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竹海,幽静无澜的寒潭,子竹雅轩一如既往清雅别致,不过驻进了不少戒士,添了些许人气。
聆音从燕都带回来几名杏林好手后,燕城雪便让她去照顾北堂知远。
任凭旁人如何说,他们之间总还有那道无形的伤。她能拼死救回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而情怯吧?
"少宗大人。"夷朔快步走了过来,"我们燕都和锦川的医士都诊断过了,北堂少宗的伤很棘手,恐怕......"
"少宗大人,兰泽言宗梵少来了。"
随戒士通传,贺兰梵领两名言宗术士走了过来,青衣金纹的少主服制减去他的明朗活泼,短短数日,朗眉阔目间沉淀了沉稳成熟,再不复当初少年模样。
"小梵。"燕城雪快步迎了上去,"小梦如何了?我派过去的医士还有药材,你们可用上了?"
"都收到了,医士帮了我许多,小梦也已好多了。"贺兰梵望向里间,"听说北堂出事,我来看看。"
"夷朔,带梵少进去。"
贺兰梵眼下乌青,一看便知是操劳多日。抽空赶来,他也是担心挚友安危,燕城雪便也不再多说,径直让了方便。
有小梵在,阿知应该无碍吧?燕城雪稍稍安了心。
不多时,贺兰梵走了出来:"北堂为何会中那么重的妖毒?"
"妖毒?"燕城雪记得,贺兰梵不擅解毒,而贺兰梦现在应该也不能劳神,"很严重吗?"
"看得出来,那些医士也都尽了力。但这种妖毒经妖术提炼,由口入心,一旦服下,无药可救。"贺兰梵面色沉重。
"无药可救?"燕城雪身子一软,扶住身侧扶栏,险些栽倒在地,她喉咙干涩,哑声道,"那,阿知会怎样?"
"变成妖。"
"你说什么?"燕城雪冲到贺兰梵身边,声音都变了,"你说阿知,会变成妖?!"
"化妖之后,长生不死,灵力大增。对北堂而言未必是坏事。"
"可阿知是猎妖师!变成妖意味着什么?你叫他心里如何承受!"燕城雪疯了一般嘶吼着,泪水止不住流淌。
"这便是他必须要经历的考验。固守本心,依旧可以是猎妖师,还可获永生,修得妖神双灵,在修习之上更进一步。但若溃于绝望恐惧,则堕入妖道,万劫不复。"贺兰梵拭去她的泪,看着她的眼睛,"所以雪儿,你要帮他。"
"怎么帮?我要怎么帮?"燕城雪不自觉地发颤,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你和北堂断交的那些日子,他近于崩溃,一遍遍地走你走过的路,一遍遍地说你说过的话,像疯子一样。我和北堂自幼相识,我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
因为赌那一口气,她竟把他害到那个地步么?难怪,他会为了一句为什么,不顾性命去追花非泽。
慌乱的心渐渐沉寂,燕城雪手握成拳:"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他?"
"赌一把,赌他在乎你,愿意为了你固守本心。"
"那万一赌输了......"
"那就杀了他。"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贺兰梵的眼神却格外坚毅决绝,"北堂若真堕入妖道,必将是三宗大患。而且我相信,他也不愿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我明白了。"燕城雪无力地倚靠在栏杆上,"我会照你说的去做,为了三宗,也为了阿知。"
"现在的兰泽和锦川一样,万物待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贺兰梵重重地按住她的肩,"雪儿,我们之所以与众不同,大概就是要比普通人承受更多吧?不管多难,我会陪你一起。"
抬手,覆上他按住她肩膀的手,燕城雪绽出经受创伤之后的微笑:"风雨同济,与君共勉。"
"我们要让妖盟知道,纵然家破人亡,只要我们还在,三宗就永远不会倒下!"不知忧愁的少年终于成长为果敢坚毅的担当男儿,不畏风雨,不惧敌仇,守望相助,心始如初。
......
腕凝碧叶,指走飞花。随十指游走,一株臂弯粗细的蔓藤绿光点点,在夕阳映照下蜿蜒,以竹海为界将子竹雅轩与外间隔绝开来。
藤蔓首尾相接,一道绿色的结界完完全全罩住了雅轩。
这样一来,里外互不干涉,都安全了。
燕城雪松了一口气。
"啊--"雅轩最里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好!燕城雪纵身向里跃去。
西厢外,十名戒士催动指戒阵法,指诀成阵,将整间厢房用灵光聚成的锁链死死锁住。夷朔侧倒在一边,不断呕血。而束缚之内,一股力量不断往外冲,试图冲出来。
阿知......他醒了吗?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妖?
"少宗大人,请先离开这里。"夷朔勉强支撑站起,"北堂少宗似乎......似乎......"
"解除束缚。"燕城雪握紧双手,淡淡吩咐。
"少宗大人!"
"按我说的做。"
"是。"戒士们小心地撤手,不约而同护在燕城雪身前。
可是,束缚除去,里面的冲击也彻底消失了。燕城雪向门走去。
"少宗大人不可!"聆音拦住她,"北堂少宗如今是人是妖都不清楚,您与妖盟巫罗一战损耗的灵力还没彻底恢复,不能一个人涉险啊!"
"所有戒士退至结界处,没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聆音不放弃地继续劝说:"还是等门主和元成来了......"
