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历一零八八年五月二十五,同以往千百个五月二十五一样,是一年一度的夏祭节,按照惯例,要杀一头大肥猪祭拜清水河里的河神,以求秋日丰收。
天刚蒙蒙亮,几声凄惨猪嚎叫醒了这个已有千年历史的宁静村庄,紧接着是混乱的叫喊声、脚步声、鸡飞狗叫声。
“李麻子!快快,你到左边截它!张娃,你去右边!”一个满脸油光,膘肥身健的中年汉子,弓着腰,手里拿一根拇指粗的麻绳,瞄着与他对峙的一头白皮短尾的南山猪,朝身边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喊道。他是清河村唯一的屠户,人称赵屠子,从十五岁操刀杀猪开始,到如今已有三十年,死在他刀下的猪何止百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凶猛难伺候的,从他家猪圈到村东头,三个人追了半个村子,还没把它抓住。
李麻子和张娃按赵屠子说的,站到指定位置,将南山猪围在中间。南山猪已经呈现出癫狂状态,嗷的一声仰天长啸,拔起蹄子就朝两人间的空隙冲过去。两人连忙靠拢堵住南山猪的去路,却被南山猪掀翻在地。
赵屠子看着大肥猪一溜烟的跑远了,没了主意,对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娃说道,“你去西头把莫老爹叫来,这是他家的猪,看他有没有办法。”
张娃应了声,赶紧去村西头找莫老爹。
莫老爹五十岁上下,身子精壮黝黑,虽不大爱说话,但是为人踏实耿直,只要是村里人找他帮忙,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而且还会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因此,虽然他不是清河村的原住民,村子上下对他还是颇为尊重。
莫老爹十年前住进村子,独自抚养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名叫莫颜,生的眉清目秀,清纯俏丽,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却是个话都说不了两句的傻子。一个大男人,不仅在外要挣钱养家,回到家里还要操持家务,做饭洗衣,照顾痴傻的孩儿,着实不容易,三姑八婶对他们父女二人生出不少怜悯,时常给他家送些鸡蛋糕点。
此时莫老爹正在院子里编竹背篓,张娃慌慌张张说了来意,拉着莫老爹便要走。
莫老爹放下手上的活,把正在院中推着小凳转圈的莫颜叫到身边,叮嘱道,“爹爹去村里捉咱们家的猪,颜颜就在院里玩,千万不要跑出去。”
莫颜乖乖点头,推着小凳继续玩。
正玩的投入,一块小石子擦着莫颜的手臂“砰”的一声砸到小凳上,将她吓了一跳。莫颜呆愣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
院门外,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哧哧笑。
“乔晓,你不是说那傻子不傻了,还打了你吗?你看我拿石头扔她,她都没有反应,跟以前一样!”说话的那个稍微大点,约莫十三四岁,小名叫狗蛋,是村里的孩子王。
“我没有骗你!她就打了我,力气大得很!”乔晓今年十一岁,是三个小男孩中最小的,他想起在干田里受的屈辱,委屈的说道,“狗蛋哥你说了要给我报仇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狗蛋哥,乔晓从来不说谎,你拿石头扔她的头,看她有没有反应。”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孩说道,他是村子里教书先生刘老夫子的孙子,今年十二岁,名叫刘全星,小名星子。
狗蛋从地上寻了一颗指鸽子蛋大小的石头,刚要扔出去,想到了什么,放下手说道,“不行,万一被莫老爹抓住,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我们先把她引出来。”
星子家离莫颜家不远,他吃早饭时就看到莫老爹跟着住在村东头的张娃朝东头去了,于是说道,“莫老爹不在,我看到他出去了。我们教训她两下就走,不会被发现!”
