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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灾情

这个刺杀事件,被李成悦处理得滴水不漏。他回报太后的说法是:他回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刺客,于是就地正法,连尸首都已经处理了。

据说太后那位亲弟弟和五皇子,都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并且要求他们立下保证,以后再不可以做类似的事情。孟羿珣迟早有一天得死,但绝对不能死在现在。

第二天,太后破天荒地亲临沐宵殿,带着五皇子说是来探望孟羿珣。

早上起床的时候,孟羿珣明明已经神采奕奕到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听这个消息,立马又装模作样半死不活地躺到了软榻上,硬说自己受了惊吓。太后随行的太医草草替他把了把脉,又哼哼啊啊地说了一堆并无大碍安心静养之类的套话,扔下个宁神静气的方子之后,便逃似的走了。

方子红绡拿了去,半个时辰之后药熬好端上来,孟羿珣让她放在桌上凉一下,结果等她一走开,却立即拿起碗往窗外泼了出去。

“怎么倒掉了?”侗紫述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昨晚上他的确不太好,这药虽不见得对症,但吃下去说不定也会有些好处。

孟羿珣笑笑,轻轻回了她两个字:“有毒。”

侗紫述身体一抖,如遭重击,脸上的血色片刻间褪尽,“你是说,太后让人在药里下毒?”

孟羿珣悠悠地道:“不然你以为,李成悦是凭什么获得太后信任的?”

她的神情更加震惊,“也是……下毒?”

“确切地说,是李成悦当着太后的面,自愿服下了需要每月服食解药的慢性毒药。”

看她的嘴唇动了好几下,却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他知道她被自己吓到了。

他的嘴角又是一勾,接着解释道:“不用担心,皇家秘毒,真正的详细用法和解药唯有代代君王以秘本相传,连太后都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李成悦的毒,其实早已由我私下解开了。”

“那为什么……”她的后背有些发冷,回想当初太后让她带着书去找孟羿珣的时候,如果也让她服下了毒药……

她不敢想象后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更不敢想象,自己还会不会投向孟羿珣。

“太后不会对你用毒的。”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孟羿珣又补了一句:“皇家秘家配制起来也十分不易,她不会随便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表情有些似笑非笑。

侗紫述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太后不会把毒药浪费在我身上?”她的脸垮下来,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原来她不但是个小角色,更加微不足道到人家把毒药用到她身上都嫌浪费。

忽然就有种隐隐的挫败和无力。在太后那里,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小卒子,她曾经以为是太后看走了眼,但现在她才发现,其实太后完全是对的。

她也曾以为,投向孟羿珣之后,她或多或少总能帮到他们一些的,可是越深入了解到他们布的那些局,她就越是明白,她其实真的涉不进他们的局里。

那些东西,是她完全无法想象和触及的。她最多只能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把棋走下去。

“皇上,我义父究竟为什么要把我送到你身边来?”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作用。

孟羿珣转头定定地看着她,眼底仍然是似笑非笑,声音温柔而轻缓:“其实,你义父大概只是觉得我太孤单了吧,所以才送了一个你来,让你陪在我的身边。紫述,你不用刻意地去做任何事,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很特殊的意义。如果一定要说帮我的话,昨晚你就救了我一命不是吗?”

他似乎也很清楚,她在纠结些什么。

“……可是,我更希望我能实实在在地帮到你。毕竟我们是在做交易,我帮你,换我有朝一日的平安出宫。”她却别开脸,不去看他。

“你就这么想出宫?”他不笑了,眉心终于微微皱了起来,尾音有淡淡的上扬。

“是。”她无比坚定地答了一个字,“我想出宫,非常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从我进入净室的第一天,我就是这么告诉皇上的不是吗?”

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最终闭上眼仰躺回了软榻上,衣袍的一片下摆落到了榻下,随着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微风轻轻摆动,有些轻软无力的飘忽感。

她站在一旁,也不再做声了,过了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轻轻地说:“皇上你还没告诉我……太后是不是真的在你的药里下毒?”

