份简单的工作，您理解吗？”
“你想说的是一种归属感。”
“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习惯了送先生和小姐去任何地方，你突然让我停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望着后视镜里老宋迷惘的眼神，黄亮暗暗佩服管先生的驭人之术。
衷心并不是一个人的天性，是要靠领导者的引导和训练，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管先生可以。
老宋作为其中的一个试验品，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黄亮摇了摇头叹气。
其实每个当老板的，对你不好那是小老板的脾气，对你好，那是大老板的手段。
哪些上得了报纸，挤得进列强，扛得起名企这块招牌的企业，哪个不是把员工制得服服帖帖。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之间互为因果。
管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归功于管先生领导有方。
现在管先生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管氏落到今天的境地是迟早的。
如果管雪在年轻的时候爬不起，等她年纪大了，就更不可能东山再起。
“老宋，你能当一辈子司机，但是她不可能只用你一个司机。”
黄亮默默叹气。
老宋懵了一下，好久才回过神来。
“先生，您……你想说什么？”
“管雪总要学会独立。”
“先生，我不懂，为什么您要说这些？”老宋说着，眼神开始躲闪。
“管雪的个性能伸不能曲，现在他要自己跑生意，就算能暂时伪装，但是仍然无法掩饰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黄亮一边说一边看了老宋的脸色，知道自己说对了，才继续说下去，“作为她最衷心的管家，你一方面要替她赔礼道歉，一方面还要维护她的自尊心和优越感。”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可你会害了她。”黄亮叹了口气，“她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缺点。”
“住口，不许你侮辱大小姐。”
“老宋，她不是神，她是个人，她应该去经历挫败，你不能让她举得自己无所不能。”
“唉，我不能让小姐受委屈，不然我怎么跟管先生交代呢，我怎么对的起管先生对我的器重。”
黄亮好笑：“老宋，你是聪明人，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清了呢？”
“你什么意思？我看不清楚还没？”
黄亮冷笑：“没有一个当老板的是慈善家，他如果真的关心你，就应该让你安享晚年个，管先生这是在利用你。”
“你够了。”老宋暴怒，“不许你挑拨我和管先生之间的关系，他是我的恩人。”
“你已经报恩报了大半辈子，难到真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老宋，你会后悔的。”
老宋沉默不语地听着。
黄亮笑了笑：“你把自己被困住了，虽然活到这把年纪，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精彩是你没有经历过的，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老宋沉默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发松离合器。
车子缓缓移动，和老宋的语气一样温和。
“先生，您别试探我了，我是不可能背叛大小姐的。”
靠，居然被拆穿了！
黄亮耸耸肩，两只手抱住后脑勺：“这不全是试探，你自己想想我说的话，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老宋笑着回答：“您别老催我，您自己也该想想怎么跟大小姐交待了。”
“我要交代什么？”黄亮大为不解。
“如果我把路上听到的这些话告诉大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黄亮立即坐直了，“你应该不会这怎么做吧。”
老宋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又开始笑得老谋深算。
“老宋，我是为你好，你不能……”
“你看，”老宋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小姐在门口等你呢？”
黄亮往前一看，我了个去，已经到别墅门口了。
他强做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本正经地走进大门。
“我在这儿呢，你往哪儿看啊？”管雪挥着手强行进入视线。
“大小姐，你有什么事？”
管雪凑上来闻了闻，不满地捏住鼻子：“靠，你去哪儿了，一股骚味儿。”
黄亮耸耸肩：“去人才市场凑凑热闹。”
“你要招人？”
“是啊，不是你说的吗？帮我找个司机，”还没等她回答，立即开口，“别因为老宋在这儿，就不承认了。”
管雪不解：“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黄亮推着她往里走，“我肚子都扁了，站了半天你不饿。”
黄亮把管雪推进去，回头看了一眼。
老宋仍旧站在车旁笑眯眯的。
该死！好像已经被看穿了。
白白浪费了老子这么多口水，靠。
开饭了，黄亮安静地端起饭碗，埋头抬眼，一边机械似地咀嚼一边偷瞄旁边的老宋，见老宋有动静，触电似地站起来，挡住了他的手。
管雪奇怪地问：“你要喝汤也可以让老宋盛，跟我抢个什么劲？”
黄亮回过神，看到老宋的手握住汤匙，尴尬地笑了两声，略带警告和恳求地望着老宋。
老宋笑笑，为他和管雪分别盛了一碗汤，又重新退到了一边。
黄亮郁闷地猛扒饭，没侧反老宋，反倒落了把柄在他手里，烦死了！
越想越烦，越烦越没有胃口，越没有胃口吃得就越猛。
“啪！”管雪将筷子一拍。
餐桌上顿时一片安静，黄亮出于本能地缩紧喉咙，使劲咽了一下。
名义上是姑爷，其实就是个上门女婿，得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以后生的孩子跟谁姓还不一定呢？
在这件事事，黄亮斩定决心，四不让步。
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还远得摸不着边呢，想了也白想，索性把这些脑细胞省下来。
“说。”
“咳咳咳，说……说什么？”
“下午去人才市场干了些什么？”管雪一本正经地说，“打从你一回来，我就觉出不对劲，你演我让你演，我看你演到什么时候？”
听到管雪恢复了正常语气，黄亮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不是他多心，饭桌上的气氛一直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管雪那那儿，她浑身上下的气场都不对。
“你憋了半天，就想问这件事啊？直说嘛……”
黄亮觉得喉咙有些干，紧跟着喝了口汤，砸吧一下嘴，悠悠闲闲地挑了颗虾仁。
“黄亮，你是要急死我啊？”管雪暴脾气地拍桌。
黄亮白她一眼，嘴里嘟囔：“就是看不惯你这个脾气，谁受得了啊。”
“你说什么？”管雪霍地站起来，“胆子又肥了是不是？”
黄亮哼笑：“你问老宋不就知道了？”
“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说。”管雪愤怒地拍桌，这让他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她习惯了把控全局，一下子变成了局中的棋子，心态怎么也调整不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