狗蛋点了点头,重新抬手将手里的石头朝莫颜的头扔过去,正好打中莫颜的后脑勺,莫颜吃痛,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一时重心不稳跌坐到地上。
院门外又一阵哧哧的笑声。
随后石子接二连三的从院门外飞进院里,有的打中莫颜的脸,有的打中她的胳膊,但是她好像仍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地上东张西望。
照清河村的风俗,夏祭节要吃竹叶糕,竹叶糕是清河村传统糕点,先用鲜嫩的竹叶将惨了红枣和竹笋粒的糯米裹成方形,然后放到大火上蒸,这样蒸出来的竹叶糕清香扑鼻,甜而不腻,莫老爹做不来这种糕点,每年夏祭节,星子娘都会多做一些给莫家送去。
今日,她又做了竹叶糕给莫家端来,看到三个孩子正在向莫颜扔石子,其中还有自己的儿子,连忙喝止,“你们几个死孩子,又欺负颜颜,看我不给你们好看!”
三个孩子逃散,星子妈喊道,“星子,你回屋里呆着,哪都不准去!”
星子尽管调皮,但很听他娘的话,只得蔫蔫的回家里准备挨打。
星子妈见莫老爹不在,将竹叶糕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拿了一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竹叶糕给莫颜吃着玩,便回去教训孩子去了。
莫颜拿着竹叶糕坐到屋前的大榕树下,张口就咬,可那竹叶糕被几层竹叶包着,哪里咬得动?一阵折腾无果,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气恼的哇哇大哭。
莫颜虽然是个女娃,身材瘦小,面容清秀,嗓门却是出奇的大,嚎起来那是惊天地泣鬼神。从前这样的形容只是村里人的玩笑,可是今天,随着莫颜一声啼哭,却真哭的天地都变了颜色,原本好好的天,一时间狂风突起,飞沙走石,老榕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沙沙作响,天地间昏黄一片。
都说这夏季天气说变就变,星子妈活了三十多年,也没见过变得这么快的,即使心中纳闷却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现象。想起莫颜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又折回来,在院门外朝哇哇大哭的莫颜喊道,“颜颜,你快回屋里去,要下雨了!”
莫颜愣愣的应了声,把咬不动的竹叶糕揣进衣兜里,抽泣着搬起小凳往屋里走。
狂风越来越猛烈,将莫颜吹的跌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爬起来,却听到不远处传出星子妈惊恐绝望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我求求……”然后是星子的哭喊声,“娘亲!娘亲!”
一声惨叫后,叫喊声便淹没在四周浓厚干热的寂静里。
狂风更加凌冽,夹着黄沙在空中打着旋儿,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肆意乱舞。
痴傻如莫颜,也从那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吓的抽泣声都不敢发出,扔下小凳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爹爹,爹爹!”
已从村东头赶回来的莫老爹听到叫声,疾步走到莫颜身后,一把将莫颜抱起,三两步进了屋,又以极快的速度关上房门。
他将莫颜放到地上,蹲下身子,握着莫颜的双肩,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小声对莫颜说道,“颜颜,你去灶房,躲进米缸里,等老爹叫你再出来。记住了,老爹没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莫颜眼角还挂着眼泪,她听话的点头,朝灶房方向跑去。笨拙的打开米缸盖,爬进去,又笨拙的把米缸盖盖上。
莫老爹见莫颜已经藏好,急忙将桌上发着淡紫色火焰的青铜灯盏放到衣柜里,又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下,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把宝剑,宝剑棕色剑鞘上雕刻着黑色麒麟图纹,布满砍痕,红褐色剑柄镶嵌着三颗鲜红的宝石,异常耀眼,一看便知是历经百战的神器。
拂去剑鞘上因多年未用生出的白霉,莫老爹轻笑一声,道,“式红,今日便要你再好好偿偿妖魔鲜血的味道!”
沉睡多年的宝剑似是感应一般,在剑鞘里铮铮作响。
莫老爹将宝剑握紧,开门走了出去。
漫天风沙扑面而来,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莫老爹迎风而立,如天地间护卫苍生的天神一般,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