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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三九 但愿人长久

通州境内。

所谓依山靠水,绿水人家。陈家村的村落便坐落在青山绿水萦绕的半山腰上,陈家村有座祠堂,据说是陈家祖先在黄河远渡逃避战乱,从遥远的西北一路逃命,最终在唤作“祖峰山”的山腰寻着了一片世外桃源,所以子孙后代便由此繁衍下来。

时移境迁,太祖建朝后,天下大定,陈家村的村民便开始四处走动,慢慢地在山下连着官道,开始进入通州百姓的视野当中,半甲子过去,世外桃源不再,然而子子孙孙倒是桃李开花,遍布天下。

六月份是陈家村一年当中算得上热闹的时节。陈家村有个不成名规定,六月通常是回家祭祖,街坊邻里寒暄几番的月份,所以天还没亮,祠堂便已经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老瞎陈是平时的守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左眼已经瞎掉,又无子嗣,所以大伙便安排了一个不辛苦但有点油水的事务给这位素来热心的老人颐养天年。

老瞎陈是个多话的人,平时见着人都喜欢凑上去胡诌一番,也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一到他嘴里,能生出花来,所以陈家村的上到七八十岁的白发老人,下到五六岁的小儿,都喜欢有事没事地跑来跟他说说话。

老瞎陈这辈子碰见过好多人,有大腹便便的官老爷;也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地农夫;有罗哩罗嗦,嘴角总带着唾沫子的妇女,也有娇俏顽皮的精灵少女。不知道是不是瞎了一只眼的缘故,今日瞧见的,要到明日,必得重新认一次。但让陈家村村民感觉到稀罕的是,村头靠溪边那家在外边做镖头的陈和,每次来到祠堂,老瞎陈总能听着脚步声便喊出名字来。

“老瞎陈。咱们今天说个什么故事啊?上次你给我们说的韩信点兵还没说完,我们还想听。”天刚亮,老瞎陈身侧便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抬头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老瞎陈,他们知道老瞎陈在每年的六月都喜欢说点不一样的故事,所以一大早地跑来占个好位置。

老瞎陈用清水抹了一把皱纹盘错的枯黄瘦脸,微微呼了一口气,眼角带着笑意,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不是风头尽出,大伙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感觉,而是自己口中说的,能够对面前的几个小孩有着独特吸引力的成就感。往日一旦有人开口让他讲故事,他便会滔滔不绝地开始,但今日他却轻轻摇了摇头,在一堆孩子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略带粗涩的话语传出:“今天老瞎陈有点事要处理,晚点吧。”

说完,缓缓走出祠堂门前,来到一棵槐树旁,祠堂位于山腰靠侧的那边,站在槐树旁便能够一览半山腰的风景,享受着丝丝凉风,老瞎陈刻意让自己的脑瓜子变得清醒些。

用手捏了捏裤袋里自己视若珍宝的半截生锈刀片,那是他当镖师的时候唯一留下来的证明自己大半生经历的东西,触目惊心的左眼便是由另外一截刀片刺瞎的,要不是陈大镖头舍命救自己,恐怕祠堂的守祠人老早就换人了。

老瞎陈抬头皱眉望向那条欢快清澈的小溪尽头,那间朴素但结实的近水田舍映入自己的眼前。那是陈和一家住的地方,大过年的陈大镖头来到祠堂与自己喝酒,说今年六月拉完最后一单便再也不用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了,约定好日子回来祭拜先祖,向自己大半生的镖师生活做个告别,往后便在通州那边开个铺子,做点买卖什么的。

然而,约定的日子是昨天,老瞎陈老早备好了酒菜,等昔日好友回来痛饮一番,可是昨夜不说陈和的影子,哪怕是声音也没听着。他故事讲得多了,所以心中暗暗歪腻一下,可能是陈大镖头与他家媳妇在家里温存了一夜。可都大半年纪了,还像年轻人那样,老瞎陈琢磨着编个故事揶揄一下,他原以为到了今早陈和必定会前来祭祖的,谁料一向准时,而且一向守诺言的陈和,依旧不见踪影。

这就奇了,老瞎陈越想越不是滋味,日上三竿,祠堂已经挤不下人了,为了六月准备的满肚子故事无处倾诉,他的心思越来越乱,握住刀片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决定去陈和家里看看。

……

陈家村的村民都知道,溪头陈和,娶了个秀慧内中的媳妇,年轻的时候,刚娶进门,村里的姑娘都争先恐后的想去瞧瞧那个据说是从长安城嫁过来的女子。待到年老一些,村里村外的姑娘妇女都喜爱跑来村头这边向陈嫂子学学粘花,学学刺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天刚亮,村口小溪旁便传来清脆的读书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儿赤着脚丫在地上捧着古籍摇头晃脑地开口读着,但很明显可以看出心不在焉,少儿走着走着,便走到小溪边,将一双小脚浸泡在清澈明亮的溪水上,摆动着小腿,溅起几蓬可爱的小水花。

