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晚了，偌大的兵器室里，只剩下一个人影，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大把的长剑。这些长剑都是用精铁打造，宽厚的剑柄，扁平的剑身，刻着神武侯府特有的花纹，既漂亮又实用。
然而，在邓源的眼里，这些都是垃圾，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上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被另一把剑吸引着，那把剑被郑重地供奉在兵器室最里面的桌子上，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小叶紫檀木架托着。
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慢慢走到那把剑的前面，眼中带着贪婪和敬畏，把抹布放了上去。
抹布很脏，尽管他已经洗了很多遍，可是看起来依旧像是把一团泥巴抹向一个圣洁少女的身体。不，那把剑比少女的身体更加圣洁。
他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块肮脏的抹布擦拭那把剑，从剑柄，到护手，到剑身，到剑刃，直到剑尖。然后他又按照相反的顺序擦拭回来，一个不小心，抹布扫过剑刃，竟然无声地断成了两片。
他一惊，急忙检查手指有没有像抹布一样断掉，发现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同时眼神变得更贪婪了。
“不准你碰玄天剑！”一个尖厉的女孩声音。
玄天剑，这是一个让邓源魂牵梦绕的名字，他做梦都想让这个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有所关联。可惜，这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他和这把剑的距离比癞蛤蟆和天鹅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
玄天剑是用天降的玄铁打造，比世上最好的精铁剑还要硬上百倍，也锋利百倍，只能配绝世英雄，比如镇守神武关，曾多次成功抵抗妖族大举进攻的神武侯，封世通。
而他，邓源，只是侯府里的一个下人罢了。回想从小到大的经历，也许叫奴隶更合适，他默默地想。
“邓源，我说你呢，你聋了？”女孩的声音提高了很多，简直像是从头顶发出来的，“把你的脏手和抹布拿开！”
她说着话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根长鞭，比普通的马鞭要长得多，很大一部分都垂在地上，被她拖着走，像一条死蛇。
邓源对这个女孩很熟悉，她是封世通的独生女儿，神武侯府的大小姐，封灵。他俩是一起长大的。
封灵手里拿的长鞭，邓源更加熟悉，他从小被它打到大。一开始，长鞭在封灵的娘手里，邓源感觉自己像个畜生一样，被她娘整天打来打去，不光打，还在鞭子上蘸盐水，打得他皮开肉绽，哭喊连天，身上留下的鞭痕深深浅浅，横七竖八。
邓源始终想不明白，封灵的娘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她一直管他叫畜生，连同封灵也一起叫他畜生，邓源懂事之前，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乳名就叫畜生。直到后来封灵的娘死了，封世通不许她再这样称呼邓源，她才改口。
封灵的娘是病死的，对于邓源来说，这是少有的值得庆贺的事。葬礼那天，邓源整整狂笑了一天，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封世通看着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封灵受不了，她拿起娘留下的长鞭，拼了命地往邓源身上抽。邓源狂笑着，围着宽阔的宅院一圈圈地跑，封灵就一圈圈地追，鞭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场庄重的葬礼，瞬间成了闹剧。
在邓源的眼里，封灵和她娘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封灵从来没用鞭子蘸过盐水。其实，他本来也不在乎。
“让你擦洗兵器，你碰玄天剑干什么？”
封灵叫喊着，长鞭熟练地抽在邓源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邓源回过神来，冲她不屑地笑。他如今皮糙肉厚，鞭子打在身上，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
“这把剑早晚是我的。”他眼睛里闪着光，信誓旦旦。他不是对封灵说的，而是对玄天剑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哼，痴人说梦，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居然妄想得到玄天剑？”封灵冷笑。
邓源狠狠盯着封灵那张充满鄙视的脸，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在犹豫，要不要立马就杀了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换做以前，他只有挨打的份，连还手的本事都没有，侯府的武师根本就不屑于教他习武，当然，也是因为他的身份。有一次，封世通跟武师稍稍提了一句，武师竟勃然大怒，强烈要求侯爷处死自己，他宁死也不愿屈尊指导一个下人。无奈，封世通只好作罢。
邓源虽然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在从小习武的封灵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邓源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愈发灵活，思维也异常聪敏了。虽然搞不清原因，但是这是个好现象，又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刚才封灵抽他那一下，邓源只用眼角一瞥，就已经清晰地预判到鞭子甩过来的轨迹，以及打在自己身上的准确位置。
封灵这一鞭挥得极快，可是在邓源的眼里，鞭梢就像是春天微风里的垂柳树枝，飘舞地轻柔而缓慢。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在鞭子落下之前，冲过去扭断封灵的脖子。她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害怕，就已经死了。
邓源看着封灵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是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他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能力。跟封灵从小一起长大，虽然饱受她的欺凌，不过多少应该也有些感情吧，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让她死，却下不了手。
邓源恋恋不舍地远离玄天剑，拿着两块断掉的抹布，走到那堆破铜烂铁旁边，仔仔细细地擦洗起来。
“下人就是下人，不打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干活，我看你这辈子都是下人的命！”封灵得意地笑了两声，又夸张地甩了两下鞭子，才转身走出门去。
邓源干活干到半夜，终于把所有的兵器都擦洗干净，哈欠连连地回屋睡觉。
第二天一早，侯府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把邓源惊醒，接下来的消息更让他睡意全无。
玄天剑不见了，大小姐也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