她还没有忘记这个。如果说下毒,他的日常饭菜更是数不清的机会,他又怎么能防得住?还是……他也用了和李成悦一样的办法?

“是啊。”他闭着眼淡淡地回答,“药,饭菜,茶水,能下毒的地方应该都下过吧。不过她能下我也能解,所以,倒也无关紧要,我泼掉那碗药只是单纯地不想喝而已。”

他还以为,昨晚他和侗紫述已经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大步,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却决绝地把他推得更远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侗紫述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结?

“所以记得,以后若是送给我的东西,我没有吃过之前,千万不能动。”他重新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道,然后带些倦意对她笑笑,“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侗紫述在榻边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踏下台阶的时候,一片枯黄的树叶忽然无声无息地飘到了她的面前,直到落地的时候,才发出一声微微的脆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殿门边那棵大树的树冠早已茂密不在了,树叶间曾经的黄绿夹杂完全变成了光秃秃的枝干——原来,居然就已经立冬了。

这几日虽还有些微暖,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冷下来了。

她歪着头静静地想着。

她得把孟羿珣密室里的软垫和地毯都改厚一些了,否则等到天气继续冷下去,在上面坐久了膝盖大概会发疼的。

至于明年……

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夺回大权了,那时候,他的身边应该就有了更加体贴细致的姑娘来照顾他了吧……

孟羿珣一觉睡到中午,醒过来吃了午饭之后,就又进净室去了。

侗紫述跟在他身后,很想劝他今天别进去了,就在外面歇一天,但踟蹰了很久,居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进了密室孟羿珣就像往常一样,埋头坐在长几前聚精会神地看起太傅写给他的那些誊本来,侗紫述只是默默无言地坐在面对。

过了很久,他忽然抬起头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侗紫述抿抿唇角,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说话的力场,但还是开了口:“你非得赶着进来处理这些东西不可吗?昨晚你都还在发热,我觉得,你至少应该休息一天的。”

孟羿珣拿着笔在石砚中沾了沾丹砂,轻声跟她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太傅誊抄的一些紧要的各地政务,每次送一批进来,我批阅了,再趁送东西进来的时候放在夹层里让人带出去。太傅看过之后,若是我处理得当,他会就以他的名义到朝堂上提出来,若是我处理得不得当,他也会在上面留下笔墨,下一次再让人带进来给我看,一起商议。这些东西就像是太傅与我之间的日常功课——送东西的日子快要到了,这批若不快点批完,怕是赶不及送出去了。”

全天下,大概只有区区的那么几个人才知道,他们那个软弱无用、沉迷金石的少年君王,每天都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密室里,悄无声息地做着身为一个君王该做的一切,包括那一本一本运进来经年累月最终码成墙的书本,包括油灯下那一份一份仔细批阅过的誊本,甚至包括那个昏庸无能只靠沉迷金石丹药寻求慰藉的可笑名声,还有那些可能长年被下毒的清素饭菜……

他从没享受过一天身为帝王的快乐,却必须承担起身为帝王的一切责任。

他从来不说他难不难,累不累,可是她看到的一切,却让她一天一天地觉得,心口越来越疼。

然而,他们真的有完全的把握,能等到成功的那一天吗?

