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有个游走四方算命先生说我八字轻，容易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命中终有一劫，怕是无法躲过。那个时候还太小，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抬头，似乎仰望半空。但当你注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会发现这双眼睛没有焦点。他，是个瞎子。
键盘敲击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屏幕上记录着他的每一句话。
“直到后来有一次，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红色革命刚刚过去，改革大潮汹涌而来。”
“那个时候有很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一百多户人家，只剩下三百多人。或许现在的人会以为不少了，不过那时候才刚刚改革开放，计划生育都还没落到我们村里来，每家每户两个孩子都算少的。村里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青壮年几乎都出去打工了。”
“在家里我排行老三，上面还有大哥跟二姐，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妹，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父母都出门打工去了，只有爷爷奶奶平日里照顾我们外加打理自己家的田地，父母只有在农忙和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来。”
“在那个年代里农村的孩子没有父母管束完全就是放养，老一辈们根本没有精力去过多关注我们，尤其是我这个岁数的孩子。上树掏鸟蛋，地里偷红薯，下河捉鱼捞虾，那个年代只要你想得出来的事没有我们没干过的。”
“没错，我们，淘气的野孩子可不止我一个。每天下午放学后，那就是我们最喜欢的时间。几个小伙伴约好，到地里偷点红薯土豆，或者河里捞点鱼虾，补充一下太贪玩消耗的能量。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家里，爷爷奶奶也不会说什么。”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水稻还在田里绿油油的，红薯也在这时候刚种下。这个季节，对农民来说可以说是除了冬天之外最闲的，而这个季节对于我们这些贪吃的小朋友来说更是最爱。很多人家自家附近都会种点果树，枇杷啦，桃子啦，还有杨梅啦，总之那个时候正好是水果成熟的季节，也是我们这些吃货最爱的季节。”
“那个时候最开心的还不是有各种水果吃，而是掏鸟蛋。农村里树多，鸟也多，那个时间里下蛋繁殖的更不少。每看到树上有鸟窝时我们都会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誓死也要把蛋弄下来。煎着吃，烤着吃，煮着吃，总而言之，附近所有的鸟都被我们祸害了个遍。”
“好了，言归正传。”
“那天下午放学，没有太阳，但也不是特别的闷热，夏天的时候这样的天气算是最讨人喜欢的了。像往常一样，作为吃货的我们在这样舒适的天气自然不能放过。又祸害完一窝鸟蛋，剩下一地狼藉后我们准备各自回家去了。”
“只是没想到我突然闹肚子，难道吃鸟蛋太多遭报应了？我来不及多想，急忙让他们先回去，自己进树林找了个地方一泻千里，噼里啪啦，那叫一个舒爽。拉完后才发现自己没带手纸，赶紧把作业本拿出来，心想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要是敢撕，老师不会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老爸回来也会让生活抛弃了你。于是我只能默默的拿起树叶……”
“等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几个家伙早就跑得没影了。那个时候胆子还小，一个人在这没有人迹的树林里，心里就忍不住开始发毛。尤其是天已经黑下来，看到远处的物体都是模模糊糊的。那漆黑的树林，就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口……
本来还好，这一想脑袋就止不住，越想越怕。从树梢上骤然飞出一只大鸟，吓得我掉头就跑。”
“一跑远，又回过神来，心里不禁鄙视自己，瞧你那怂样！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幸好没人看见，也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虽然这样想着，不过转眼我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小孩子总是容易健忘的嘛。”
“我们玩的那个树林其实就在村子附近，从那里回家刚好要经过村口，那是任何在外面回来的人都要经过的地方。”
“在我经过村口的时候，从通往村口的那条路上走来一个身影。
这么晚了还有谁回来？村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干农活很少有会干到这么晚的。
难道……”
“我不禁心里惴惴，刚刚还被吓了一跳，我心里有阴影。
那个人影似乎看到了我，开始加快脚步，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直打哆嗦，天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是撒腿就跑。
近了！近了！
