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励悄悄用钥匙打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正要去卫生间洗漱，杨随意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励姐，你终于回来了。”杨随意揉了揉眼睛。
“随意，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啊，我特意等你呢！没有提前打电话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杨随意说着说着，高兴起来。跑到沙发边拿起背包，从中掏出两捆钞票：“励姐，看，我搞到钱了！”
看着杨随意举着钱高兴的样子，只一瞬间，马励的鼻子不受控制地，酸了。
她说不出话来。心底的感觉很奇妙，一点酸，一点胀，一点难过，一点愉快。不管怎么样，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支持我。
“可惜只有两万块……”杨随意有些遗憾地说，然后很快就又乐观起来：“不过没关系啦，我们再想办法嘛！万里长征都走完一半了，胜利还会遥远吗？”
说完把钱塞到马励手里：“你先收着，明天我再去问我同事借点试试。”
马励拿着钱，看着杨随意。友谊如山，情何以堪？她不想说什么几时还你日后报答之类的庸俗承诺，只是把今天这一幕深深藏在心里。
杨随意后知后觉地发现马励的沉默，担忧地问：“励姐，你是不是累了？对了，你今天干嘛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还搞得这么脏？”
马励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回答：“甭管多鲜亮的美女，你让她在北京的马路边坐一天，她也是我现在这样子——尘满面，鬓如霜。”
“咦，励姐你干嘛坐在马路边啊？”
“市场调研。”马励把钱放回自己的包里，“明天我还要去中关村，后天去上地，大后天去CBD。唉，一做事才发现，北京实在是太大了，变化也太快了……”
“谁说不是呢？马路都扩的傻宽傻宽的，专门用来堵车，整天建完这个建那个，弄得整个城市乌烟瘴气的。要是不让你时不时迷个路什么的，它好意思叫帝都么？好了，那励姐你快去洗漱吧，我先回去睡了啊！”
杨随意去卧室睡觉，马励去卫生间洗漱，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她们离开客厅之后，原知秋卧室半掩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马励洗漱完毕上了床，杨随意还没睡着。
“励姐，剩下的钱你借到了吗？”
马励关了灯钻进被窝，“没有。”
“我表姐没钱？”
马励迟疑了一下，“她没借给我，还说我创业是狗急跳墙，是霸王硬上弓。”
杨随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帮表姐解释一下：“励姐，其实我表姐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她那个人呢，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对你挺关心的，今天她还问我你创业的事儿了呢。”
“嗯，我知道，她只是不看好我罢了，带着她那种外企职员特有的优越感。”马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些清凉，“她的确也有骄傲的资本，A等成绩、B型血、C罩杯，出入CBD，满口ABC的人物，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混私企的，更别说我这种连私企都混不下去的……她不借给我也好，反正她的每一块钱上都带着蔑视，借了她的钱我怕我会良心不安。”
“……”杨随意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半天，憋出几句：“他们那群混外企的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擅长装逼而已。就我了解，甭管他们是来自河南河北还是山东山西，都给自己整一个英文名；甭管是来自英国美国还是土耳其奥地利，都得给自己整一个中文名。大家都不用真名字混，自然就可以尽情虚伪。你想啊，万一说错话做错事，他一想，啊，错的是steven周而不是我靠山屯周二狗，马上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原谅自己啦！”
马励轻轻地笑着，“其实我了解原知秋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们毕竟是好朋友，如果她人不好，我当初怎么会选择跟她合租呢？你表姐这个人呢，看似势利虚荣，内心其实也算柔软，就是一张嘴不饶人。你不知道，我们去年同学聚会，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张彩云你胖得太不像话了、李铃铛你老公找小三你还不赶紧离婚等什么呢……把别人噎的面无人色，倒气儿仨小时都缓不过来。放心，虽然有点失望，但我是不会真的跟她生气的。”顿了顿又轻声说：“不管怎么样，随意，谢谢你。”
北京的城市交通白天就如同一个更年期妇女一样的内分泌失调，不管吃多少排毒养颜也是毫无改善，便秘得一塌糊涂。
马励一早就坐上公交车奔赴新公司，跟易至强碰头后她还要去跑市场。
一进办公室，马励就发现屋里乱得几乎无处下脚，半旧的办公桌椅和装着电脑的大纸箱摆得到处都是。易至强骑在梯子上正在往天花板上钉线盒，看到马励，易至强松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马励把大包往桌子上一放，赶过去扶住梯子。易至强指挥道：“有些活儿一个人还真干不了，上上下下没把我累死，帮我递个线盒和几个钉子。”
马励一边递东西，一边汇报第一天市场调研的结果：“越调查越觉得我们做团购是个好生意，就拿我昨天去的那个面包店来说吧，我跟他们店长聊了两句，我说假如我一天固定买200个菠萝包的话，一个给我多少钱？菠萝包零售定价两块五。”
易至强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马励没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说得高兴：“你肯定想不到，1块！天哪，这是多么高的利润啊！而且听她的语气，我们如果长期订的话，还有降价余地！你想想，这个店就在大学旁边，客源根本不用发愁！还是以菠萝包为例，到时候在我们的网站上给它定价1块5，消费者拿到了折扣，我们还有每个菠萝包5毛钱的利润，而对于面包店来说，他们既做大了销量又提高了知名度，这是三赢局面啊！老易，你这个创业计划太牛了！每一家商户都需要这样的推广，老易，我们要发达了！”
