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纷繁奥秘,却井然有序。
世人不断探索,参悟,从中摸索出规律。
万物皆有灵,磐石、杂草、山泉、熔岩、山川。可叹世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探得其奥秘之万一。然而但凡稍有涉猎者,皆能兴起一教一派,长生大陆大小道统三千有余,皆因于此。
大陆西陲是一片直插入云的通天高原,高原之上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裂缝,深不可见,宽亦不可知。世传飞鸟不可渡。人称断星崖。
此地怪异之处并非因为地形特殊,而是因为此地不但无法使用任何飞行类法器,而且但凡有人在此修炼,功力将不进反退,而在此地所消耗的灵力也是其他地方的数倍,离断星崖越近,这种感觉越甚,断星崖辐射范围被人称为绝境,人迹罕至。
火红色的岩壁,淡粉色的土地,加上少许漆黑如墨的荆棘,便是绝境最常见的景象,然而原本一尘不变的红火图画,此时却被布上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些黑点不是别物,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原本被人视为生命禁区的绝境不知是何缘由竟然密密麻麻聚集了不下千人。
火红的岩壁成群高耸,使得原本高高望去一马平川的高原形成纵横交错的沟壑。粉红色的沟壑中,不时传来唾骂之声。如果你认为这些都是些不入门的流氓小痞,那你就大错特错。
密密麻麻的人影,三五成群。细细看来竟都是些不世出的传说人物,不知是何缘故竟惹得跺跺脚能让长生大陆颤三颤的大人物齐齐出动,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一些一流宗门的长老级人物,少数更是一门之主,更不可思议的是整个长生大陆唯一个尚且确认在世的分神期的前辈高人,也来到此处。
世间熙攘皆为利往,只要还是一个凡人,就逃脱不了一个欲字,任凭你是一教长老还是一派掌门,又或者是高高在上供世人敬仰的存在。
绝境深处,沟壑之中,一个人影飞速奔驰,此人背负长剑,衣衫褴褛,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成褐色,碎布条般的长衫随着奔跑的劲风飘在身后,他头发蓬松散乱,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焦黑,左手齐根而断,右手也是软软的垂在身侧。如此落魄,若是常人早就一命呜呼,那还有半分气力飞足狂奔。而此人却对自己身上的伤势视若无睹,非是他不知疲倦,而是他心中明白,只要他停下,就是一个生不如死,此时的他只是心中的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一口气。
那是个莺飞草长的季节,山谷中开满了一种名叫泣血杜鹃的花,花红似血,他的心如花一般,也在泣血。他以为从此世间只剩他一人了,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师傅将他带入宗门,那年他十二岁,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身着火红罗裙的女孩,她就像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从一声师弟开始逐渐走入他的内心。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不怕死,但他怕以后再也听不到那朵杜鹃花喊他一声师弟,哪怕哪朵杜鹃此时正插在人家的花瓶之中。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高高在上,它不分善恶,它不在乎世人是悲是喜,是生是死,然而天道无情人有情,我们之所以修行,壮大,就是为了守护我们心中那一份情。”这是徐秋晨入门第一天他师傅跟他说的话,前面半句他明白,天道无情,确实,如果天道有情,何以令天地苍生水深火热,又何以令无辜之人无故身死,令他在世界从此孤苦无依。但是后半句他却不明白,守护什么?世间还有需要他守护之人吗?
引魂宗,曾是天下第一大宗,只不过世间兴衰更迭,从来都不是一教一人能说得算的。引魂宗便是如此,自创教祖师驾鹤西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一个能挑大梁的出色弟子,创业虽艰辛,然守成也非易事,如此下来,不过八代便已沦落如斯,勉强挤入三流门派。强敌环伺,眼见祖业不保之时,却出了个不世奇才,便是徐秋晨。
入门三年默默无闻,随后异军突起,短短五年,不但悟透引魂宗至高宝典引魂录,而且在这基础上完善了这功法,一路势如破竹,年仅二十便已破入元婴之境,这在长生大陆是绝无仅有的,也是骇人听闻的,要知道绝大多数之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窥其一二,这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二十之龄踏入元婴之境,大陆为之震惊,一时间无数门派遣高手前来拜访,明为拜访,实为暗中打探虚实。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在推波助澜,前来拜访的高手竟相继死去,这些高手中不乏有元婴高手,最不济也是金丹级别。能让这些高手无声无息的死去且又不为人知,可见凶手之高明。就在这些人相继死去的同时,竟然有传言说引魂宗奇才徐秋晨新创功法为炼魂邪法,噬人魂魄以增修为,这就是他能在短短五年便能突破元婴的秘密。一时间将其推上风口浪尖,使其百口难辨。
过街之鼠也不过如此,徐秋晨此时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守护心中那一份情,五年前那朵喊他师弟的杜鹃花嫁人了,嫁的是宗门最优秀的大师兄。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师傅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痛不欲生,他心如刀绞,于是他发奋图强,即使得不到,也要默默守护,直到她一生幸福。或许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但是,他真的能活下去吗?他自己都很怀疑!
