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郝思嘉才睡醒。
她起床时,陆敏莉还在咕噜咕噜地说梦话。
郝思嘉替陆敏莉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家门,直奔萧绘的病房。
她抵达时,恰好碰上萧绘小睡后苏醒。医生来检查了一遍,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两天。
老太太既心疼孙子,又心疼儿子,不愿意看他们在床边这么陪着守着,就说要出院。
傅盛朗当然不同意,好说歹说也要萧绘在医院多住一晚。
老太太面上很是不满意,心里却很安慰,郝思嘉看得清楚真切,即便旁观也觉得开心。
“阿婆阿婆,你还没跟舅妈说谢谢呢。”吃饱喝足睡好的王子扬又充满了战斗力,他看也不看郝思嘉,没有预兆地使起坏。
萧绘呵呵笑了,“是啊是啊。”
说着,萧绘就伸手要去拉郝思嘉的手。
郝思嘉担心得不行,不等萧绘碰到她,就赶紧麻利地靠了过去,任凭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十分欣慰地笑眼相看。
见状,王子扬更加洋洋得意,坐在旁边的小床边荡着两条肉嘟嘟的腿,兴奋地喊道,“阿婆你还不知道吧,舅妈很喜欢别人跟她说谢谢的,还要大声说喔!”
臭小子!
郝思嘉立马瞪大眼恨不得把王子扬那小鬼瞪昏。
萧绘笑眯了眼,“哎哟,阿婆不知道呢,谢谢你告诉我啊。”
“不客气!”
话音落下时,王子扬还示威似的扬起下巴朝郝思嘉晃了两下头。
郝思嘉心里的小人气得跳脚,不过这种被人暗算的愤怒很快被萧绘的话分散了注意力。
“嘉儿,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萧绘说得真情实意,让郝思嘉格外不好意思。
“阿姨我也没做什么……”
傅盛朗唉地一声打断了郝思嘉后边自谦的话,“大功臣明明在这里啊,你们怎么都看不到?”
病房里霎时飘起一片欢声笑语。
门外,扶墙站着的傅洁滢心里百感交集。
站在他们中间,和他们一起笑得前俯后仰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什么时候,竟然被这个女人替代了位置。
有怨,有气,有不甘!
“你怎么会想到跟王子扬约定一套暗号的呢?真是太妙了,太好了。”萧绘自说自话,似乎沉浸在了深深的感慨里。
“要不是你那套暗号,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的好女儿,居然想出了那么混账的方案!还说回来陪儿子,我看她没把王子扬卖了都是好的!”
老太太又动怒,郝思嘉和傅盛朗都担心她的身体,纷纷想办法兜过这个话题。
而站在门口的傅洁滢,脸色却陡然变回了阴沉。
原来不是王尔信出卖了消息。
原来是他们师生里应外合。
果然是“好”老师啊,手腕这么卑鄙。
傅洁滢狠狠擦掉眼眶里的泪,决然而冷冽地转身从病房门口离去。
当晚,傅盛朗收到了一条来自傅洁滢的短信。
短信内容中没有只言片语是用来表达歉意的,只说明自己已经返回上海,母亲就有劳傅盛朗照顾。
不想让其他人看出任何端倪的傅盛朗独自走出了病房。
他走到住院部大楼底下,一个人静默地坐在长凳上。
这夜天空星斗争艳,光芒熠熠,容易给人误入梦境的错觉。
好久没有看过漫天的繁星了啊。
“天上的星星,其实是很多眼睛,他们是为了监督地上的小孩子,看我们有没有乖乖听话!如果我们不听话,他们就会把我们也吸到天上去变成星星!”
6岁的傅洁滢仗着自己知道的东西比傅盛朗多,常常用各种天方夜谭、奇思妙想把孩提时代的傅盛朗骗得一愣一愣。
当年的傅盛朗心虚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又挺起胸脯,“姐姐别怕!我替你挡着!不让他们看!”
傅洁滢嬉笑,“你要替我挡着错误啊?”
“对!”
“永远都挡着吗?”
“对!”
永远都挡着吗?
