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我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
“那就今天吧！”
我掩着嘴笑了会儿，推了一把林恕，娇嗔道：“瞧你这猴急样，还太子呢，丢不丢人。等下回到重华宫中，我就表演给相公看，相公不要忘了点评点评，到底是如今的凤仪跳得美，还是以前的凤仪跳得美？”
“自然是都美。”
“油嘴滑舌。”
今天的重华宫，不似往日的幽暗静寂，回廊上挂满宫灯，照得庭院之内恍如白昼。
庭院中央躺着一口巨大的皮鼓，足有一人高，十几名壮汉合抱才堪堪将其围拢。皮鼓前摆上了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精美的佳肴。
林恕落座于长桌前，我给他斟满了一杯酒。
“要凤仪给殿下跳这支舞，殿下可要答应凤仪一个要求，不然的话，今夜月色也不错，我们一起举杯邀明月，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林恕仰头先将杯中之酒一干而尽。
“嘿嘿，也是。”
我吐了吐舌头，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林恕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还不快说。”
“我这要求对殿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殿下听到鼓声就罚酒一杯，可好？”
“你这坏孩子，灌醉我想做什么？”
“殿下放心，若是殿下这么快就醉了，我又何须费尽心思编排这支舞蹈呢？”
“好！”
我转身走向大鼓，撑手于鼓沿之上，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轻巧的翻身，在鼓面上站稳时，却没有任何声音。
寒风吹起飘逸的白衣，我孤身立于鼓面之上，似乎要与身后的圆月争辉。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正是跳这支舞的好时候。”
我素手反转，只听得铃铛在皓腕间“叮当”脆响，声声入耳，恍惚中感到这里不再是重华宫，而是寂寥寒冷的广寒宫。
我踏着鼓沿缓步走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是狂奔，在这无人冷清的月亮之上，我这是在寻找何人？
忽然，我纵身跃起，落于鼓面中央，鼓声终止了一切声响，林恕仰头，一杯酒干脆的下肚，春来连忙为其添酒。
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我的英雄，我跑过去，与虚空起舞，舞姿缠绵，似交颈的天鹅，似戏水的鸳鸯。
一声鼓点，一声铃响，鼓声与铃声谱写出一曲夫唱妇随的美好乐章。即使在世人眼中，你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无上神祗，在我眼中，你只是我最爱的夫君。
我颤动着双手，鼓声戛然而止，只听得一片“叮叮咚咚”的响声，在这个庭院上空不断的回旋，打破了刚刚的美好景象，让人渐渐感到心中惊悸，似乎是大难临头之前的凶兆。
我偷偷瞄了一眼林恕，刚刚那一段舞蹈，他也该喝了有十七八杯了吧，却仍不见一点醉意，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我，倒让人怀疑他是越喝越清醒了。
我在鼓上旋转起来，如同暗夜幽昙静静开放，昙花虽美，只得一现，幸福也正如这昙花一般，转瞬即逝。
鼓声缓缓响起，愈加急促，盖过了铃铛微弱的呐喊。
那一日，夫君率众徒外出，心怀鬼胎之人却留了下来，我扑倒于鼓面之上，眼前似乎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影，手持宝剑抵在我的脖颈之处。
林恕握紧了双拳，似乎就要踢翻长桌，跃上鼓面，与那个并不存在的敌人殊死一搏。
这是最后一幕了吧，嫦娥吞下仙丹，飘离地面、冲出窗口，向天上飞去。
我不是嫦娥，自然也飞不起来，只能听到手腕间的铃铛，一声一声敲击着心灵，述说着嫦娥在广寒宫中日日夜夜思念着后羿的情愫。
我一身白衣自鼓面之上跃下，浅笑着来到林恕面前，林恕举起了一只手，快要触碰到我的衣角时，却又生生收回了，他口中喃喃的说：“仙女姐姐。”
我呆愣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见不到他有什么反应，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人只怕是早就醉了，不过他既不像有些人酒后胡闹，也不见一般人酒后的醉态，却是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严肃上三分。
我和春来一起将林恕扶进了我的房内，又让其他宫人撤去了宫灯、大鼓和长桌，重华宫恢复了以往萧瑟的一面。对于我而言，重华宫和广寒宫又有什么差别，热闹都是别人的。
“春来……”我刚刚给林恕盖好被子，回头想找春来时，这小丫头已经一声不吭的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还细心的给我关好了房门。我揉了揉额角，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这小丫头，怎么平时没见她这么机灵的呢。
我只好自己出门，找来了热水、脸盆和毛巾。
我回到房内，赫然发现，林恕又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床上，眼神清亮的看着我。我也不说什么，绞了一块热毛巾递给他，他很乖的拿过去，擦了擦脸。
“母亲，你不会离开哈努尔的吧。”
林恕将毛巾递还给我，怯生生的说，竟是用孩童的语气。
“乖，我在这里呢。”
“你骗人，为什么我才6岁，你就不要我了，才9岁就丢下我离开了呢？”
我绞着毛巾的手顿了顿，我对林恕了解的并不多，没想到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不容我多想，林恕捂住了嘴，我连忙上前，拿出痰盂，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灌得太多了吗？我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漱口，又用热毛巾擦了擦他的嘴角，林恕忽然抓紧我的手，浅碧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姐姐，你知道吗？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一直追赶你的背影，你是草原的骄傲，我却只是个普通人，你说要嫁给草原上最勇猛的男人，我就一直拼命的锻炼，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正眼看我。但是我好累啊，姐姐，我那么爱你，可是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累啊！”
我笑了，会心的笑了，我抬起手抚摸着林恕的脸颊。
林恕真是个傻小子，他醉了倒是比平时更能坦率的直面自己的真心。清醒时的他，一直误以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只有现在，他才把自己的真心说了出来，他爱的那个姐姐，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