我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女性，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不过我总感觉她的身影很熟悉。她走路很轻，有种飘的感觉。通过村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能够看到她身上穿的是那时候乡下很多农妇常见的装束，背上似乎还挂着个包。
这时候我反而不害怕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而且她看上去完全是个人嘛！”
“‘三儿，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小华回家了没？’来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美丽村妇，而三儿则是因为我在家排行第三，大家通常称呼我叫小三或三儿。
‘荷花婶。你怎么现在回来啦？大牛叔也回来了么？’荷花婶原先是外村人，但是长得比村里所有女人都美，七年前被大牛叔娶了回来。人漂亮不说，还温柔娴淑，勤劳肯干，大伙都说大牛叔是捡到宝了。小华就是他们的孩子，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同时他们也是村里少数只生了一个孩子的夫妇。
前面说过，村里的大人们基本上都出门打工去了，大牛叔一家也不例外，荷花婶现在回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嗯。回来看看你们，你大牛叔也回来啦！’荷花婶轻缕一下头发，嘴角含笑。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很美。
‘荷花婶，那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小的时候，一有亲戚朋友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要吃的。荷花婶人很好，尤其是对我们小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我们，对她我们也丝毫不认生。
‘对不起哦，三儿。婶婶这次回来的急，没带好吃的。这样，你帮我把这书包送给小华，婶婶给你五块钱你自己去买好吃的好不好？’荷花婶放下身后背的包笑着对我道。原来荷花婶刚刚背的是一个新书包，那个时候各家生活都不富裕，书包都是自家缝的布袋子或者是哥哥姐姐用过的，想要一个新书包很不容易。这样想着我不禁有些羡慕小华，有个这么疼他的妈妈。”
“‘啊？哦！’我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答应下来，更何况还有五块钱，‘你不自己去吗？’
‘婶婶当然也会去的。你先去，婶婶等会追上来，看谁先到婶婶家好不好？’荷花婶摸摸我的头，一脸温和的笑意，我觉得她的手有些凉，冰凉。
‘嗯！’我用力点头，小孩子嘛，对于这种游戏最喜欢了。
‘还有，以后有空的话多陪陪小华吧。’
‘嗯。’我的语气有点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她的语气幽幽，似是悲伤，似是叹息。
‘婶！那我开始跑了哦？’我抬头看着荷花婶，她似乎没有听到我这句话，只是注视着村里的一个角落，那是他们家屋子坐落的地方。
见她没有回话，我也不在意，抓着那个蓝色的新书包就向荷花婶家里跑去。我与小华是死党，他的家门口就有一棵枇杷树，我们时常去摘，腻熟。
跑了不到一百米，想想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再回头去看时，荷花婶已经不见了。”
“我有点迷惑，又想不到是什么事情，也就没有在意，继续向着她的家去了。
直到我到了荷花婶家附近时，才发现那个小小的院子围了许多人，灯火通明。
村中的很多老人都过来，他们面色沉重，都不怎么说话，但是依稀可以听到里屋传来阵阵哭声。
我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见小华一个人靠在角落的墙壁上，便挤了过去。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紧紧抿着嘴唇，双目没有焦距直视前方，除了偶尔眨动几下眼睛，还以为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我把书包给他，说：‘这是你妈叫我给你的。’
小华没有焦距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书包，双手颤抖着接过。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接下来的事，他接过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埋着头，双肩不断颤抖着，一声沉闷但却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哭得如此悲痛。”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前一天，荷花婶在坐车回家的途中意外去世。而那一天，是她的尸体运送回家的日子。
听大牛叔说，那是因为他们出门几个月，荷花婶想家里年幼的儿子啦。至于那个书包，是因为年前儿子一直缠着说想要一个新书包……”
他缓缓的诉说着故事，就像是回忆着自己的过去。
“小芸，我们休息一下吧。”他转头望向电脑的方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虽然他看不见她。
键盘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轻轻回荡着两下声响，似是回应。
而那电脑前的座位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