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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几个说着话,不知不觉,那山就变成了树。

行走多时,还是向晚时候,又见了一片空地。

“可是,”沙僧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庙宇?”

原来那空地中间竟有一座破败的古庙,早与草木溶为了一体:已被风化的石阶上铺满青苔,折断的柱子上裹着藤萝,两下里因果纠缠,似乎再也分不开了。

“造化,造化。”呆子见了,一边欢喜叫好,一边又去攀扯那些花花草草,才又一个人耍子去了。这呆子,若是在人群之中,他倒也不嫌热闹,若是在山野之中,似乎也从来不怕寂寞。

“不,不要靠近那片树林!”一个声音说。三藏一惊,终于从马背上直起腰来。

行者道:“师父,你醒了?”

“我又睡了?”三藏问。

“睡了一天啦。”行者说。

“这么久?”三藏迷惘。又说道:“似乎,还做了个梦呢。”

行者问:“梦见了什么?”

“这一醒,就忘了。”

“末日到啦,我的末日到了。”三藏回想起来,还记得梦里的光头如是说道。只是未曾分辨出他的悲喜,他像是痴了,又或是发着某种癔症。

“不,不要靠近那片树林。”那声音又说。

“师父在想什么?”行者问。

三藏连忙用手拍拍脸颊,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清醒了许多。那声音也不见了。

又见有一片没有荆棘的空地,三藏也觉得欢喜。他就跳下马背,一边溜达,一边向四处观望。

与三藏不同,每次到了陌生地方——如果这里也是的话,行者总是要谨慎许多,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三藏身旁,问道:“师父又在看什么?”

“还看什么?”三藏说。“还是看看有没有妖怪。”

行者问:“何不问我?”同时有些奇怪,这话分明是不久前才说过的。

“也看看风景。”三藏说。

“风景如何?”

“有诗为证。”

行者眯一下眼睛,笑道:“那就吟来听听。”

这情景似乎也曾见过。

三藏遂吟曰:“岩前古庙枕寒流,落目荒烟锁废丘。白鹤丛中深岁月,绿芜台下自春秋。竹摇青珮疑闻语,鸟弄余音似诉愁。鸡犬不通人迹少,闲花野蔓绕墙头。”

行者赞道:“好诗。”

果然好,行者庆幸不已,之前却不曾听过这样的诗句。

“怎么好呢?”三藏问。

“有一点哀愁,有一点落寞。”行者说。

“可是,出家人哪来的哀愁?”

行者说:“只是没有见到白鹤。”

三藏道:“徒弟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行者道:“弟子却愈发欢喜唐诗了。”

果然,至少这首诗可以作证,眼前的种种分明是在确切地发生,而不是又一场幻梦。

三藏却不屑地说道:“哪里有什么唐诗呢?”

行者才释然而笑。“师父,唐人的诗自然就是唐诗喽。”

“也没有什么唐人。”

行者问:“师父不是?”

三藏一时有些出神。到底是不是呢?三藏回想自己的一生,若不是唐人,他又是什么人呢?

行者又问:“那师父,是否所有的唐人都爱作诗?”

“你也去过长安,你以为呢?”三藏反问。

“似乎是的。”

说起作诗,三藏更是鄙夷。“哪里是都爱呢?都爱的是遛狗、踢球。”

行者又问:“唐人怎么遛狗?”

“跟你遛马一样。”

“那倒是挺有趣的。那踢球呢?”

“就像你踢八戒的屁股。”

“那倒是挺有趣的。”行者点点头,又问,“那和尚又爱什么?”

“自然是念经。”

“念经之外呢?”

“坐禅。”

“坐禅之外呢?”

“吵架。”

行者惊讶,又问:“和尚吵什么?”

“吵他娘。”

“师父是在说笑?”

“其实,‘娘’是个象征。”

“象征什么?”

“本和欲。”

行者眨眨眼睛,说道:“师父,俺听不懂。”

“你自然不懂。”

“如何是‘自然’?”

“你有欲望,却无根本,”三藏说。“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又为什么要。”

“师父,俺还是听不懂。”

“那也没有办法。”三藏却举目道:“去看看那棵大椿。”

那山一样的巨树就在眼前。

那是三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了他的丛林。

行者抬头去看,却道:“师父怎知这是大椿?”

三藏整整衣冠,却好卖弄,遂吟道:“庄子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我观此树之大,也不知生长了多少春秋,想来便是大椿吧。”

行者却不以为然,笑道:“此‘小大之辩’也。庄子又言‘有大木焉’,其‘结驷千乘’,而不‘夭于斧斤’者,何也?‘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之大也’。”

三藏闻言一愣,才又合掌叹道:“善哉,善哉!”

行者也不居功,只说:“师父明白就好。”

三藏却已来了兴致,因此举步便走,一边还催促行者。“悟空,快陪我去那树下一观!”

“怕是不方便。”

三藏冷不防,已被行者一把拽住。

“如何不方便?”三藏不解。

“叫做‘凶多吉少’,”行者森然道。“师父,俺已仔细看过,那却并非什么‘不材’,而是一棵桧树。”

“也许是荆棘的缘故?”三藏沉吟说。

行者冷笑一声:“谁又知道?”

那桧树的冠盖中间且有一些巨大的空洞,其中的一个恰好容着一根竹子插入云中。三藏见了,喃喃自语:“也不知是桧树高些,还是竹子高些呢?”

