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舅!我来给你读晚报!”王子扬如同放出笼的小鸟雀一般,欢快地冲进病房,把书包往床上一甩,熟门熟路地从陪护床床位的小柜子里取出傅盛朗的手机,打开APP就要给傅盛朗读念当日的资讯。
听过几条无关的标题后,傅盛朗忽而听到王子扬念到“仲夏工作室公开出售镇店油画”,急忙叫他停下。
“仲夏工作室?”傅盛朗重复一遍。
王子扬不解点头,“没错呀。”
为了不让王子扬这小鬼察觉太多,傅盛朗强行藏起自己的情绪,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好像有意思,我想听这个。”
于是,傅盛朗便得知了那幅未命名却感动了很多人的油画被郝思嘉拿出来作为商品贩售的事。
他没有办法不难过。
“舅舅你是不是不高兴?”眼尖的王子扬快速感应到了傅盛朗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没有。”傅盛朗闭起眼睛,不想让这小鬼看穿。
王子扬凑到他的脸旁边,悄悄问,“你是不是想念我那个画画很厉害的舅妈了?”
傅洁滢正好从拿着装好温水的保温杯从外边走进来,一撞见儿子和弟弟亲昵说话的样子,心中就暖暖的。
“不是好好给你舅舅读报吗?怎么说起了悄悄话?”
王子扬将屁股挪回小床上坐好,还机敏地关掉了刚才读的新闻,不让妈妈发现舅舅心里的小秘密。
等傅洁滢因为晚饭问题而走出病房,王子扬才能重新和傅盛朗聊起关于郝思嘉的事。
“舅舅,你快点好起来吧,你要是再不好起来,舅妈恐怕会被别人追走。”
傅盛朗似笑非笑地喔了声,“谁追你舅妈啊?这么快就被你侦查到了。”
王子扬急得鼓眼,“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听见阿婆跟妈妈说,‘我倒盼着嘉嘉快点有新恋情’!”
傅盛朗沉默了许久。
等沉重的情绪过去后,他静静睁开眼,只见王子扬还在看着他。
那双纯净的孩子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却又充满希望,“舅舅快点好起来。再快一点。”
“好。”傅盛朗握了握王子扬撑在床边的手,微扬起笑容,“那你现在去拿我的手机,帮我打个电话给林雪阳叔叔,看看他有没有空。要是他不忙,那就请他来医院一趟。”
“YesSir!”王子扬如同打了鸡血般眉飞色舞,欢快地执行傅盛朗给他的任务。
不过他通讯录还没打开,就被一个打进来的电话中断了。
“舅……舅舅舅——舅舅!”王子扬哆嗦着,举着电话跑回来,话都说不圆了,“舅妈打给你的!”
傅盛朗看着王子扬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就忍不住笑了,“你打开扬声器,我们一起听听。”
王子扬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乖乖照做。
郝思嘉倒是完全不知道电话这头的情况,她言简意赅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傅盛朗复述了一遍,然后提问。
“江穆恩他妈妈真的是我们市音乐协会前会长啊?”郝思嘉的语气里夹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讶异。
傅盛朗着实想笑她孩子气,但因为力气不够,最终也说出了个“嗯”字。
“要不是他和他妈妈及时来救场,我丢人都要丢到姥姥家了。”郝思嘉后怕似的拍拍胸脯,做完这个动作后又觉得自己很幼稚,红着脸放下了手,尽管所有一切傅盛朗都看不见。
傅盛朗始终淡淡笑,这笑容无法让郝思嘉看见,却能通过声音让她渐渐放松。
“那后来呢?依照阿姨的个性,她肯定言出必行。既然在人前说郝忻煜是她小徒弟,那必然会真的收她为徒吧?”
“对呀!”郝思嘉还在残余的震惊里缓不过神来,“郝忻煜这次真是赚大了。”
傅盛朗多想伸手捏她的鼻头,笑她小气。心情百转千回,说出来的也只有简单一句,“那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话一说出口,傅盛朗突然愣了愣。
郝思嘉也愣了愣。
怎么是看她的面子?
“T、R两市来回跑,宋玥答应吗?私底下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为难你吧?”傅盛朗主动揭过刚才的那阵尴尬,不让郝思嘉陷入思维的死循环。
“你是没看到她高兴的样子,那叫一个世俗。”郝思嘉不满地撇了撇嘴。
傅盛朗的笑容又明亮三分,“你这么见不得她们好,难道不也是世俗?”
