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残月如钩,勾勒出每个人的凄婉与忧伤。柳枝轻拂,似乎在抚摸着月下伤心人的心脏。懒汉微笑着,没有人能找到一个满脸横肉的人能笑的如此和蔼,就像是残月打出的淡淡的恬静的月光。他笑道:“不必如此惊异,我似乎从未说过我是主是客。”东方翾的眼睛是尖锐的,可在隐约的月光下瞧不出懒汉的身后站着多少人,他没有动,反而也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主人,所以你应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懒汉拱手笑道:“聪明的主人,就不该将客人制止门外请!”东方翾、柳叶风和徐文琪相互对视,异口同声道:“既然到了这,不进去恐怕是不行的!”
花三郎喜欢这样的静谧,越是静谧他越感觉疲惫。在他身后的一位肥胖的中年汉子,大喘粗气道:“花老爷,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马都累死两匹了,该歇歇脚……”花三郎回头怪笑道:“掌柜的,你若想歇可以下去,但下了马,怎么回去可就与我没有干系了!”话落,花三郎当真勒住了马。原来他就是见首不见尾的一碗酒掌柜的,也不知花三郎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引来带路。掌柜的眼珠乱转,瞧着这荒野黑压压的一片,隐约听到凶狼惨嚎,不禁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快走……快走,我与你去便是。”花三郎大笑一声,随即策马狂奔。
东方翾等人进了浔阳楼底层,却是漆黑一片,窗门紧闭,没有一丝的光亮。徐文琪探手取出衣襟里的火折。笑道:“既然进了屋,主人为何不点灯火?明人不做暗事。”接着微弱的火光,他瞧着懒汉的脸仍旧带着微笑,只是身着的红袍更加诡异、恐怖,倒像是刚刚抹上去的鲜血。懒汉笑道:“在楼外,我是主人,可进了楼就不归我伺候了。”东方翾注意到黑暗中的一袭黑衣人随着他们走进楼内,掩住了门窗。矫健的身形与深厚的内功远在一碗酒的那十几个黑衣人之上。当下心想,眼下是羊入虎口自身难保,何况要救人?柳叶风怒喝道:“那这的主人在哪?”懒汉笑道:“主人自然在楼上迎接客人。”柳叶风方才还觉得这种笑很舒服,可他笑久了,就变成了钻心的针。徐文琪铁青着脸,道:“那我们要找的人究竟在哪?”懒汉讪笑道:“没有见到主人,是不会让你们见贵宾的!”
懒汉肥胖的身躯立在楼梯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他笑着伸开手,道:“这里是二楼,会有各位的故人在此迎接!”东方翾等人没心思遐想,急促地奔了上去,二楼的确明亮了许多,至少有一盏灯火点燃!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让他们大吃一惊,柳叶风紧握着拳头,却被徐文琪死死的压住了肩膀。耳边轻声道:“先别动手!”站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受花府委托,解救花柔儿的叶无痕!
他似乎和以往不同,一双手背在身后,身穿的青袍没有当初那般整洁。他脸上的坏笑气得柳叶风的牙根咯咯作响。
“各位,叶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柳叶风握拳大喝道:“色猫说的真对,你这鳖孙当真不是好货,枉我还以为你出身名门正派,是个正义之士。”
叶无痕笑着,他笑的时候自然地露出一颗牙齿咬住嘴唇。东方翾注意到这个细节,笑道:“你不是叶无痕。”
叶无痕紧皱眉头,惊诧道:“你难道被气疯了不成?”
东方翾道:“也许你不该露出那颗牙齿,那颗牙曾被我打掉过!”
叶无痕愣住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掉下去的牙,会被医好,可死去的人,却永远不会醒来。”
柳叶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无痕冷冷笑道:“一个快要被你们遗忘的人……”惨淡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诡异的笑容忽然让柳叶风想起一个人,他大惊道:“你是他的孪生哥哥,叶无缺。”柳叶风顿时明白,这缜密的阴谋就是为了东方翾他们二人而设,十年前的论剑,让他失去了高贵的尊严和光明的前途,他怎么会就此罢休?
