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家的事情也好,贾家的事情也好,对于林琅来说并不重要。他如今在乎的一个是大宋,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家族。
但是,即便是年纪虽小,林琅还是感觉到了曲高和寡的寂寞,可以说,就是他的父亲林如海也不怎么理解他。
这才是最让他难过的。
有些事情,是需要家人的支持才能够事半功倍的。有心做事却不被家人理解,这无疑是痛苦的。
林琅不是试过跟父亲开诚布公,可是林如海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林如海觉得儿子年纪还小,身体也不是很好,有这个时间琢磨这些,还不如好好地将养身体。
林琅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李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林家作客的。李沆虽然已经告老,皇帝却没有允许他回乡,只叫御医日日去李家请脉、为李沆调养身体。虽然已经没有了实权,可李沆对朝廷的影响力并没有消失,反而很多时候皇帝还要依赖他的毒舌。
李沆是应林如海之邀来林家的。
这也是李沆第一次跟这个外孙面对面地交谈。赵昌言的信件,李沆读过了,也细细思考过了。不过,李沆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因为当今皇帝的性子李沆很了解。如果皇帝真的下了决心,就是再拖延也无用。
此外,就是这个孩子本身。
李沆在林如海的陪同下来到林家的时候,林琅正在竹林里面练剑。区区一把青锋剑,在林琅的手中,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就跟一个孩子,围绕着林琅嬉戏。剑气裹挟着竹叶在半空中飞舞,却始终没有落地。林琅不过倒转青锋,那些竹叶就像得了军令的士兵,齐齐扎入了旁边的假山石中,将那假山石震为粉末。
好吧,这座假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太湖石了。林琅早就让人换成了水泥制的赝品,就是毁了,也有无数的替代品。
李沆从来都不知道,仅仅是竹叶就有那么大的威能,居然连岩石都只能化为齑粉。他知道殿前侍卫的能耐,但是他不觉得那些殿前侍卫的血肉之躯能够跟岩石比。
这就是文人和侠客的距离。文人和武将之间的距离已经是齐楚之别,更不要说传统的武人和玄幻文的侠客之间的距离。这两者之间真要给个形容词,那就是喜马拉雅山到东海的距离好不好?
在李沆林如海接近的时候,林琅就已经发觉了。所以他震碎了水泥制的假山石。当他回剑归鞘的时候,他已经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可以用自己惯用的面具对待来人了。
李沆年老成精,如何没有发现林琅在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李沆好奇了。
当他端起林琅为自己沏的茶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老夫听说,你与王钦若王定国言,契丹与党项会借和谈拖延时间,为实际掌握燕云争取时间。你可有证据。”
林琅答道:“林琅并无证据。”
“那你如何定论?”
“无他,易地而处而已。”
李沆看了林琅一眼,道:“为何在官家面前大放厥词,让官家提防世家?”
林琅道:“其一,不是世家,不过高门大户而已。其二,并非林琅妄言,而是事实如此。纵观史书,前车之鉴比比皆是,由不得诸位大人轻视。”
李沆道:“林琅看官家如何?可是明君?”
林琅道:“官家是否明君并不重要,能否尽责的同时又享受人生才是一个合适的君王。官家虽有小过,却很适合那把椅子。”
相似的人不需要太多的废话。短短的几句话,李沆觉得他已经基本了解林琅了。他没有跟林琅多说,反而去了林如海的书房。
林如海垂手而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李沆道:“林琅甚好,有岳父(即赵昌言)识人之能,又有老夫体察世情之才,可以说集岳父与老夫两人之长。”
“恩师……”
李沆摆摆手,对林如海道:“老夫知道,你担心爱子。在老夫看来,这孩子除了身体略差,他比你机灵许多。至少他不会明着得罪人,然后被贬官到地方上去。”
林如海道:“可是恩师,官家对这孩子……”
李沆道:“有一句话,林琅说对了,官家也是凡人,为何不能享受人生?只要不要触犯底线,老夫也希望官家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如海,不要对官家太过苛责。在老夫看来,官家亲近这个孩子,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将官家当成了一个人,而不是圣贤。”
林如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恩师,您是说这这孩子将官家当成了普通人?”
李沆道:“有何不可?老夫一向乌鸦嘴,那是因为老夫会将自己所得跟值得信任的人讲。这孩子也能够体察人心并做出适合的应对,可惜他太年轻,又没有老夫的地位,只能事事压在心里。你以为他看不见也听不到世人对他的编排?我看这孩子清楚着呢,只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不他也不会借口读书,天天躲在家里。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
“恩师的意思是……”
李沆道:“契丹人和党项人已经到了汴梁。以王钦若此人的能耐,他必定会怂恿官家让林琅出去转转,震慑一下那些蛮夷,顺便为朝廷争取更多的好处。你以为你儿子还藏得住么?”
林如海道:“可是吾儿……”
李沆道:“没错,就林琅的那张脸,日后必定无数波折。不过,我看这孩子心性极为坚定,显然已经有了算计,你为何不听一听他的真意。”
林如海嘴里发苦:“可是他还是一个孩子。”
李沆道:“他马上就要进入官场了。”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长大,这样自己可以护着孩子一辈子。每个父母又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参天大树,不会轻易被风雨折断。
这样的心情真是矛盾。
李沆走了以后,林如海终于来到儿子的面前。林琅放下抄写了一半的书,起身给父亲行礼的时候,林如海看了儿子好一会儿,这才让儿子起来。
昔年那柔软得跟个肉团子一样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可自己依旧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十多年前是如此,十多年后的今天也是如此。
林如海坐下之后,看了儿子好半天,终于道:“为何,为何告诉官家朝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琅道:“父亲,无论哪个朝代,大户人家总是有更多的资源。他们本来就有许多财富,又有足够的人手,消息也灵通。在普通百姓为一日三餐而奔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手握巨资,等着为家里添砖加瓦了。普通百姓在为了买第一块地而积攒银钱的时候,他们已经坐拥大量的土地。无论朝廷颁布怎样的法令,真正在第一时间得到好处的,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高门大户。这是事实,无法更改。”
“就真的不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么?”
林琅道:“不能,朝廷能够做的,就是遏制。但是这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很可能让朝廷处于险地。”
林如海道:“也就是说,我大宋不可能逃脱千古难题了?”
林琅道:“也不尽然。那些千年世家已经消失在故纸陈堆之中。如今的高门大户,就是历史再久也没有超过五百年的。大宋不会像初唐一样,连君王的旨意都只在京畿有效。”
林如海道:“那你是有遏制这些高门大户的办法了?”
林琅道:“无他,赋税而已。”
林如海道:“赋税?”
林琅道:“不错。只要拥有土地超过一定数目,就必须额外缴税。按照拥有土地多寡分出数个等级,土地越多,需要缴纳的赋税比率也就越高。如此,就能够将高门大户拥有的土地遏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如果他们想要拥有更多的土地,他们就必须分家分宗,不然,就必须承担高额的赋税。”
林如海道:“可是这条律法很危险,一来从来没有人试过,二来,很容易得罪人。”
林琅道:“父亲,林家还没有这个实力面对整个天下。所以儿子一直没有说。可是这样的事情又不能继续拖下去。”
林如海道:“看起来你已经有了人选了。”
林琅道:“是的。而且儿子连如何实施都已经有了腹稿。”
林如海道:“罢了,如果有需要为父的地方,记得开口。”
“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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