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蔚被扫地出门了，不管他如何哀求，如何放下身段，如何委曲求全，涩芷都完全不为所动。
只有当允诺以幽怨的眼神，看向涩芷的时候，她才有所反应：“别看我，你不是很喜欢面面叔叔吗？他被你爹杀了，你也恨他吧。”她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一边看帐一边像聊无关的天气一样轻松。
允诺鼓起两腮，愁容满面：“可是瑰娘说，面面叔叔也曾经想要杀爹爹……”
“你相信瑰娘不相信亲娘？”
“可是瑰娘还说，面面从前不喜欢我，就因为我是爹爹的孩子……”孩子就是最典型的墙头草，谁对他好就信谁。
“你爹从前明知道你是他儿子，他还不理你，只逗别人的儿子呢。”女人就显得铁石心肠了，也是怀恨在心的。
“可是爹爹已经站在外边三天三夜了，据说一滴水都没喝，所有人都说他会渴死的。”
“哼，”女人忽然冷笑一声，笑到允诺心都凉了半截：“死了活该。”她甚至想不通：“你好像对面面的死一点也不伤心？你们不是朋友吗？”
允诺支头想了想，似乎很困扰：“可是爹爹就是面面啊！虽然比以前要笨～我们跟面面生活在一起两年了，爹爹就是面面啊～他每天都跟允诺在一起。”
“你不是说面面脸上有疤痕？还站不起来？可你爹分明没疤痕，还跑得比老鼠快。”老鼠跟兔子反正跑得一样快就是了。
“但是我喜欢比较笨的面面。”孩子说出了心里话：“现在的面面杀了以前的面面，证明现在的面面比以前的面面要聪明，”这是属于孩子的理论：“但现在的面面看上去却比以前的面面要笨，证明他对我们不一样是不是？”
扮猪吃老虎，一向是沅蔚的强项，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他就对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嘛。
涩芷根本没听懂孩子所说的前因后果，只感慨道：“总之，我曾经对不起那个面面叔叔，而你爹爹，只让我觉得更加对不起他。”
孩子的思想永远比大人简单，他们不会记恨，只会继续完成现在所想的愿望，于是不想偏离话题的他，继续游说道：“好多人说，爹爹是高丽的王，他抛开江山在这里窝囊了两年，也许高丽早就闹饥荒，可能死了不少人。要是连爹爹也死了，高丽就没人了。”
“不是还有一个寿阳皇后吗？还有彬彬太子呢～”想到这里就有气。
“嗯……”允诺使出最后杀手锏，这是瑰娘教他的：“难道妈咪都不好奇爹爹怎么处置那个女人吗？不好奇他们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涩芷幽幽地放下帐本，玉手端起茶杯，轻轻地咀了一口，才说
“那就让他进来站站吧～”
“万岁～！”允诺得到指示，就一支箭地跑了出去，很快把沅蔚给拉进来了。
沅蔚站在屋子里，涩芷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听见儿子伴着哭音道：“爹爹你瘦了好多……”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涩芷皱了皱眉，在努力搜寻这句话的出处。
敢情小孩子发现这句话那么受落以后，已经觉得用之四海而皆准了。
“咳，咳，”涩芷随便咳了两声，就提醒儿子道：“儿子～你不是有话要问人吗？”
“我吗？”允诺指着自己的鼻子，才想起来：“对了！爹爹，那个狐狸精去哪里了？”
涩芷抿了抿唇，出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狐狸精？双唇干涸的沅蔚早就被晒得头眼昏花，慢半拍才明白过来：“你说的是寿阳公主？”
“就是她啦～”
“爹爹让她自己选择，回大宋，或留在万月台，我都会以哥哥的名义照顾她，因为她跟她丈夫金道义，是爹爹的救命恩人。”
“喔！”允诺点点头，没追问什么，涩芷却对他说话了：“儿子，人家对救命恩人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
允诺于是看向沅蔚，意思是：妈咪在问你。
“没有！那是假的！是为了保护你们母子，当我发现强背叛了我，就知道事有蹊跷，为了不让你们陷入这场政变中，我是因为怕你们会有危险，所以……”
允诺看向涩芷，意思是：对这回答满不满意？
“我们亲眼看见的还会有假？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啊？”
“对，爹爹我已经6岁了。”允诺忽然认真道。
“那是为了瞒过右议政跟傅天唯，我才会……”
“混帐！到现在还睁眼说瞎话！当时还没回万月台之前我就看见你吻她了！还看见你光着身子跟她一起从房间里出来！”涩芷拍案而起，恨他总是说谎。