马励说得正兴奋，梯子上的易至强突然哎呀一声，一根钉子从天而降，正落到马励额头上，划出一丝血痕。
易至强急忙爬下梯子，“怎么样，疼不疼？没划破吧？”
马励没感觉到特别疼，但是用手一摸额头，手上沾了点儿血丝，马励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掉下来的不是锤子。”
易至强仔细看了看马励的伤口：“楼下就有药店，我去买一点消毒药水和创可贴，你等我一下。”
马励阻止：“不用那么紧张啦，一点点小伤，不用管它，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易至强皱起眉头：“马励，你是女孩子啊！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呢？伤口恢复不好可有破相的危险！再说钉子脏你知不知道？伤口感染怎么办？我国有三分之一的土壤上有破伤风菌，不小心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马励无辜地说：“我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啊，这么点小伤，我哪年不受上十个八个的。”
易至强拿起外套：“别说了，我的手也砸到了，顺便去药店包一下，我很快回来”
易至强拿着药水和纱布回来的时候，马励看到他左手拇指被包上了厚厚一层纱布。
易至强打开药水瓶，“过来。”
马励乖乖地走了过来，易至强拿起棉签沾了药水给她擦伤口，表情严肃。
他的呼吸热乎乎地打在马励的脸上，这种感觉马励有点陌生。两个人离得这么近，睁着眼睛看着他吧，觉得尴尬；闭上眼睛吧，又觉得暧昧，马励在睁眼与闭眼之间纠结得要命。明明两人之间没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马励觉得手脚好像都无处安放。
“好了。”易至强的声音平淡一如既往。
马励一下子跳开，用手触了触额头，发觉被纱布厚厚地盖了一层：“没这么夸张吧？”
易至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伤口在温暖湿润的环境下好得最快，天气凉了，小心感染。”
马励只好乖乖闭嘴。
易至强脱掉外套，又要去爬梯子，马励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拦住他：“你手砸坏了，剩下的我来！”
易至强看看她的短裙，“我看还是算了吧。”
马励果断地把开衫脱下来系在腰上，从大包里翻出她的塑料梳子，对易至强一笑，“我有秘密武器！”说完蹭蹭就爬了上去。
易至强无奈地叹了口气，“马励，对于女人来说，太坚强太能干不是什么好的品质，你让男人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依我看，女人还是柔软些好。”说着把钉子递给马励。
马励在梯子上坐好，把钉子卡在梳子齿中间给易至强示意，“看，这样就不会砸到手了。把锤子递给我。”
易至强递过锤子：“马励，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我办公室做业务的时候，那可是风姿绰约烟视媚行，女人味十足，搞得我办公室的小伙子魂不守舍的。现在看来，撒娇发嗲都是你的业务手段吧？”
马励仰着头敲着钉子，嘴里叮嘱：“我那个技能叫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再说，咱们现在不是同伙吗？我觉得在同伙面前不用假装淑女，我的真面目你知道就好了，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外传。”
马励从梯子上爬下来，拍了拍手：“搞定。”
易至强递过一瓶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有没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马励接过水大大地喝了一口：“钉钉子砸到手我就不怎么会。”
易至强瞪了她一眼，简单通报了一下自己昨天的工作成果：“开公司账号，注册域名我已经去过了，再等几天咱们的网站上线，我再去ICP登记备案。你觉得"真心团购网"这个名字怎么样？”
马励蹲下整理工具，语气淡淡地：“你域名都注册好了，还来问我好不好，有意义吗？”
易至强还没有注意到马励异样的态度，语气兴奋：“我觉得好。网站名字最重要的就是好记，"真心"就满足这一点，并且寓意也好，真心真意为消费者服务嘛！马励，你这两天跑完，咱们得马上开始招聘了，现在每一天都有新公司诞生，肯定不只是我们看到了团购的商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让我们的网站尽快上线！”
马励把工具箱关上，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去跑中关村。”
易至强挥了挥手，“那你快去，我也有好多事儿要办呢，咱们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在办公室碰头。”
马励背上自己的大包，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了回来，站在易至强面前。
易至强错愕地看向马励：“还有什么事？”
马励看出来了，对付易至强这样的人，必须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你跟他赌气只能是白白气伤自己：“老易，看来你忘记了昨天我说过的话，我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合作伙伴了。”
“对啊，我知道我们是合作伙伴啊！”
马励上前一步：“可是你还没习惯跟我商量公司的事，你总是自己做了决定然后来"通知"我。我认为，这不是对待合作伙伴应有的态度。工作有分工岗位有级别我理解，但是对于一个创业公司来说，原始股东之间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呢？”
易至强愣了一下，直觉地说：“对啊。”
马励：“所以关于域名这么大的事，难道你在注册之前没想过跟我商量一下么？如果你总是这样，我觉得我们的合作一定不会长久，那么不如趁网站还没正式开始，赶紧拆伙。”