那倒也不是不希望他们好。
郝思嘉扪心自问,只不过她总觉得宋玥这个人实际上很不分事理。这次的事情,她不一定会感激郝思嘉。
即便后来私底下相处时,江穆恩明确表示是因为在电话里听到郝思嘉被记者邀约,且听到主持人报幕的声音才推测情况不对的。
但最后郝思嘉和宋玥分道扬镳时,宋玥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她甚至还好像不满于郝思嘉擅自让郝天杰带走郝忻煜这个安排。
“宋玥这个女人真奇怪。她要是这么不信任我们,又干嘛要事事交给郝天杰去打点呢?”郝思嘉面带疑问地叙说着,“她一心要帮郝忻煜争取机会的时候,也没见她替她女儿的感受想过啊。如果苏志明当时说的什么‘技不如人’之类的话让小姑娘听到了,那不还得回去哭上好几天啊?”
傅盛朗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才安慰道,“她跟你,就是八字不合。所以,她对你,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你不在乎她,很多事,说不定就迎刃而解。她是拳头,你就是棉花,管她多大力气打过来,反正你不当回事,那她就是白费力气。”
“好啊,我知道的。”郝思嘉雀跃起来,忽而语气又变得紧张,“啊呀,拖着你说了十分钟了!都怪我没注意,你赶紧休息吧。”
突然之间,电话两头都陷入了沉默。
郝思嘉想问关于傅盛朗转移到英国治病的事,傅盛朗想问关于油画出售的事。
可他们终究都没有开口。
三言两语道别后,傅盛朗再次拜托王子扬帮他打电话联络林雪阳。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没有多问的意义,如果想,就去实现。
在等林雪阳来的那段空白时间里,江穆恩到傅盛朗的病房中巡视过一次。
他例行公事地记录了病房内各个仪器上显示的当前数据,似乎没有要提及其他事的意思。
“谢谢你为嘉嘉做的。”傅盛朗陡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江穆恩并不慌张意外,他在记录册上认真写着数据,说话时偶尔腾空瞄傅盛朗一眼,“这是我替你做的。你就安心养病吧。”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傅盛朗说得轻描淡写,眉眼中不染任何情绪。
江穆恩刷刷地写个不停的鼻尖忽然停下来,他收起记录册,走近病床,“为什么?”
“没什么。”傅盛朗不想细谈。
啪嗒。
江穆恩沉着脸将记录册扔在床头的高柜上,“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说分手就分手,那她呢?有没有人替她考虑一下?”
“有啊。”傅盛朗依旧笑着,话语里的醋意却染酸了整个房间,“你啊。”
“我只是替你照顾她!”江穆恩喝道。
傅盛朗便用看穿一切的淡然眼神看着他。
别骗自己了,江穆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会对谁好,对谁漠不关心,我还看不出来吗?
也幸好是你。如果是别人,我不放心交付。
就在傅盛朗打算说些鼓励的话时,江穆恩突然又重新拿回了记录册。
他的脸上密布着冬日的肃杀,和炎夏的灼热光芒一比,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色调。
“我是很喜欢她。”
承认自己的心意,也没那么难。
只不过这件事对于江穆恩来说,仿佛倾覆了过去的全部人生。以往的他,从不说喜欢,也从不说讨厌,看似逆来顺受,实则漠视一切。
而现在,他竟然在多年故交面前坦诚了自己的心迹——承认了他喜欢上朋友的女友的事实。
江穆恩握着记录册的指骨微微用力,直面自己的内心,还是需要勇气的。
“我第一次正式注意到她,是在她握着我的手,求我救你的时候。”江穆恩边说边朝门口走,“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吗。
傅盛朗就真的笑了。
笑容里未含恶意,尽是怆然,“那你要记得谢谢我。”
江穆恩扶门而站,脚步在病房里停留最后一刻。
“等我追到了,再来谢谢你。”说完,门口便传来门锁碰合的动静。
江穆恩前脚刚走,林雪阳后脚就来。
进门见到傅盛朗闭着眼,林雪阳还以为他睡着了。
“你一定要帮我买下仲夏工作室那幅油画。”
“啊呀你吓死我了!”林雪阳猛地从小床上弹起来,“什么画?”
“就是你见过的那幅。”傅盛朗睁开有些泛红的眼睛,神情坚定,“嘉嘉要把它卖了。”
林雪阳努力回忆,记起时不免惊诧,“她要卖了?!”
“对。我一定,一定,要把它买下来。”
“放心!我来办!”
一定要,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