“我……我错了，当时以为你跟傅天唯好了，住进他家，所以我才会刻意向你报复。事实上我跟她什么都没做过，都是她睡炕我睡地铺，而且就只亲过她一次！我发誓！！”男人发誓当吃青菜，读者雪亮的眼睛一定已经知道他又说谎了。
“哼。”这个问题已经没有纠缠的必要，涩芷转而戏谑道：“你为什么能在这里一呆就是两年？那么辛苦，把家人都杀了，怎么不好好呆在皇位上享福？”女人要说起狠话来，足以让人万箭穿心。
“那里有威和武，还有你过去帮我招揽的贵族官员，他们的经济命脉掌握在你为我准备的产业里，会安心治国的；你走时留给我的那些珠宝黄金，我临走前吩咐他们以这些钱财安定民心，让他们在我走的这段时间，免除所有税收，应该还能支持个几年。”
涩芷翻了一个白眼：觉得好不服气，竟然还是自己帮了他。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这么快？”允诺哑然。
“涩涩，请你原谅我！”男人抓住最后机会。
女人却摆明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允诺眼珠骨碌碌一转，就开始打发站在那不想走的男人：“走了啦，走了啦～妈咪不想见到你，不是说了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嘛？快走了啦～”他一边嚷嚷，一边朝沅蔚使眼色。
可怜沅蔚根本猜不透他的意思，害允诺只好忽然大喊：“哎呀！爹爹怎么晕倒在地上了？！”
沅蔚闻言，反应还算快，马上就倒了下去。
剩下的就是允诺自由发挥了：“呜呜……爹爹你不要死……面面被你杀死了，你要是也死了的话，谁陪我玩？呜呜……允诺好可怜啊……哇呜呜呜呜……”见妈妈没反应，他只好越哭越大声。
允诺还不是普通的怪胎，似乎对人死活一点都不关心，居然还拿这来演戏。
“少给我装！都滚出去！！”涩芷冲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小男人大喊，觉得头痛欲裂。哪有人拿别人的死来开玩笑的？天唯被沅蔚杀了，跟被她自己杀一样让她觉得伤痛。
“妈咪你好无情……”哭音马上化成幽怨。
男人见演不下去，只好又从地上坐起来，他掏出怀里的那只鞋子，那是他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冲进去火海救出的宝物：“是它救了我，我在燕京的那场战中了箭，就在我的左胸口。鞋子破了，箭才嵌入不深。我一路上赶回万月台，为的就是要见你跟允诺，可是……却听说你住进了左参赞府，当时我头一昏，就晕过去了，醒来看见的却是宋国公主，所以……现在我知道错了，我愿意用一生来证明我的悔意，请你给我机会好吗？”贵为一国之君，身为一个统领大军的元帅，刚发动血衅政变，弑父夺位的男人，却红着双眼祈求原谅。
连小小的允诺都感动了，他抽噎着也帮忙祈求：“妈咪你就原谅爹爹吧，爹爹也很可怜……”
可惜涩芷不是普通女人：“滚！”
路是漫长的，不过不要紧，沅蔚他有决心，有耐心，有谋略，有智慧，更有机会，何况还有个儿子？所以，作者我相信他一定能得到涩芷的原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至于天唯到底怎样了？
2014年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深切治疗病房。
长达六年没有反应的男孩，终于睁开了双眼。
“HI！”一个陌生的女孩冲他尴尬地笑着，齐眉的刘海配上及腰的直发，还有白色的雪纺及膝裙，只要给她背部加一双翅膀，她就是天使了。不过她头顶上没有光圈，所以，他应该还没到天堂，何况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怎么可能还可以上天堂呢？
天唯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全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他动不了。
天使女孩嘟长了嘴，不满他的忽视：“我在跟你sayhello了啦～”
他不会又穿越到别的什么时空吧？还是说，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在哪里？”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跟从前一样。
“医院啊，我是你的主诊医生……”
天唯看向那个年轻得似乎才刚满18岁的女孩，打死都不相信她是个医生。
“……的女儿，嘿嘿。”她恶作剧地笑了。
“我生病了吗？”他已经没了幽默感，只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生了多久的病？现在是公元多少年？”
