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卢奇诺得到的早餐是一碗稀粥。所有角斗士的早餐都是这个。
这种粥的成分通常都很复杂。简单概括一下,它的主要原料通常是“杂粮,谷糠,牲口吃的饲料,外加厨房中剩下的准备倒掉的泔水”。看上去就像一碗脏乎乎的稀鼻涕。它的气味和外表都很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吃得多了,就会觉得它尝起来的味道还可以,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恶心,至少还勉强能咽的下去。
奴隶主始终在向这些奴隶角斗士灌输一个观点——不向他们屈从并为他们卖命的奴隶就什么都得不到,只有完全的、不假思索的彻底遵循奴隶主的每一个命令,奴隶的日子才会更好。
早餐后,角斗士们就要开始比赛了。最先上演的是新人之间的角斗,这些比赛激烈性较小,观赏性较差,也就不太精彩,因此被放在观众最少的上午。之后,随着观众越来越多,竞技场会视情况穿插安排几场表演赛来吊起观众们的胃口。
这些表演赛与其说是像样的角斗,更像是有计划的公开杀戮。
要么是几名赤身裸体的角斗士面对一头凶猛的野兽,要么是一名全副武装的角斗士面对几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奴隶。竞技场会把双方尽量安排的像是势均力敌,但本质上,这些表演赛的主题就是残暴的虐杀。那最适合用来刺激观众们渴望鲜血和死亡的原始热情。
真正的角斗一般会在中午左右开始。
经验丰富的角斗士们直到此时才会出场,在竞技场上彼此捉对厮杀,展现自己的狡猾和勇猛,努力活着熬过这一天。偶尔,在竞技场的刻意安排下,一些看起来很有潜力的新人,会越级挑战那些更资深的角斗士。而用这些比赛中难以预测结果的胜负来投注,也是观众们热衷于关注比赛的原因之一。
卢奇诺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下午,才被叫了出去,准备参加一场角斗。从配发给他的装备上,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妙——那是一套轻便,华丽,点缀着羽毛和镂空装饰的重型角斗士盔甲,还有一把剑身光洁如新、却同样没有开刃的短剑,以及一面漆着狼头的木质小圆盾。
从卖相上来看,这套装备可比他昨天用的那套要好的多了。
头盔没有护鼻或护面,最大限度的露出了穿戴者的脸,顶端镶着的鲜红色长羽毛看起来很是引人注目,比起头盔更像是顶小巧的帽子。双臂和左腿上包裹着的铁片上应用了大量镂空工艺,在美观的同时最大限度的减轻了重量,那些铁片也因此薄的像是能用木棍轻易戳穿。短剑的剑身刚刚被打磨过,闪亮的像镜子似的,但剑刃和剑尖却钝的让它像是根棍子。
那面小圆盾可能是其中最实用的装备了。这种尺寸的盾牌一般被称为格斗盾,在近身作战中很有效,能用来快速格挡敌人的攻击,或用来撞击敌人。如果这面盾牌镶有金属沿甚至盾刺,它就能成为一种可靠且多功能的装备,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仅能勉强用于保护自己。
这套装备的外表的确光鲜亮丽,但它在决斗中能起到的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踏上暗红色的石质台阶,卢奇诺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为了骗取赌徒们的赌金,竞技场经常会间接的操控比赛,刻意制造看似不可能的结果。他估计自己待会可能要对付一个默默无闻但实力不弱的对手,而这套花哨的装备就会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必须更加谨慎,才有可能在这种劣势下取胜。
“欢迎,欢迎我们钟爱的准冠军,孤狼卢奇诺上场!看他今天打扮的多漂亮!”
作为对他上一场胜利的回应,主持人已经悄然改变了对卢奇诺的称谓,去掉了‘新晋’这个词,像称呼其他同级角斗士一样直接称呼他为准冠军。
“……嗜血又敏捷,狡诈无比,在痛饮鲜血时仍不忘保持警惕,曾经几次放倒那些块头比他大上很多的硬汉!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角斗士!他肯定是今年最有望成为冠军的人选!……”比较反常的,主持人多花了点时间,来介绍和赞美这头孤狼的强大——卢奇诺把这理解为诱导观众投注自己的把戏。
“那么,是谁这么有胆量,敢挑战这头恐怖的猛兽呢?让我们欢迎这位不怕死的勇士,控火者,上场!”
