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朗的初步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时隔七年,萧绘再次看到相似的病理分析数据时,只觉得头脑嗡嗡,一片木然。
送王子扬上学之后,郝思嘉脚步不停地赶到医院。来时只见到刻意表现坚强的萧老太太,以及满面怆然悲戚的傅洁滢。
她不忍和傅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话,直接找到了江穆恩。
“是要动手术吗?风险多大?”
江穆恩单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一张CT图,像是想向郝思嘉解释,却又半途改了心意。
“嗯,已经安排了手术。他现在情况相对稳定,你们不要多想。况且阿朗比傅叔叔年轻,身体一贯也都不错,这是很大的优势。”江穆恩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底气些。
实际上,手术台上的事情,谁都无法准确预测。即便他此时敢拍胸脯保证,也难保将来的结果不会出人意料。
“但是你可以相信我。”江穆恩忽然莫名而迫切地希望得到郝思嘉的信任,眼神也因此变得恳切,“我不会看着他就这样下去。”
“好。”郝思嘉勉强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道别离开。
路过看到这一幕的两名小护士议论纷纷。
“刚才那个女的是江医生的女朋友吗?”护士甲狐疑皱眉。
护士乙摇头,“我看不像。”
“可你看江医生多紧张她啊!”不甘心的护士甲又羡慕又嫉妒地挤眼。
“诶,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是一个病患家属。”护士乙很有把握地说道。
护士甲的眉头松开一会儿,而后又紧皱,“你什么时候见过江医生对一个病患家属这么在乎啊?依我看,要么那个病患跟江医生关系不一般,要么就是江医生在意这个女的。”
“别猜了!我们去打听一下不就知道?”
郝思嘉回到病房门口时,只有陆敏莉在等她。
“傅洁滢回公司了。老太太不肯回去,刚才被傅洁滢哄了两句,这会儿正在陪护床上睡着。江医生怎么说?”
郝思嘉怔了一刻,仿佛根本没听懂陆敏莉的话。
陆敏莉忧心忡忡地靠前半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郝思嘉的手肘。
有不同的温度从肘弯传来时,郝思嘉才大梦初醒般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问你医生怎么说。”
“叫我们不用担心,说是会尽快安排手术。”郝思嘉说着就要去开病房门,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下,“阿姨和傅洁滢呢?”
她还真的一点也没把刚才的话听进脑子里去啊……
陆敏莉只好重复又说了遍。
她们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最终双双在病床边站住脚跟。
郝思嘉俯身近看傅盛朗,低声喃喃,“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只不过他们都怕我精力不集中、办不好正事,所以立风去跟进了维权起诉的案子,而工作室、以及画室的课程就交给立夏和敏莉了。”
“我就没什么事做啦。每天一身轻松地送王子扬上学,然后接他回来。既能看到晨曦,又能收获黄昏,这时候才发现你每天都要做的这件事情虽然重复单一,但是藏着很多浪漫啊。”
“不过我不想一个人享受这种浪漫,你起来陪我吧?”
说完最后一句,郝思嘉的眼睛还变得亮闪闪,仿佛听到傅盛朗爽快地答应了她。
“你在干什么?”萧老太太从对面的陪护床上坐起来。
为了看起来年轻一些,萧绘定期就会去染头发,所以平常总是顶着一头乌发示人。然而傅盛朗病倒的事情对她来说打击最大,一夜之间,老太太发丝间多了好些凌乱的银发。
“我跟他说说话。”郝思嘉微微笑,并未察觉到萧老太太语气的严肃认真。
“他又听不到!”萧绘突然撑着床跳下来,厌恶至极地看向郝思嘉,“你就不要跟他说那些没用的了!”
郝思嘉被骂得有些呆住。
陆敏莉也被性情大变的老太太给吓了一跳,不过她比郝思嘉先缓过神,挽着郝思嘉,将她往后拉一些,悄然提醒道,“你理解一下阿姨。”
“嗯。”郝思嘉悄然捏了捏陆敏莉的手背,算是回应她。
她们肯退让,老太太却就此杠上了。
“你们别都堵在这儿!”萧绘胡乱地拨弄着眼前的乱发,结果一头软塌的短发越弄越乱,“该干嘛去就干嘛去!”
郝思嘉从未见过萧绘发火,即便拿捏不准对方的脾气,也不甘就这样温顺乖巧地听之安排。
“阿姨,您回去歇歇吧,我在这里陪着就行了。”
萧绘当即瞪眼,“谁陪着我都不放心!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照顾!”
突然就把她当成外人了?