“皇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日后你们并未成功,你付出的这一切……只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清楚这句话很大逆不道,可就是忍不住想说。不是为自己,只是为了孟羿珣。

“紫述,”他抬头,依然微笑,执着笔的右手悬在纸面上,“我尽力了。”他看着她,声音轻缓,但神情认真地说,“即便我最后留在史书上的一笔,只能是‘昏溃无能,沉迷长生修道之术,终因误食丹药而死’,我也尽力了。日后九泉之下,上对得起孟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炎无数黎民百姓。”

她突然间有想哭的冲动,更想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拥紧他,不管他的身份,地位与皇宫,也不管明天究竟会怎么样,只要抱着他就好。

但最后,她依然只是僵硬地直着背脊坐在那里,抓紧腿上的裙摆,缓缓放开然后再慢慢握紧,什么都没有做。

十几天之后,忽然从北方传来消息,北方大旱,不少地方几乎颗粒无收,饥荒肆虐,灾民遍野。

消息传来的时候,据说旱情已一月有余,几翻辗转才报到京师。

太后那边打算怎么个应对法,暂时还不得而知,倒是孟羿珣得到消息之后,就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净室里不出来,有时候一泡就是一通宵。他对外都说是在修身养性为民祈福,但只有侗紫述才知道,他甚至已经放弃了原本靠送炼丹材料进出夹带奏折的方式,而改为冒险让侗紫述带着一书信转交李成悦,再由李成悦传给太傅。

一封封书信频繁地在侗紫述和李成悦手上来来回回,他们却似乎仍然没有商量出个好结果,至少,孟羿珣的脸色,一天只比一天沉重。

其实所谓的赈灾具体要怎么个赈法,侗紫述是完全不懂的,但身为一个平民百姓她却知道,所谓的赈灾,想要灾银真真切切地落到灾民手上,中间却是困难重重,经了几位官员几道衙门,就得扒下几层皮。

这中间的辗转思量,知人善用,才是最费神的。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孟羿珣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休息一下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你也要撑不住了。”侗紫述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轻轻抽走了他手上的笔,“太后就算再如何护着她自家人,至少一定会放粮赈灾的。朝中好歹还有太傅他们顶着,你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忧国忧民之前,先照顾好自己。”

被抽掉笔的孟羿珣单手支额,有些疲倦地笑笑,深深吸了口气,“我还真没有你想的那么忧国忧民……只是太傅要求,这次的赈灾事宜全部由我主持,他只负责听令,也算是给我一次历练的机会。”

他不经意般地伸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却被她微微侧头躲开了。

他笑得肩头一动,不以为意,接着道:“紫述……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那都是好听的套话——可是当你的一个命令或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活下去或步上死路,就已不由得你不全身心投入了。责任,尤其那些不得不担的责任,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你脸色不好,头痛吗?”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这么问他,即便是笑起来,他也一直微微蹙着眉。

“嗯。”他微微扬起睫毛,轻声笑答,“太阳穴跳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疼。”

“你坐着别动。”她叹口气,跪坐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躺到自己腿上,然后拉过手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揉起来,“睡一会儿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叫你。”

为了让他能在密室里随时休息,她已经把整个长几周围都铺上了极厚的垫子,还有一床丝被叠放在旁边,随时可以用来盖。

她的手很轻,凉凉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很舒服,仿佛一切的疲劳与不适都随着那双手的动作慢慢散开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地依赖她,不知不觉中,早已习惯了身边总是有个人默默地陪着他,在他开心的时候和他斗斗嘴,不开心的时候安慰他,劳累的时候安抚他。

“要是你走了……今后谁来陪我待在这间密室里呢?”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闭着眼低声说。

“等我走的时候,你多半已经不用再待在这间密室里了,所以也不再需要有人像我这样,为你做这些东西了。”她却这样回答道。

又是几天之后,孟羿珣却忽然跟太后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参加不久之后的冬至大祭,为灾民祈福。

这个要求提出来,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响,炸得整个朝堂都烧沸了。太傅一派的人自然是全面支持孟羿珣决定,太后一派虽然不支持,但台面上却也拿不出什么正大光明反驳的理由。天降大旱,天子身为一国之君,亲上祭台为民祈雨,实乃情理之中。可是这位天子囚禁寝殿已达八年,从未步出过宫殿一步,如今破了这个先例,却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太后干脆对这件事来了个冷处理,一字诀曰:拖。