行者说:“是竹子。”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呆子,嘴角里噙着一支红艳的花儿,笑嘻嘻的,径在行者面前唱了一个大喏。

“怎么?”行者见他突然多礼,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呆子说:“师兄果然英明!我看你才是‘有材’,不如等和尚睡了,请你替俺摸他的酒罢。”

其时已入夜,行者看一眼天色,说道:“师父还想看什么,都待明日吧。”

那边沙僧早已生起了一堆火,用铁罐煮了些米粮饮水,几个便就着些盐巴咸菜,随便吃了。三藏没吃多少,就坐在那里念手串,默经卷。呆子也没了先前的神气,很有些兴味索然的样子,挺尸道:“吃饱喝足,躺着睡觉,这次第怎一个自在了得?”

沙僧问:“睡便睡,偏要挨着俺怎地?”

呆子说:“挤一挤,暖和些。”

呆子却也不闹了,看一眼月亮,翻个身,又道:“俺老猪最讨厌的就是点灯睡觉。”

行者问:“想必是有些累了?”

呆子气哼哼的说:“你也去铲一天的荆棘,就知道了。”

行者道:“俺老孙原不是种地的材料。”

呆子问:“原来‘无材’?”

“若干那事,才是真的‘有材’。”

呆子嬉笑不止。

“就怕没桃。”行者又补充说。

“把脸转过去。”沙僧一脸嫌弃地看着呆子。

“转过去怎地?”

“我怕半夜醒了吓死。”

呆子哼了一声,又见了头顶那山一般的树冠,不知为何又冷笑了一声。

猪也飞得,猴子也飞得,怎么你就飞不得呢?

沙僧问:“你笑什么?”

呆子又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大虽大,其实不中用。”

翻个身,呆子就不再说话,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行者问:“你却不累?”

沙僧道:“反正比呆子强些。”

和平常一样,呆子很快就鼾声大作了,沙僧道:“师兄,俺也睡了。”

那边三藏也躺下了。

行者问:“师父,你还睡?”

“别提了,”三藏说,“累死了。”

“你还累?”

“你若在小白背上趴个一天一夜,你也累。”

三藏身后,白龙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挺尸,像是真的死了。如是一马一猪一头陀,三个怪物挤作一团。

三藏又说:“才知道你的苦呢。”或者,三藏思忖,若是躺着还好,若是趴上五百年,那得多难过呀。

行者像是自语:“那也不算什么。”

是呀,想翻个身都不行,想看看星空,看看月亮,却把脖子都要扭歪了。

等到几个鼾声四起,行者却左右难眠,索性又变出了那只猴儿,跟他说话耍子。

“你好。”行者说。

“你好。”那猴儿说。

行者问:“你还记得我吗?”

那猴儿答:“记得。”

行者问:“那我是谁?”

“你是我祖宗。”

“不对。”

“那,”那猴儿迟疑不决,“我是你祖宗?”

行者笑:“也不对。”

“那你是谁?”

“我就是你呀。”

“我又是谁呢?”

“我告诉过你。”

“能再告诉俺一遍吗?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毛病,俺是天生的偏头疼,脑中风,连记性都不好了。又他娘的贪睡,每次醒过来脑袋里又昏沉沉的,你说俺该不会是猪吧?”

“不会,你是猴子。”

“那你说俺到底是谁?”

行者道:“那就再告诉你一遍好了,不过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忘了。”

那猴儿忙一拍脑袋,惊呼道:“怪哉,你这话我倒像记得的。”

行者道:“跟你说了很多次了。”

“那你再说一次罢,俺用俺的记性保证,这次绝不会再忘了。”

行者道:“怪哉,你这话我也记得的。”

那猴儿便涨红了鼻子:“你怎敢取笑俺?”

行者说:“不敢,不敢。”

“那就快点告诉俺吧。”

“你可不许再忘了。”

“你说便是。”

“你便是——”

只是话音未落,一阵凉风乍起,随之在行者的耳中响起了一声嗤笑:“嘻!”

“你笑怎地?”然而,行者似乎并不在意。

不远处的一处树丛之中,那人这才开口问道:“又是耍的什么戏法儿?”

行者又问:“怎么是戏法?”

“没有心的猴子,这还不是戏法?”

行者说:“管他什么戏法儿,不过是聊以解闷儿吧。”

“又解什么闷儿?”

“连日无事,便有些无所事事。”

“认得我吗?”

“你走近些,我好辨认。”行者揉揉眼睛。

“怎么,你看不见?”那人疑问。

“再近些。”

“原来你是个瞎子。”

“虽不瞎,不远矣。俺老孙自在那八卦炉中走过一遭,便得了个害眼的疾病,一到了夜里就看不清人。”

那猴儿便跳着脚说:“俺也是,俺也是!”

行者道:“所以我才等你。”

“等我作甚?”

“等你给我打上几棍,才好解闷儿。”行者打个哈欠说道。他又摸摸那猴儿的脑袋,那猴儿便消失无踪。

行者又向左右看看,那几个怪物共那一个西行的关键和累赘其时已经入睡,正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行者说:“Listen——”

“什么?”林中人问。

“夜在说话。”

“又是说什么?”

“好寂寞,好难过。”

那人又问:“那要怎么办呢?”

“没办法,没办法,”行者回答。“有时候难以入梦,有时候便入梦了,也是清醒。”

当此时也,恰有一鸟于林中悲啼,如人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嘻!”那人又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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