郝思嘉不复微笑,嘴边漫起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我不会走的,我陪着他。”
“我还没死呢!”萧绘猛地炸了起来,“我死了你再跑来这里献殷勤吧!”
怎么会这样?
郝思嘉拧眉,不知所以地看向一贯温润如玉、平和善意的老太太,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病房里的气氛沉闷尴尬。
陆敏莉将郝思嘉从火药味浓重的病房里拽出,暂时息事宁人。
“你理解一下阿姨吧。”陆敏莉和声安慰道。
安静的走廊上不时有人走动,郝思嘉垂头看着光洁的地板,心中如同被猫抓挠,烦躁得翻天覆地,一刻也安宁不了。
两个护士走到病房门口,核对了一下房间号,便开门而入。
郝思嘉闻声抬头时,病房门已经被关上。她想追进去看看,却被陆敏莉摁住。
“她们也只是例行检查而已吧。你不要这么紧张,要往好的想。”
郝思嘉坐回原位上,心情更加焦灼。
她不愿意就这么干等着,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于是,郝思嘉又一通电话打到了意大利。
这一次她没有说要找徐可,而是问起了Andy。
“Andy,你认不认识什么比较厉害的脑科医生?”
听说详细情况后,Andy答应帮郝思嘉找医生,并宽慰她不要着急。
等郝思嘉挂了电话,两名负责检查的护士刚好完成工作,从病房里走出来。她们有说有笑,看起来根本没有被萧绘为难过的迹象。
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郝思嘉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转眼间,她的焦灼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内容的木然表情。
郝思嘉转而看着陆敏莉,轻声问,“你是不是又接了新的画稿?”
“诶呀没关系的啦。”陆敏莉大咧咧地摆手,“我赶得完的。”
“我们回大院去吧,你先赶赶进度,不要拖太久。我顺便上楼拿几本书给老太太,免得她在医院待着无聊。”
原来她是这样打算的……
陆敏莉便顺从地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家平静地度过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时至傍晚,一双闺蜜又一同去接王子扬放学。
平常时候都是跟生活老师打声招呼就能接到人,可这天却被告知要先去找班主任。
“该不是这熊孩子闯祸了吧?”陆敏莉边做鬼脸边揣测。
见到班主任后才知道,原来王子扬今天上吐下泻,病了大半天。校医一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后来才发现是着凉感冒引起的身体反应。
“辛苦您了。”郝思嘉一面同班主任道谢,一面牵起王子扬凉凉的小手。
考虑到王子扬的身体情况需要特殊照顾,郝思嘉给傅洁滢打了给电话说明情况,然后便带他回到28A休息。
可是王子扬生病的消息传到萧绘耳朵里时,老太太又要炸锅。她先按住不表,只让傅洁滢电召郝思嘉。
等拿着一摞历史书的郝思嘉一到医院,萧绘的喝骂劈头盖脸就扔了下来。
“王子扬呢?!”萧绘的面色微微涨红,像是终于把蓄积的怒意爆发了出来,“要等他也病得躺在床上了,你才准备告诉我吗?”
郝思嘉愕然,将手里的历史书稳妥放在了陪护床的床头柜上,忍着手臂传来的酸胀痛感,朝萧绘摇摇头。
“阿姨,我没有要瞒着您的意思。”
萧绘冷哼,“你要是不想帮忙照顾,你直说出来就行了!何必跟一个那么点大的孩子过不去?看到他生病你高兴了吧?”
郝思嘉依旧木木,看不出喜哀。
病房里的护士多瞄了她几眼,记录好病人的数据后,匆匆离开了病房。
萧绘露出厌恶烦躁的神色,转而指挥傅洁滢,“你跟着她去,把王子扬接回家里住!”
“妈,您别怪思嘉,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傅洁滢劝言,先拉住火气燎原的老太太,又暗地里给郝思嘉使眼色,“今晚我和我妈在这儿陪护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她还休息什么?她都休息一天了!我就知道她没这个耐心,装给谁看呢!”
郝思嘉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神思特别不清明。
怎么会这样呢。
走神的她无意撞上了一个白森森的人影,定睛一看才察觉是江穆恩。
“手术提前到明天了。你们都应该打起精神来。”他淡淡一笑,像是在跟相识多年的老友说话。
郝思嘉倦乏地微微点头,“好。”
“要回去了吗?”江穆恩让出道,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郝思嘉。
郝思嘉没有看他,双眼失神地慢慢提起脚步往前走,“嗯”。
走廊的尽头,两个小护士又聚头。
“你说那个老太太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