一个穿着黑色罩袍,用兜帽裹住头部的人从另一端进入竞技场。那个高瘦的男人没有像寻常的角斗士一样试图引起观众的注意,也没有发出任何吼声或嚎叫声,而是径直走到了卢奇诺对面,微不可见的朝卢奇诺点了点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部,当卢奇诺试图仔细看清楚对方的脸时,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穿透那层非自然的影子。
注意观察对手是卢奇诺之所以能活到今天的秘诀之一。很明显,这个对手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从身体的轮廓来看,罩袍下面也没有穿戴任何盔甲。这不是个寻常的角斗士——下意识的,卢奇诺怀疑这个对手就是自己在书中看到的魔法师,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猜测。
从来没听说有哪个魔法师会来参加这种危险的竞技活动,和一群连生命都卑贱无比的奴隶拼命。卢奇诺在这座竞技场里当了八年的角斗士,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魔法师参加比赛。他甚至还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一个魔法师。
观众席上传来阵阵嘘声。
一个手持利刃的准冠军,一个手无寸铁的新人,这种比赛的结果难道还有任何悬念吗?
“没错,控火者没有携带武器!我必须提醒诸位,不同于大多数角斗士,这位勇敢的年轻人不是奴隶,而是自愿参加角斗的公民!让我们向这位勇士致敬!……哈哈哈,控火者,快让观众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别让他们觉得这是一场安排好了的表演赛!”
“愚蠢。”
卢奇诺听到对手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控火者举起一只手,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凝聚在他的手掌中。控火者望了望呆立在原地的卢奇诺,抬手将那团火焰丢向空中,随后火球在空中爆开,制造出一片耀眼的火花,在午后的阳光下都清晰可见。
他是个魔法师!传说中的魔法师!能以一己之力屠杀一支军队的怪物!
主持人又说了些烘托气氛、为控火者争取人气的话,但卢奇诺一点都没听进去。他陷入呆滞,紧张的盯着对手,观察着对手的手势和肢体动作,神经质的舔着嘴唇,八年来头一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自己要怎样对抗一个掌控着这种力量的对手?他只要挥挥手就能把一团会爆炸的火球丢在自己脸上!
“……比赛开始!”
卢奇诺终于被主持人的话唤回了意识。思索再三,他小心的用圆盾护住面部,将短剑放低至腰间,小步小步的横向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警惕的观察着控火者的动作。
控火者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并不弱,奴隶。只是和我比起来还差的远。”他没有急于开始战斗,而是看似随意的和卢奇诺聊了起来。“你听说过魔法师吗?……我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我还在学院进修过五年……你听说过鹰喙省的帝国魔法学院吗?……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在那里进修,所有毕业生都能获得战斗法师的称号,和那些技艺不精的野法师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们顶多会几个无聊的小戏法……”
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卢奇诺还是能从对方的语调中听出轻蔑和浓浓的优越感。这个魔法师并没有把卢奇诺当成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这对于卢奇诺来说是个好消息——就算对手是个魔法师又怎么样?魔法师也依然是人类,依然会受到伤害,依然会死。
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冠军和自由身份仅有一步之遥,卢奇诺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他要尽力一搏。
“看上去你还没被吓到,这挺好的,也许我以后会让你成为我的仆人,给我牵马之类的。”控火者在兜帽投下的阴影后观察着在绕圈对峙中逐渐逼近自己的卢奇诺,有些无聊的搓了搓手指。“知道吗?我有一千种方法杀你,还有两千种方法让你求我杀你。如果你现在跪下舔我的脚趾,也许我还会考虑这局让你赢。”
卢奇诺停下脚步,首次对控火者的话语有所反应。“为什么?”他神情疑惑的望着对手,短剑也低垂了下来,只有小圆盾还在若有若无护着要害。
“哈哈,奴隶就是奴隶,真是目光短浅。你大概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关着自己的笼子吧?”控火者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脚上那双沾满泥土和污迹的靴子。“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想赢的话,舔吧——我可不是你这种只知道在泥浆里与人打斗的疯狗,走进这种肮脏的地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要不是因为……”
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控火者明智的闭上了嘴。“舔吧。”他指了指自己的靴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别逼我收回这份突如其来的慷慨。”
“我……知道了。”卢奇诺显得很犹豫。不顾观众席上爆发出来的阵阵嘘声,他低垂着武器,将剑尖指向地面,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控火者,弯着腰,看着地面,不断抬头观察对方是否要攻击自己,又显得不敢看对方的脸,仿佛生怕激怒对方似的。
控火者对此感到很满意。这种愉悦的体验是用魔法直接杀死对手所不能带来的,更是他最为钟爱的。
他得意洋洋的将一只脚往前挪了半步,等待着对手向自己表示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