太后那边想拖,孟羿珣这边却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拖。他索性直接釜底抽薪来了一招狠的——绝食。

他可真是说到做到,从绝食的那天起,就把自己关在净室里,连侗紫述都不许再进去。当然,其实萧大安也早已从御膳房偷渡出了不少干粮,趁夜交给了侗紫述,然后再由她分成数次带进了净室。

想起那位皇帝大人把自己关进净室时那一脸决绝样子,再想象着他一边隔着门和太后派来的人义正辞严,一边拿着干粮在丹炉上烤热了之后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啃——她就觉得好笑。

这位皇上,从头到脚都不是普通人。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首先坐不住的还是太后。毕竟要是孟羿珣真的一意孤行把自己饿死了,接着有大麻烦的还是她。

在她还没有摆平益州的势力之前,孟羿珣必须得好好地活着。

第四天中午,太后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摆驾到了净室前面,铺桌放椅上茶上水,仿佛是来这花残叶枯的后花园赏花似的。沐宵殿的太监宫女们在太后的示意下,直挺挺地在净室外跪了一排,侗紫述垂着头跪在最右边,越发地想笑了。

“皇上,奴婢们求求你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皇上,您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啊……”

哀求的声音此起彼落,然而净室中的孟羿珣却像睡着了似的,完全的听而不闻。

“看来,皇上这回上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要绝食下去不可了?”

坐在门前不远处的太后,这时倒看不出一丝焦躁来,她拈起一块桂花糕喂进坐在她腿上的五皇子孟羿岑嘴里,含笑的表情仿佛正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喂完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糕屑,抬起头来淡淡地扔出一句:“那不如这样吧——若是过了午时,皇上还不出来吃饭……过一刻,杀一个人,过两刻,杀两个,一直杀到前面跪的这些人全部死光,或者皇上愿意出来吃东西为止。”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扔下水池的石块,激起了巨大的波浪。侗紫述心底一惊,但也只是一惊,并不觉得十分害怕,毕竟她心里清楚——无论想和太后玩什么手段,孟羿珣也绝对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做戏的,当然要做全套,于是她放开喉咙和其他人一起哭喊起来,净室外的哭泣哀求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听起来竟然像极了动物濒死前凄厉的哀号。

然而那两扇石门,却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哭喊慢慢小了下来,一阵冷风从脖颈掠过,侗紫述缩起身子,心莫名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但就是止不住地发冷。

掌控大局的人,在不得已的时候似乎总会扔掉一些弃子的——比如,眼前的他们?

日头慢慢地越爬越高,直到石门前跪着的人哭喊到再也叫不出来的时候,午时到了。

净室的大门仍然没有动静。

那过后的一刻,时间仿佛凝滞成固体似的一点一点往前爬。最终,太后理了理孟羿岑的衣襟,轻轻淡淡地又扔出一句:“从左数第一个起,拉出去——杖毙。”

一声尖锐的女孩子哭喊仿佛刺破了天际,刹那间侗紫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所有的意识瞬间被人抽干,一切的声音和颜色都被隔绝在了遥远的天际。

被拉出去的那个女孩子——是小环。

孟羿珣没有出来。小环飞快地被人拖走了。

侗紫述的身体开始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就好像孟羿珣遇刺那晚一样——孟羿珣,居然真的没有出来,他居然真的任由太后把小环拖出去了……

“看来皇上还真是不打算出来了……”

孟羿珣的无动于衷,倒也让太后也颇觉惊讶。

“既然如此,那就好准备好再过一刻,拖走左边第二个吧。”

侗紫述的脑子完全一片空白,她甚至觉得,她已经看到跪在净室前的所有人横尸在地的样子了。原来这就是弃子的感觉……满心恐惧,无从着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却知道自己不得不死。

那她……是不是也成了弃子中的一枚?