抬手止住她的言语,燕城雪不再说话。
聆音明白了,扶起受伤的夷朔恭身退下。
戒士尽数离开,燕城雪站在门口,深深地吐纳,握紧藏在右手掌心的一支槲木箭。
这一刻,终于来了。救,抑或是杀,只在今日。
吐出最后一口长气,燕城雪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天边最后一线残阳已沉入天地相接之处,只余西天几抹紫色残霞。没有点灯的屋里昏暗模糊,看不真切。
"阿知?"试探呼唤,无人应答。
燕城雪摸索着到烛台边,取火点蜡。
暖黄色的烛火跳跃,将屋里的一切渐次照亮,也照亮了床边的墙角。那里,北堂知远面无表情地坐着,俊逸的面容线条冷硬,不复斯文尔雅,仿佛多年的淡漠尽显于外,化作了能冻伤人的冰冷。他的上衣敞开,滑落到臂弯,露出肩膀和胸膛。好似不知疼痛,他麻木地在左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阿知!"右手的槲木箭掉落在地化成灵光散去,燕城雪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阿雪?"似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北堂知远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嘲弄,"我身上居然有妖印。我是猎妖师啊,怎么能有妖印呢?我得把它弄掉,对,弄掉!阿雪,你帮我好不好?"
燕城雪这才发现,他血肉模糊的左胸膛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火焰形状的印记。
妖印,是一个妖的标志,也是妖气散发的所在。他已经具备了妖身,若再生妖心,必会沦为妖物万劫不复。所以,必须要稳定他的情绪。
"阿知,这不是妖印。"燕城雪解开衣领,指着肩胛上的墨色花印,"你看,我也有啊。这怎么会是妖印呢?"
"阿雪也有......"北堂知远认真地看着,突然瞳孔一缩,一把推开她,魔障般吼道,"不!不一样!你是人,我是妖,是妖!"豁然起身向外冲去。
"阿知!"燕城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拽住他将他压在了墙上。
她喘着气,看他眸眼一点点变红,蓦然低头,吻住了他的妖印。
半红的瞳仁瞬间转黑,北堂知远缓缓低头看向她。
贴近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逐渐平稳。燕城雪抬起头,看他眸色恢复正常,看那一抹羞赧的红晕染上他清俊的容颜。她顾不得害羞,仔细地打量着他。妖化停止了吗?
北堂知远扶住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阿雪,你......"
燕城雪抬指封住他的唇:"不管你变成什么,只要不忘初心,只要是你,我都爱。"
"你说......"呼吸一滞,北堂知远喉头微动,不自信地确定,"你说,你爱我?"
"你是不信我......"燕城雪微低头,怅然道,"还是不要我?"
"我当然信!我当然要!"北堂知远眼睛里都闪耀着欣喜的光华。
"那么,留在我身边,和以前一样,好不好?"燕城雪小心翼翼地哄着。
"好。"
成功了!
燕城雪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扶他坐下,处理好他胸口上的抓伤,燕城雪收拾好药箱:"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叫小梵过来一趟。"
"等等。"北堂知远拉住她,示意地在自己唇上一点,"这里,脏了。"
方才吻他伤处沾染上的血还未拭去,燕城雪抬袖擦拭,可血迹已干,怎么也擦不去。
"我来吧。"北堂知远捧起她的脸,伸出舌尖舔去血迹,用力地吻住了她。
他的吻越来越往下,手也开始不规矩。
"阿知!"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燕城雪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伸手推他,惊觉他眼中的欲望浓烈得吓人。这种程度,不似人类该有的,莫非......失败了?
她试着退后:"阿知,你身上还有伤,今天早点休息,我先回去......"
"不妨事。"唇再度压下,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扬手,白衣素裙映衬着夜火烛光,缓缓萎地。
......
醒时天已大亮,身边被衾已凉。
"阿知?阿知!"燕城雪跳下床,焦急地四下张望。
身后脚步声起,北堂知远走来,见到她蓦然怔住。
突然意识到身上并无寸缕,燕城雪一惊,反身抱膝蹲下。
北堂知远觉得好笑,将手中衣袍覆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我备了热水,泡一泡会舒服些。"
温柔的目光,体贴的举止,依旧是从前模样,和昨晚的他判若两人。
"你、是阿知?"
"傻话!"衣袍滑下一角,露出她肌肤上青紫的痕迹,北堂知远自责地停下脚步,"昨晚......抱歉。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
"可我很感激昨晚,在那样的危急情况下,才逼出了我的真心话。"燕城雪伸出手臂拥抱他,"阿知,欢迎回来。"
"有你,我不会离开。"轻吻她的侧脸,北堂知远深情地望着她,"阿雪,做我的妻子吧。"
"水都要凉了。"从他怀中挣出,燕城雪拢紧了胸口衣襟,"我自己过去,免得某人到时候兽性大发!"说罢,一溜烟跑开了。
昨夜孟浪,看来这急色的名号他是担定了。
北堂知远摸了摸鼻尖,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开。
准备好早膳,北堂知远开始铺床。抖开被子,他眉峰一紧--素白的床单上干干净净。昨晚,阿雪没有落红......
"你在看什么?"燕城雪的声音响在身后。
将床单一把紧紧攥住,北堂知远回身揶揄道:"床单脏了,在想换什么颜色的好。"
俏脸瞬间涨红,燕城雪支吾:"我、我去看看夷朔他们。"几乎是夺门落荒而逃。
放下床单,北堂知远拧眉沉思--他绝对是相信阿雪的,也就是说,或许是意外,或许......总觉得,和失月之战有关。那场被阿雪遗忘的战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握成拳,北堂知远微眯了眼:不管是谁,阿雪如今是他的,寸心必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