并没有啊。
是现在的他食言了,还是过去的他说了大话呢。
“跟宇宙一比,我们真是渺小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郝思嘉悄然坐在了傅盛朗身边。
经过这一次的紧急事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在乎傅盛朗了。
她因为他的担忧而不安,因为他的愤怒而不忿,因为他的失望而不甘。
刚才,他无声地离开了病房,她就猜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沿途跟过来时,郝思嘉一直在想该用什么话题开口,但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看夜空看得那么投入,以至于忽视了整个世界。
“我们看星星渺小,却不知道它比我们大那么多。”郝思嘉也顺势抬头望天,“宇宙真神奇。”
“郝老师现在是打算向我展示宇宙宏观的奥妙和伟大吗?”傅盛朗一边说话,一边展开右边手臂,似乎在暗示郝思嘉自己缩进他怀里。
她回头看傅盛朗的时候,原本是想反驳他两句,但在撞见他灼热的目光之后,顿时语塞。
除了鼻子,他的眉眼长得好像也很好看。
准确点说,他整个人都长得很出众。
被人盯着看这种事,傅盛朗不算是第一次碰上。然而被自己女朋友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总归有点不自在。
“你……”
傅盛朗刚刚启齿,郝思嘉突然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嘴唇和柔软的面部绒毛接触的质感,久违又陌生。
郝思嘉侧抱住傅盛朗,将绯红的脸和慌乱的眼神都藏进他怀里,嘴里还慌不择言地问道,“吓到没有?”
傅盛朗明明感受到一颗花痴少女心,却没有半点嘲笑和愚弄的意思,他收紧手臂,将郝思嘉揽住。
“天呐,我怎么捡了一个这么好的小姑娘。”
*
三天之后,傅盛朗帮萧绘办理出院手续。
虽然可以出院,但是因为萧绘的心脏比原先更脆弱些了,还需要加紧看护,小心谨慎,医生建议是不要过度劳累,也不要操太多心,应该悠闲地修养修养。
于是傅盛朗替萧绘向学校请了假,然后将老太太“托管”在了郝思嘉手上。
萧绘在画室度过的第一天,全程都捧着书。纵然近期不用上课,可是认真钻研了一辈子历史的老太太一刻也放不下她的学术研究。
郝思嘉也不打扰她,照例带着小朋友们画画、做手工,偶尔起身看看萧绘,各得其所,倒都开心。
下午,送快递的小哥上门送件。
看郝思嘉搬回来一个不小的箱子型快递,萧绘赶忙放下书来帮忙。
郝思嘉生怕老太太磕碰到,连忙搬起快递,健步如飞,“阿姨你坐,不重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萧绘还是忍不住过来搭了把手,帮郝思嘉一同将快递放稳,“买的什么呀?”
“榨汁机。”郝思嘉笑着拿来剪刀,“打算自己弄点鲜果汁、豆浆。”
向来很喜欢摆弄物件的老太太也起了兴趣,“好用吗?要不我们试试吧?”
“行啊。”
于是郝思嘉先让小朋友们下课休息,一堆小孩和两位大人一起洗净水果,仔细阅读说明书,齐手捣鼓了一大瓶橙汁。
“好好喝!”捧场王王子扬举着杯子高高兴兴地喊出来。
其他小朋友也频频点头,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能多分得一点。
就在大家欢欢喜喜分果汁的时候,客厅传来钥匙开门的咔咔声。
众人不约而同看去,只见到面无表情的陆敏莉。
“阿姨。”进屋后,陆敏莉似乎只看到萧绘一个人,她简单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往主卧房间去。
郝思嘉放下杯子,跟过去看看。
陆敏莉这几晚都住在林遥那边,没有回来睡。而且从时间上来说,这时候陆敏莉本应该在上班。
“怎么啦?”
郝思嘉关上房门,回头只见陆敏莉从床底下把她自己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心头不禁咯噔一响,感觉在平地上一脚踩空般,有片刻的心悸。
“我不住这儿了。”陆敏莉声音淡淡的,也没看郝思嘉。
此情此景,郝思嘉早就想到过。但是她以为陆敏莉会又哭又笑地抱着自己说舍不得,会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而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根本不想多看她一次的情形。
怎么了吗?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郝思嘉想不通。
除了不解,她还有些气。
气陆敏莉什么都不说,气她居然用起了冷暴力这一套。
“今晚就搬吗?”郝思嘉忍着心里的各种情绪,仅问一句。
“嗯。”
“行,那你收拾吧,一会儿我帮你提到楼下。”
不等陆敏莉答话,郝思嘉自己已经走出房间。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遥回来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郝思嘉收敛神情,催促喝饱了橙汁的学生们回到座位上画画。
过了一会儿,陆敏莉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怀有心事地走了出来。
“阿姨,我先走啦。”陆敏莉冲看书的萧绘挥挥手,走出了家门。
“阿姨,拜托您替我照看他们一下。”
郝思嘉拿上钥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跟萧绘打好招呼,而后再一次跟上陆敏莉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