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士脸上不见有何表情,一双修目中精光流动,如灵猫捕鼠,首尾相顺,神意相合,锁住了金苏等三人。三人中,聂蒙儿根底深厚,金苏得黄芩亲授时日最长,阿汐颖悟过人,均在无形中涵养出各自气质。即使鹤翔门中同一技艺,在三人手下使将出来,也是各异其趣,但又万变不离其宗。如此葆养自然,渐渐可臻门中绝诣。因此上对神意气机的修持极为精微。如今三人被那剑士气机锁定,各自不由得立起了门户,全身防备,随后惊觉自己被对方神意相扰,已不能完全自由。
那剑士将剑匣一立,道:“黄芩这些年来埋首不出,就教得你们这点本事?想来也是,像他这种假仁假义得能骗过自己的人,原不得不去做那些狗皮倒灶的杂事。如此十来年不见长进,居然丧命于昔日手下败将。身死名散,这也罢了。鹤翔门数百年传承,就此后继无人。如泉下果真有知,看他有什么面目去见门中各位前辈。”聂蒙儿听他言语中对黄芩甚是无礼,但对本门传承似乎还有几分尊重,蓦然想起一件旧事来。阿汐恼那剑士对黄芩不敬,早已一剑向对方右肩刺去,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剑士身量甚高,阿汐这一剑实是仰攻,眼见这一剑将要刺入对方肩头,心中忽然不忍,脚步一错,剑尖错开半尺,转攻对方左颈。那剑士眼中原有三分讥嘲之色,待见得阿汐这攻转之势,立时探手入匣,将长剑连鞘提出,只听一声异响,似是杖击败革,阿汐的剑锋被那剑士翻腕直提的连鞘长剑一格,连人带剑被挡了回来。阿汐一瞬间只觉是又与师父喂招时被全然克制。听得那剑士冷冷的声音传来:“谁要你临时收手,这是给你的小小教训。”三人均眼睁睁地见那剑士抬臂挥手,听得一声脆响,五尺外的阿汐脸上挨了一记耳光。阿汐怒气上冲,剑势一展,将那剑士上下罩住。聂蒙儿扣起天虹珠,金苏潜运术力,在一旁掠阵。凝神看了一小会儿,两人心中凉了半截。聂蒙儿道:“你跟着师父最久,这人的剑法你看怎么样?”金苏涩声道:“他剑不出鞘,只用封挡之势,就将阿汐压制。就算是师父来做,也不过如此了。”场中情形,是阿汐全力出招,那剑士只将一柄剑上提下封。任阿汐剑势变幻万千,总在锋刃将及敌身之际被挡开,而敌人连鞘之剑上无尽反击之势,时时蕴然待发。阿汐立知如稍有退让,敌剑随之追击而来,其时难以抵挡。因此只能对攻以消解敌剑后势。因此场面上是阿汐全力抢攻,妙招纷呈,那剑士一柄剑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下拙朴招式。自师父离世,阿汐第一次遇见剑法如此高明之人,已深得“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之意。那剑士见阿汐虽被逼得不敢停剑,但剑势圆融,仍与初时一般不见破绽,便道:“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这份韧力倒是难得。难怪何幻与忘生刀也杀不得你。只是你还能支撑几时?”
他开口之时,神意翕辟,阿汐等的便是这一丝机会,也是翻腕提剑,平平推出,与对方剑鞘贴在一处。那剑士手中剑柄一窒,引而待发的劲力忽然不由自主地顺剑刃倾泄而出。在场四人耳中听到一声尖响,却是那剑士的剑鞘受不得这般大力,绷簧裂散,飞离剑身。那长剑显出真容,只见体近四尺,青光隐隐,果真是一口宝剑。不过持剑之人劲力宣泄,长剑本身少了运持,那锐钝之别再无初时圆成。阿汐得机,一剑斩在那剑锷前三尺处,借剑上反击的劲力,跳出了圈子。那剑士往手中剑上瞧了一眼,才道:“原来这才是黄芩收你做弟子的缘由。有你这般天赋,难怪,难怪。”
聂蒙儿忽然出声道:“元世兄,师父已然身故。你武功高深,我们都不是你对手。你又待如何?”那剑士道:“世兄二字,甚好甚妙。你们师伯也曾这般称呼过我。那次他追杀我七百余里。今日强弱易势,你说我欲如何?”聂蒙儿道:“你欺师灭祖,我爹娘清理门户,走遍天下也是这个道理,岂是你今日恃技逞凶能比拟的。只是我们与你一股样,决不束手待毙。”那剑士听后,眼光有如实质,在聂蒙儿脸上一转,道:“哦,原来你就是聂……聂武痴的后人。嗯,你方才出手以暗器为主,轻灵多变,难得还可加持术力。那便是袁女侠亲传了。我不杀女子,你自便吧。”聂蒙儿一听,羞恼不已。元姓剑士又道:“那个用水火术力的,是叫做金苏吧。你与忘生刀动手时,似乎还没用上水火术流。嗯,你得传的功体好像破损了,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招,破而不立,术流上成就有限,我也可以不杀。至于阿汐,你应是黄芩寻来传承衣钵之人。今日就留下命来吧。”
金苏从那剑士说话开始,原先受损的琉璃镜心又摇摇欲坠,撼动心绪,便站着也是极为困难。听到那剑士说道不杀自己,立时喜上心头,随即自省:我居然会以这小子几句话动摇成这般模样?