“娘亲,爹爹为什么还没回来?”少儿放下手中古籍,将双手圆拱,放在嘴边,意思是问娘亲,其实心思想着声量能够大些,这样便能够让可能已经在路上的爹爹听到。

咯吱,虚掩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清脆的响声飘荡在半空上,随后飘出淡淡的烟雾,少儿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顿时小脸兴奋的通红,溪中小脚丫晃得更用力。

一个身围布裙,头发用灰巾包裹着,典型的农耕妇女探出头来,虽然上了点年纪,但从眉目看去,还是能够发现女子年轻时也曾是美人胚子。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将其间的水汽擦干,然后扬声开口答道,“应该快了,依儿,清早水凉,快起身,娘亲煮好粥了。”话毕还是不放心,作势迈步向少儿行至。

陈依连忙爬起身,拾起古书,朝着木门方向跑来。

陈嫂子将小儿子抱起放在木凳上,捧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教陈依乖乖地喝粥,自己便独自出到门口,怔怔地望向远方。

自她决定嫁给陈和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劳碌大半辈子的准备,所以哪怕每天重复着粗重的农活,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半句。唯一值得埋怨的便是,她打心里不想陈和去做那些会丢掉性命的活儿,尽管银子多,但她觉得人活在世上,没什么重要过自己的性命。

所以陈和做出当镖师这个决定时,她和他闹翻了近大半个月,到最后也没有说话,等到陈和准备出发上路的时候,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所谓临时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连夜赶了几双布鞋出来,到第二天撑着两只肿胀通红的大眼睛一路哭着走了半天。

谁能为生活不变呢?既然无法改变丈夫的决定,她也唯有去顺从,每次陈和去做单子的时候,她都会摘下唯一的嫁妆,一串佛珠子,在自家的香台上,默默跪半天。

她不知道应该念佛还是应该烧香,她觉得只要心诚,那些神仙不会跟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娘们计较的。

她原以为大儿子陈武出生后,能够劝陈和留在村子里,但在丈夫说出“抱歉,没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那句话时,她知道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一个默默挑着家里担子的男人。

还好虽然每日过得都提心吊胆,但清贫如洗的日子,就如同磕碰跌倒的孩儿,初时哭哭啼啼,慢慢便展颜笑怀,最后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小手,重新爬起来。大儿子去当了兵,也算了却丈夫的一个心愿,后来有了小儿子,也能供得起去私塾读书,每当听到小儿子口中说出她一知半解的话语时,她觉得就算再操劳大半辈子也是值得的。

所以她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到后来默默地支持着丈夫,唯有那每日必捧着佛珠的习惯不曾改变。

过年时陈和对她说,六月拉完最后一单便回家,再也不碰了。

她呀,雀跃的像个芳华小姑娘,睡着的时候都哼着曲儿。

所以她昨天就挑了一件很久很久都没穿过的,唯有在大儿子及冠的时候悉心穿上的莲花褶裙,因为陈和和她说过,这次回来便带她去长安城,买几盒姑娘家用的胭脂,看看繁华的都城。

她觉得她已经是个黄脸婆了,还抹什么胭脂水粉,不是徒增人笑话吗?但她不习惯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打断人家,尤其是在丈夫面前,她默默地想着,买回来抹给丈夫看也是好的。

她昨晚哄陈依睡着后,在木门前的栏杆上站了一晚上,吹着微风,听着蝉鸣,嗅着花香,她不敢睡着,因为丈夫说好昨夜回来的,他从来没有失信过,她怕他半夜回来,找不到门口在哪里。她老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全,生怕错漏一丁点的小事。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回来。清早叫醒陈依后,便独自默默地做好了早饭,这是她几十年来风雨不改的习惯。她不生气,她知道丈夫不会无缘无故失信的,可能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事。他每次说过的总会做到,可能不会依时完成,但终归会实现的。

所以她做完早饭后,便继续出来等着,只要人回来就好,迟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她默默地想着。

她缓缓地转动手中的佛珠,时不时眺望远方,想象着那道身影能够出一如既往般映入自己的眼帘。

……

“娘亲,是小二哥!”耳边传来陈依的欢呼声,随后一道欢快的身影夺门而出,朝着小溪迈步而奔。她拍了拍脸,暗叹一声确实是老了,眼睛不利索,但没关系,回来就好。她嘴角噙笑,转身整理下自己的衣着,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静静地望着小儿子雀跃的背影。

“哒哒哒。”熟悉的马蹄声渐渐传至。

她提裙急步走去,一晚的等待已经将她的耐心消磨得七七八八。

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陈小二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

“嫂子,陈镖头他,他……”

她从没听过陈小二那么悲恸欲绝的哭声。

......

房屋后面,老瞎陈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墙上,手中刀片滑落在地。

……

佛珠那根仿佛永远不会断的绳子,断了。

圆滚润滑的佛珠滚落在地,有几颗滑到小溪中,溅不起一丝声响。

……

妾家临渭水,春梦酌山南。

鬓边白丝垂,问夫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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