叶无缺道:“你们欠我的,是时候偿还了。”
东方翾毅然道:“好,你放了花柔儿,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
叶无缺仰面大笑道:“我忍受了十年的耻辱,会轻易让你们死掉?”
这时,徐文琪从东方翾的身后走过来,微笑道:“叶兄弟,我可以留下来,放了花姑娘,她只是个女人!”叶无缺瞧着这个病弱的公子哥,那把漆黑的刀紧紧的握在手中,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诡异、明亮。
“我若只是杀他们,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劫个女子!”
东方翾道:“事到如此,你也不必隐瞒,既然我们都来了,该承受的就绝不会躲避。”他的眼神充满着坚定,就像他腰间的那把剑,宁可折断也绝不弯曲。无论是谁都不想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敌人,可有些人却情愿死在他的剑下。死在他剑下的人很多,有荒淫的盗贼、贪婪的捕快甚至还有狠毒的女人。可在他的剑下,冰冷的尸体就像是一朵凋谢了的白玫瑰、鲜红的血液滴在尸体上,犹如爱人的**滑入嘴唇,只有安详、静谧。
“带他们上来吧!”楼上还有一个人,他的声音沙哑、苍劲。让每一个人的脚趾都冰凉刺骨,最后这种凉气上升到头皮。
花三郎跨下的红马已经大喘粗气,鬃毛上的汗珠也已经凝成薄冰。他爱马,提起掌柜的衣领纵身跃下。他轻抚着马的鬃毛,微笑道:“快去找些草料吧,勿在此地久留了!”掌柜的肥腮上绽开一道***讪笑道:“都累死了三匹马,却还在这假惺惺的,哼。”花三郎也不搭腔,沉着脸朝楼内走去,掌柜的在身后牵强笑道:“花少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就不用进去了吧?”
花三郎回身轻笑一声,道:“既然到了这里,你还装下去吗?圣子手——朱小仙!”掌柜的身子一颤,道:“哪个王八蛋告诉你我是朱小仙?”花三郎笑道:“一个养尊处优的胖老板,怎么唯独那双手纤细?”
他低头去瞧自己的双手,那的确是一双美丽的手,他把手缩进衣袖,苦笑道:“唉,我就知道和东方翾这样的人交朋友总有麻烦。”
花三郎悄悄地来到浔阳楼的后门,看着幽静的庭院,回身对朱小仙道:“这浔阳楼的机关都出自你手……”朱小仙得意笑道:“那是当然,在这江湖之中,若论机关暗门能出我左右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说罢,他用手轻轻地拍着地上的一块地板,假山上的藤蔓倏然散开,一道暗门呈现眼前,花三郎不禁大喜,道:“果然高明,带路吧!”
叶无缺微笑着让开楼梯,冷笑道:“请吧!”
东方翾等人缓缓走过,待到柳叶风经过时却被叶无缺伸臂挡下,“你可要留下,十年前的恩怨……我先拿你开刀!”
柳叶风冷笑道:“好,色猫,你们先上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敢口出狂言!”东方翾久久注视着他,道:“你还欠我一杯酒……”柳叶风明白他的意思,道:“放心吧,没灌倒你前,我不会死!”
也不知道是楼顶的风儿更加强劲,或是夜已过半,东方翾的后脊开始微微发凉。三楼的灯火虽然更加明亮,可忽明忽灭的烛火更像是幽暗处的幽灵。东方翾瞧见了那个人,他很消瘦,但个子却很高,那两双眼睛开始下垂,充满了疲惫,他已经不再年轻。懒汉走到老者的身边,笑道:“你也许与老爷子未曾谋面,但你一定听说过他……”他的双手习惯地背在身后,踱步道:“二十八年前,鸿云庄一战,他与秦坏秦老爷子打了三天三夜,战况之激烈,见者终生难忘,房瓦断裂,茂密的柳叶残落满地……”未等他说完,徐文琪接声道:“原来老爷子就是慕云飞,失敬!”那老者站起身,一掌拍碎了太师椅,叹道:“我输给他一招,他竟然连赢回来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东方翾笑道:“慕容前辈,恩师早在十年前就已相忘江湖,至今下落无人知晓,您又何必对一次胜败如此看重?”
