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你迫不及待的心情,可是万一中途有个差错,那你要圣宫上下该当如何!’
静寂的浴室中,有微弱水声间或响起。彤珊慢慢将身子滑入水下,最后整个人静静的,平躺在碧波无澜的池底。
透过碧色池水,外面的一切都仿佛在梦中。那个世界的她,原本以为自己死了,却像做梦一样,在这个世界活了。
做了近三年的云彤珊,却又在坠崖之时‘死了’。她这抹灵魂,又在这个世人皆当做传说的谷内活了。
她作为她的儿子白慕秋,活了八个多月,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当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活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爹娘的活人。
却不知,被自己叫着叫着,自己也不知何时有了感情的‘娘’,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人来看,而仅仅只是一枚毫无感情,没有知觉的棋子。
是啊,她要求自己一切都要从圣宫,从白家立场出发,自己秉着报恩,又愧疚的心也一直这样想的。
却首次真的知道了,她要的,仅仅是这个目的的时候,为何又会觉得残忍,心中甚至生起些微怨怼呢。
她无声的在水中自嘲笑笑,一个水泡晶莹的从她口中升起,慢慢升上水面爆开。
她又吐出一个水泡,看它华丽的在水中旋转着上升,升到最高处破裂成一片虚无。
‘你的继任大典上,是要接受神判的。假若判出你不够资格,那么神台之上,便会降下四十二道天雷,直接将你劈做飞灰!’
胸间一阵憋闷,她挣扎的钻出水面,连喘带咳的狼狈喘息着。这就是等待着她的命运,原本以为她还能够一统圣宫,将身边每个人做个安排,然后便可此生再无牵挂。
却原来,连这些都是奢望。她低低笑出声,云彤珊已经死了,确实已经死了。她已经不能再为任何人做什么,甚至她都无法左右自己的性命。
有刺目的光从外面射进来,斜斜打在水面上。她木然的,盯着水面上凛凛波光半晌,突然忆起,昨日夜间答应小炙会去找他。
是啊,外面的世界如果自己做不到什么,会说没有办法。那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至少她想要去完成的,还有机会。
吸了一口清新空气,撩起一把池水拍了拍脸,打起精神,她起身步出浴房。整理妥当,依约来到明月台等候,却见小炙早就在那里。
地上没有半个傀儡,也不见半分零件。小炙安静的坐在水池边,两只小脚垂下,偶尔能够触到水面带起圈圈涟漪。
“小炙?今天怎么没有带你的小伙伴来?”
莹白的雪娃娃,将眼神从池心夜明珠,移到彤珊身上,难得正色打量她。彤珊心中欣喜,走到他身边坐下
“昨夜有乖乖睡觉吗?”
小炙点头,她满意摸摸他的头顶
“那哥哥也来履行诺言,说说看,小炙昨夜是为什么会去那里的?你想要什么?”
小炙有些不知所措的,下意识拿起胸前衣衫,放到嘴里用牙有一下,没一下的啃咬。
彤珊看了,并没有立刻制止他,她知道,接下来要他说那么多话,他是有压力的。
而现在,只当是他纾解压力的方式罢了。啃咬了一会儿,身上漂亮整洁的白衣,变得口水一片,并且皱皱巴巴的时候,小小人儿终于诺诺开口
“山如画水无涯,细雨朦胧小石桥。春风荡漾小竹筏,夜无明月花独舞。”稚嫩飘忽的声音响起,却是那日彤珊背诵的那首诗词。她只说过一次,没想到小小的人儿便几乎全部记住。
至于中间的‘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与‘腹有诗书气自华’也许对于这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来说,实在不能理解,所以便自动忽略。
而记住了山水小桥,明月花。这孩子,是在向往外面的世界。望着他淡淡凝视着的夜明珠,突然的,她就明白过来,昨日在漆黑的夜幕中,他在憧憬什么。
‘夜无明月花独舞’,这说的不正是无涯谷内的情形。而这‘明月台’,显然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
她轻轻揽过小炙的身子,在他耳边温语道
“小炙的娘亲,不是白虎族人吧。”
小人儿抬眼看她,她温和笑笑
“你可听人说起,这明月台,是你的爹爹,为了你娘亲而修建?”
小炙果然点点头,白嫩小手指着池中夜明珠
“月亮,娘亲最喜欢。”
彤珊心中一阵难过,想起墓穴中那具白骨,她明明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最终选择陪着夫君,死在本不属于她的墓穴。
她第一次将小炙抱在怀中,没想到小炙并未挣扎,只是僵硬着身子,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几下。
“小炙,你想出去看看月亮吗?”
沉默许久,她还是没忍住问出这个问题。见小炙晶亮的眼神,她又犯起愁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出去,自己又是否能陪他出去。
“你如果想他复位,重做白虎使,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见到月亮的。”
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彤珊纳闷的微微转头,待他走到近处,才看向他不解道
“你说这话是为何?”
炎看了眼重又垂下眼睫的小炙,一撩袍角,找了个近处席地而坐。
“圣宫有规矩,宫内人不得外出。”
彤珊诧异
“怎么可能?娘说过,我成为宫主以后,天高海阔任我飞,只要不影响圣宫的发展,她是不会多加干预的,甚至可以将圣宫的力量带到外面去。”
炎不屑的嗤了一声
“你能成为宫主吗?”
一句话令彤珊哑然,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不死心的追问
“可是,麟儿,我与他们初次相遇,是在南疆边界呀,那时青龙,玄武也在,娘也在的。”
炎更为不屑,冷哼一声,将头转到一边
“规矩是白家立的,自然也得白家人自己才能破。她说你可以出去,你就可以,他说你不能,你若想想都是大逆不道。”
他看了她一眼,稍稍正色
“你也不想想,天下人都知道有个圣宫,却对圣宫具体如何,身在何方一无所知。
若是圣宫的人都可以如你所说,自由出入,那么天下之内,圣宫再也不会神秘。
而且觊觎圣宫力量的人何其多,一旦让他们知道圣宫的力量与所在,那么一息之间,圣宫再无安身立命之所。”
一语惊醒梦中人,彤珊此时才恍然,她低头呢喃
“原来一开始娘就在骗我,这一切都是在骗我。”
炎看了她半晌,试探性开口
“其实,你已经全无性命之忧了,圣宫的事情,你也算替她完成了一大半。反正你不可能活着成为宫主,何不带着小炙,我们一起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