一条天堑横贯南北,此时已逃无可逃,远远望去,如海天相接,然而这条线却并非如海天一线那般,它黑白分明,白色部分是天空,黑色部分是深渊。黑白交融,如同世界初开的混沌一般。深渊之中漆黑一片,从中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气,那里幽暗昏会,仿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正张开那血盆大口等待猎物的到来。
穷途末路就是他现在的处境。眼见身后黑点越来越近,此时他背倚深渊,面环强敌,却怡然不惧,只待敌人近前便做最后殊死相搏,鱼死而网破。人未到,一股强大气势扑面而来,紧接着一方盖天大印便朝着徐秋晨砸了下来,这股气势全然不是一个元婴修士所能抵抗的,若是此前遇到的是此人,说不定早就身死魂消,哪还能令他杀人无数一路逃遁至此。徐秋晨心中悲苦,他左手尽去,右手半废,此时全靠一口气撑到现在,原本想借助元婴自爆拉上几个倒霉蛋。
徐秋晨勉强抬手,招出飞剑,挡在面门之上,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只见他身如纸鸢,被这方大印砸得倒飞近百米有余,落地之时,身形委顿,嘴中不停喷出猩红鲜血,手臂却是再也无法抬起分毫,长剑也是化为两节,掉落在他面前不远处。
出手之人便是那分神期的高人,可以看出此次出手竟未出全力,只是有意让徐秋晨丧失战斗力而已。可见他并非是来要徐秋晨性命,估计也是别有心思。
徐秋晨半跪在地,离身后深渊居然只不过两三米距离,若是刚才那人出手再重上半分此时估计他已经坠入其中了。可见那人对力道把握之精确。
此时他神情委顿,整个身体已经提不起一丝真元之力,连自爆都无法进行。
紧接着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飞速靠近了过来,估摸只需三息时间,就能将徐秋晨拿下。
无奈之下他强提一口气力站了起来,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居然朝着身后用力一纵,整个人朝着深渊急坠而去。
显然那人也未料到,受他一击之力的徐秋晨居然还能站起来。只见他怒发冲冠,朝着徐秋晨喝到:“尔敢”,说话间身形竟又快了三分不止。竟然赶在徐秋晨坠入深渊前一把将其抓在手中,此时两人身形都在半空,若在其他地方倒也无惧,然而此地号称绝境,岂能以常理度之,深渊之中一股巨大吸扯之力加身,这股巨力仿佛是有灵魂一般,只是比上升的真元之力略大,但却足以致命。那人强催真元,尽力阻止下落之势,然而一人尚且无法自保,何况两人。只见两人缓缓朝着崖底飘去,如同一片树叶,朝下飘落。
其余人离此尚一段距离,一时半刻也无法赶到救人。
然而那人果非常人,不但功参造化,决断之力也分常人能比,见事不可为,竟决然抛下徐秋晨,以其身为点,借力朝下,用力一蹬,身形如同鸿雁一般,朝上疾飞而去。
此时徐秋晨仰面朝上,身如出弦利箭般,朝着深渊底部疾射而入。
此时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就在眼前那道身影即将消失,身边景色越来越暗之时,眼前居然景色一变,上方原本即将消失的光亮,突然变得璀璨耀眼起来,白色的亮光突然之间变得血红,照得原本漆黑一片的深渊清晰可见,紧接着,他只觉得身边温度急剧升高,在他还未体会到什么是热,什么是烫的时候身体便化成了一堆灰烬,然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引魂宗一代奇才就此陨落。
这个世界的一切与他再无瓜葛,任凭那道毁天灭地白虹肆虐他的家园,毁灭他的敌人,他都再也无法知晓。他心心念念要用一生去守护的杜鹃花也化成世间烟尘,从此消散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