慕云飞听罢,面红耳赤,怒道:“哼,他忘了江湖,江湖可没有忘记他,枉你是的传人,你可知道一个剑客一生所求是什么?”东方翾动容道:“对于一个失败的剑客,他追求的是独步江湖,对于一个成名的剑客,他追求的是洒脱淡忘!”
“放……”这屁字还未说出口,他的身形一闪,便要用手扼住东方翾的手腕,抢过青梅剑。这是极为普通的手法,但在他这施展出却是浑厚有力,犹如一只猛虎向你扑来,东方翾身体迅速后倾,右腿猛然抬起要挡住慕云飞的擒拿,岂知这时慕云飞的手形突变,东方翾再也躲闪不开,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东方翾的脚踝。东方翾虽未倒下,可这拳却的确不轻,他只感觉脚面有股凉风,吹的骨头咯咯作响,又仿佛有数针扎在脚上,苦不堪言。东方翾心想,此人的内力远远在我之上,越是这么硬碰硬下去,我命休矣。随即只闪不拼,呼呼作响的衣袂带动着烛光,一只蜡烛扑灭了。慕容飞喝道:“你还能跑出这层楼不成?”他拔出腰间的剑,那是一把黑红的剑,剑尖如勾,上面仿佛还流淌着滚烫的鲜血。一剑刺去,宛如强弩之箭,快不可测!东方翾腾空一跃,一剑刺在他的剑鞘上。慕云飞恼怒道:“你是瞧不起老夫?”剑锋闪过,一块衣布悄然落地。懒汉在一旁喊道:“老爷子,莫中他的激将法!”
慕云飞大喝一声,道:“纵是激将法又能胜得了老夫不成!”
懒汉垂头叹气,心想,此事定要败在这莽夫手上。可他方才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因为那把漆黑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笑道:“青梅剑未出,柳叶刀有些心急了吧。”他嘴上如此说,可却不敢疏忽,他眼珠子一直瞟着冰冷的刀。他讨厌热乎乎的肉被冰凉的刀紧贴着,倏然间用两只手指紧紧夹住了柳叶刀,身子也早已经退到了一步之外。徐文琪不禁大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懒汉笑道:“我就是血衣,血衣就是我。”徐文琪登时恼怒,用力刺向懒汉的面颊。懒汉的手指顿时酸痛无比,他想不到这个病弱的公子会有这般力气。不敢再如此消耗下去,本想利用巧劲拨开柳叶刀,却不料俩只手指微微松劲就被徐文琪巧妙的迎上来,刀锋擦颈而过,脖子上立即流出鲜血。但瞧懒汉的面色依旧平和,他用手拭去血迹,又一掌迎了过来。徐文琪不免有些敬佩,无论他是善是恶,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当真是难难可贵的。
黑压压的云笼罩着这座喧闹的酒楼,残月退在云后,半遮半露。它似乎也不愿意瞧见刀光剑影,一道剑光下去,一个人便永远不会醒来。即便温暖的日光打在他的身躯上,他也无法感知。这是无比的悲恸、苍凉。二层的那唯一一处烛火也已经熄灭,漆黑让一切都静寂。终于,有了人声,道:“你的剑法精进许多,但你还是杀不了我!”
嘶哑无力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你的剑上怨气太多,就像是被藤蔓缠住的幽灵,剑的本身并不是幽灵!”
他轻轻地划亮了火折,借着微弱的光芒寻到倒地的红蜡,蜡烛缓缓升起一缕白烟,烟后是一张惨白的脸,一双紧紧收缩的瞳孔。叶无缺怔在那里,身子挺得笔直。可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柳叶风的那一剑没有刺下去,在剑离喉咙只有一纸之遥的时候,他的剑尖轻轻的点在了他的穴道上。叶无缺面无表情,对于那种力道的拿捏他永远也做不到,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仇恨,这种仇恨绝不会让他的力量也如那泉水一样时而轻柔,时而急湍。他的喉咙里似乎卡着一根鱼刺。他想说什么,却发现柳叶风早已经不在,也许对于他来说,输赢并不重要,多活了一刻,也是为了与朋友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