易至强皱起眉头：“马励，这个域名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得赶紧去注册否则被别人抢注了还得再想一个很麻烦的……”
这是两回事，老易。”马励打断易至强：“你在注册之前花一分钟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肯定是有的，你只是压根没想过要跟我商量。”
易至强刚想说什么马励抬手制止他，又继续说：“别否认，老易，这是第二次你这样做。合伙人是需要真诚沟通的，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被忽略，否则这个合伙人我不做也罢。”
易至强皱着眉低头沉思。
马励看着易至强，等他思考。
易至强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马励索性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易至强对面。
终于，易至强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好，我保证，以后关于公司的大事我都会提前跟你商量。”
“什么是大事？有个量化的标准吗？”
易至强抬头，“那你的意思呢？”
“所有的事，我都要知道。”马励坚定地说：“尤其是在公司创业初期，我们必须商量着来，直到我们公司的规模大到我们商量不过来为止。”
易至强看着马励半天没有说话。
马励拿起大包：“那我走了。”
“等下……”易至强喊住马励，“你的钱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的钱已经准备好了。”
马励拉开门，“我也快准备好了。”
马励的午餐又是白水加面包。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马励觉得实在没必要这么夸张，可是想想易至强一本正经的样子，算了，就让它在那吧。
举着自己的午餐边走边嚼，马励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她觉得自己当前的目标商户，应该是那些酒香也怕巷子深的知名度还不够的店。
一家发廊吸引了她。
装修温馨却门庭冷落，看起来很有发展潜力，马励举步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老板在吗？”马励兴致勃勃地开口，随即，就发现了气氛的诡异。
两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孩坐在椅子上表情奇怪地看着她，却没有人招呼她。
“请问……老板在吗？”马励的声音降了下来，她左顾右盼，越发觉得这个店诡异。虽然看似是个发廊，却没有剪刀，没有吹风机，更没有常见的发廊小弟。
马励越发迷惑，“这里……不是发廊吗？”
“啊，是啊，我们是发廊。”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从里间走出来，懒洋洋地说：“不过我们的师傅都不在，今天不能理发。”
终于来了个搭话的，马励高兴起来：“我不理发，请问您是老板吗？”
男人围着马励转了一圈，笑得颇有含义：“你找老板干什么？”
马励笑容满面，客气地问：“您是老板？”
男人眯起眼睛：“有些事不用老板，我也能做主，你是不是想来我们这里上班？”
马励摇手：“不是，我不是来上班的，我是真心团购网站的推销人员，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意向做个推广。请问您贵姓？”
男人咧了咧嘴：“原来是个推销的……”
马励怕被当成一般的推销员被请出门去，急忙说道：“先生您好，我不会向您推销任何产品，您请听我说完。我们的网站主要是以团购这种方式实现商家和客户的沟通，我们可以把贵店的信息放在我们的网站上，让更多的消费者找到你们，帮贵店扩大影响力、提高知名度，而你们只需要给通过网站来消费的顾客提供一定的折扣，并不需要贵店出任何宣传费用。您是不是考虑看看……”
“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对旁边的女孩笑说：“我没听错吧？她说要把我们挂上网？”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一个女孩忍俊不禁地搭腔。
另一个女孩也笑得花枝乱颤。
马励就迷茫了，有这么好笑吗？这两天也跑了十几家商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反应，真是让人一头雾水。
“您可以采取定制套餐自主定价的方式，或、或者，您也可以在我们网站上给消费者提供优、优惠券。”马励越说声音越小，还开始磕巴，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哈哈哈……”三个人同时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一个女孩甚至笑得腰都弯了，“哈哈哈……套餐……哈哈哈……优惠券……”
马励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虽然她还没反应过来不对劲在哪。
“既然你们没意向，那我先走了。”马励连忙告辞，“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别急着走啊！”男人拦住了马励，吊儿郎当地说：“美女，就算我们不想上网，不过咱们可以换种方式合作啊！”
马励躲开他凑过来的脸：“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要夺路出门。
男人再一次拦住了她：“美女，到哥这来上班吧！来钱快，又不用东奔西跑，躺着就能把钱挣了。就凭你这小模样，这小身段，哥保你三年就能在北京买套房子！”
马励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两个年轻女孩，终于明白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让开！”马励的脸迅速冷下来。
“呦，还急了呢。”男人的声音越发不正经，“你自己找上门来，还这么横……不过够辣，我喜欢。你真的不考虑在这儿上班？”
马励没有回答，只是左右踅摸，想找件趁手的武器。
男人贱笑着步步紧逼，“来哥这试一试，你肯定会爱上这里的。很多女孩子都是做着做着就不想走了，这么轻松的工作上哪儿找去？要不要哥先指点你几招？”
马励步步后退，直到腰背顶住了椅子背，退无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