听得聂蒙儿道:“元赤锋,你一身能为,系出舞风门。师父数年倾力悉心传授教导,你用以对付鹤翔弟子,又假作仁义,说什么或杀或放的屁话?”眼见聂蒙儿手一抬,那天虹珠便激射出去,阿汐抢上,天虹珠中蕴含的火力术流刚发散出来,剑锋便已攻及敌身。
金苏惊惶大叫:“阿汐快退。”伸手从聂蒙儿指间取过了两枚天虹珠,全力奔向阿汐。
聂蒙儿立时明白其中关节,也随即抢上,身形飘忽间,已将降魔杵握在手中。
在阿汐眼中,元赤锋生生受了一枚天虹珠,火流刚现,身上黄光一闪,那火流及自己发出的一剑便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下。耳中听到金苏的喊叫,不及多想,抽身便退,剑势由攻取而转退守,身势劲力,俱是圆转浑成。瞬间变化陡生,无赤锋回攻而来的一剑锋锐难当,那也不用多说。但随之这一剑而来的还有天虹珠中的火流,阿汐一时不知是挡剑势,或是激火流。危急间只能依直觉而行,两剑相交,只觉对方剑上生出重重粘劲,将自己连剑带人定在当地。那火流毫不停留,搂头盖脸压来。此时聂蒙儿已欺近身来,降魔杵高举砸下,元赤锋与阿汐手中剑同时大震,那粘力就此消散。但火流已近眉睫,阿汐已不及跃开。此时身后一枚晶莹的珠子飞来,随着一声“破”,珠子碎成点点荧光,那四尺方圆的火流霎时消散。阿汐得脱火窟,将聂蒙儿往身后一拉,全神贯注地面对元赤锋这生平大敌。阿汐之前跟何幻与荆忘生对敌,这两人实力应不在元赤锋之下。但阿汐与何幻动手时,敌人已与黄芩打过一场,可说是胜之不武。荆忘生势强力猛,但遇上了阿汐那不知来历的异相,可说败得莫名其妙。眼下元赤锋神完力足,兼之通晓舞风门中诸事,实是前所未有的强敌。
此时场中火流引发的气旋也已平息。阿汐一眼瞧见无赤锋身上似有一层流光。正是这流光挡下了方才的火攻剑击,反将火流全数挡了回来。
金苏道:“迅甲奇兵,能析离诸般术力。你居然有这等异宝。”
元赤锋道:“你们三人共进退,术剑相合,远近得宜。我以一敌三,还是谨慎些好。”说话之时,元赤锋面部也有流光泛起,以致话音也低沉了许多。
鹤舞三人同时抢上。阿汐一口长剑三虚七实,从元赤锋面目往下,连攻九处关节要害。聂蒙儿将降魔杵横披纵落,右手随时准备发出天虹珠。
金苏方才相救阿汐时将天虹珠中术力导出,再将珠子以巧劲震碎,才能使珠子离手片刻后散开,吸取术力。这一切均要在瞬间完成,实是倾尽了全力。金苏站在一旁缓缓恢复术力,全神贯注只是观察元赤锋身上的迅甲。那迅甲不知是何材质,阿汐数次出剑,元赤锋均不作抵挡,只在关节受攻时稍稍转动身体使阿汐取不了准头。至于聂蒙儿的重击,元赤锋以左臂屈直翻覆,尽数轻巧挡下。金苏看得明白,除攻击落在元赤锋左手的黑手手套上,其他着身的攻击均引得迅甲上泛起一片红晕,转瞬即消。攻得越急,攻得越猛,那红晕便越大。元赤锋却毫发未损,他右手下垂,但人人清楚,只要一出手,便有极厉害的剑招发出。眼下虽只守不攻,那是待对手体力不支露出破绽,届时无人可挡住他那以逸待劳后的强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