就在她恍恍惚惚的时候,初冬正午微微泛着浅黄的阳光下,石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孟羿珣还是那样带着一身的优雅清贵,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没有看任何人,视线只定定地落在了太后身上。

“朕等到现在才出来,就是想让母后知道,孩儿能看着母后杀了第一个,就不会在乎母后再杀第二个。”完全没有音调起伏的声音,第一句话他是这么说的。

太后和他对视良久,终于露出深思的神色,“看皇上的意思,这次是势在必行了?”

“朕连自己的命都不想在乎了,还会在乎这些奴才们的命吗?”

太后似乎在衡量轻重,又隔了片刻,她垂下眼,“给我一个理由。”

“一定要理由的话——朕想在有生之年,至少为大炎子民做一件身为皇上该做的事,这样算不算?朕虽看淡人世,但毕竟还是孟家子孙,朕不希望,百年之后无颜见朕的父皇与列祖列宗。”

太后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似乎是被孟羿珣口中的“父皇”两个字触动了。

接下去又是漫长的沉默。五皇子开始不耐烦,在太后膝盖上左摇右晃,想要下来。

最终,太后还是一拂衣袖站起身来,“好,哀家答应你,冬至大祭让皇上亲上祭台,为北方祈福求雨。”

最后一句话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跟着太后走了。只有孟羿珣仍然站在原地,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了侗紫述身上,“你,端着那些饭菜进来吧。”

跪在最中间的碧绫手中,还端着之前送来的饭菜。

侗紫述仿佛僵硬得石像一般,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孟羿珣等了一阵,背着手缓缓踱过去,突然出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侗紫述脸上,没有丝毫保留的力道,清脆而响亮的一声。

“我叫你,端着饭菜进来!”

侗紫述侧在了一边的脸缓缓转过来,终于被那一巴掌打得有了一点动静,机械地从地上爬起来,接过了碧绫手中的饭菜,然后木然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净室。

石门合过来之后,孟羿珣无声无息地落了石栓,再转过身,从她手上接过托盘放到了墙边的长几上。

又隔了片刻,他慢慢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哭吧。”

侗紫述哭不出来,只是睁着大大的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他胸口的衣服。过了很久,她突然轻轻地道:“小环说……你是好人。”

“什么?”孟羿珣微微低下头,叹息了一声。终于听到她说话了。

“小环说……你是好人。她说……你不打她,不骂她,还赏过东西给她吃……所以你就是好人……”她依然用那种飘飘忽忽的音调,在他怀里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你天热不想吃东西,她就担心……所以她跑到厨房去要梅子,替你泡梅子茶……”

“……我知道。”孟羿珣始终那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跟太后玩绝食……我知道你是在演戏,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她急得要死……”说到最后两个字,泛出了一点笑意,却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就滚落了下来,“可是,就因为你们的算计,你们的权谋……她就这么轻而易举……不明不白地赔上了一条命……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一个狠狠的拳头落在孟羿珣肩上,她终于爆发式地哭喊了出来,嘶哑的嗓音,是已经冷透心底的悲凉。

“对不起。”

他只有这三个字。尽管对于一条人命来说,这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对不起就完了吗?对不起可以让小环活过来吗?”

她的身体下滑,已经全盘崩溃,只是哭喊着在他肩上和背后拼命地捶打,力道其实不大,却一下一下仿佛捶在了他的心上。

“对不起。”他还是这一句话,“我知道这句话任何意义,但是我必须说。你哭吧,想怎么打……都可以。”

那个中午,她就那样扑在孟羿珣怀里不断地哭打着,她完全不知道她究竟在孟羿珣身上留下了多少青紫和牙印,只是本能地发泄着。

一直发泄到她完全没有了力气再也哭不出来了,孟羿珣才一言不发地拿他随身的手帕用水沾湿,抱着她坐下来,细细地擦净她脸上所有的泪痕。然后,他告诉她,在这里待一会儿,用那张手帕沾上水敷着眼睛,等到眼睛的红肿完全恢复之后再出去。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不用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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