“是，6年，2014。”天使说话变得简短了，因为不满病人的没礼貌。
“我的爸爸和妈妈呢？”
“喔？打个电话就出现啦～”说罢，女孩就拨起电话，果不其然，轰轰轰地差不多十个人就全都冲了进来：
“唯唯～！！”首先是妈妈，然后是爸爸：“儿子！”
接着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不知名的医生护士，人真多。
所有人都激动万分，有的人甚至落下了眼泪，只有那天使女孩始终微笑着。
他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都不记得了吗？”是个和蔼的医生。
天唯摇摇头。
“你在韩国松都旅游时，半夜发生地震，博物馆年久失修，忽然倒塌，你跟一个女孩被埋在瓦砾中……”
“那个女孩呢？！”他猛地运动双手，手上插着的针口，回流了鲜血。
“儿子，你别激动啊……”
他颓然地躺回到床上：“对不起……”
“你们俩都变成了植物人，那女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死了？”天唯喃喃道：两年前？她决定要留在王沅蔚身边的时候？
男孩的眼角划下一排泪水，亲人们都心疼极了：
“怎么了？孩子？”
“那幅画呢？挂在博物馆中央的那副画像？”他答非所问。
“什么画像？除了人以外，博物馆内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医生不知道内情，外公却用韩语问：
“孩子，是在说妓女皇后的画像吗？”
天唯看向外公，忽然觉得他跟那个男人也有几分相像，他点了点头。
“很可惜，那是你的曾外公捐给松都博物馆的，那可是传家之宝啊。”
“爸？什么传家之宝？怎么那么多传家之宝啊？您不是说这只金戒指才是传家之宝吗？”天唯的妈妈长得美丽大方，她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拿出那只金色的戒指。
“呵呵，你的曾祖父保留了一件传家之宝嘛，剩下的都捐给博物馆了～”
“……”王沅蔚没有食言，他果真完成了他的最后心愿。
天唯在临死前请他告诉涩芷：对不起，我爱你。
一个月之后，天唯出院了，茵茵就是那个天使，正好在暑假，所以帮父亲照顾病患，事实上，她只照顾他一个人，因为有一天她把一张黄黄的纸条交给他，她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喔！”
纸上竟然用中文和韩文写着：“好心人找到酒瓮的话，请将一半银子交到公元2007年中国上海市XX中学高三年级傅天唯手中好吗？另一半银子作为酬劳感谢您，谢谢！”
那一切都是真的，天唯脸上再次划下一串泪水，感到心狠狠地发疼。
“你好爱哭喔。”茵茵说。
“是你找到那酒瓮？”
茵茵摇摇头：“爷爷只把这封信留给我，酒瓮在哪里就不知道了，我从没想过这是真的，但是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出事的新闻以后，我就找到你了。上海xx中学高三毕业生傅天唯在韩国进行毕业旅游时，不幸遇到博物馆倒塌事件，现正在韩国医院进行急救，出事现场还有另一名中国藉女子寞涩芷，据当地领事馆转述当地医生的话，两人复原的可能性很小，并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她叙述着当时听见的新闻报道，觉得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唯笑了，他忽然拉起这个唯一知道他秘密的女孩的手：“走，我们去找一个人。”
等他终于看见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她就已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妈妈了：“你好。”他说。
“你好？我认识你？”
天唯摇摇头：“你嫁给了旅行社的胖子？”
小红狐疑地看着这个帅气的大男生，点了点头。
天唯咧开大大的笑脸：“她让我一定要告诉你，她过得很好，还做了一回王妃，现在是个四岁孩子的妈妈，可能已经当上皇后了。”他说出来了，忽然觉得好轻松。
“神经病。”小红嘀咕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就走了：不过长这么帅居然是个白痴，好可怜喔！
但天唯跟茵茵却一起捧腹大笑起来，茵茵最后正色地问他：“那个‘她’，就是跟你一起变成植物人的女孩吗？”
天唯抬头看向一片蔚蓝的天空，嘴边勾起浅浅的弧度，没有回答，却笑得更深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