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会的吧。”
“请问你24点一直都这么拿手吗？有什么秘诀？”
“有可能是我爸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我一起玩的缘故。”
“原来是从小就特殊集训啊，怪不得别人都赢不了你呢！”
“哪里哪里，还是私底下练习得多的缘故，熟能生巧。”
“那再请问大城先生，你平时除了24点，还有什么其他娱乐活动？”
电话那头的大城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从容地说道：“我是一个盲人，所以娱乐活动也比较有限，除了24点外，听广播和有声小说是我最大的乐趣。”
这颇令人意外的消息让一贯伶牙俐齿的主持人一时间也吃了螺丝：“我，我们节目非常欢迎广大盲人朋友也都来参加这个节目！”
“谢谢主持人！”大城也带着笑意应答着。
“那大城你如今夺取了‘决战24点’的季度冠军，从小和你一起集训的父亲知道以后也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我想他肯定会非常高兴的！我父亲是名出租车司机，他一直都是这个节目的忠实听众，最开始也是他鼓励我打电话来参加的。”
“那我想请问您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呢？导播刚才告诉我，我们节目可以电话连线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
“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开车，不过你们可以试试看。他姓赵，是大众出租车公司的司机，手机号码是×××××。”
“好的，那我们这就电话联系大城的父亲试试看。”
30秒后，我听到赵师傅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半夜失眠绕城，有的人眼睛看不见，有的人开出租车，有的人玩24点。我一边听着赵师傅的手机铃声在耳边一阵阵地响着，一边往车窗外看出去。此时此刻，阳光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四周摩天楼的玻璃外墙反射着耀眼的光亮，而不远处的天空中，正有鸽群拍打着翅膀，轻轻掠过云端。
告别
白垩纪天空的云层里总夹杂着一种紫色的不安，不远处的火山冒着烟，脚下的大地不时发出一阵阵巨响，像是从地心不断翻涌上来愤怒与躁动。巨大的杉树群像钢针一般耸立着，放眼望去蕨类植物茂密地覆盖了每一寸土地，不知名的昆虫正在贪婪地啃食枝叶，空气潮湿黏稠并无时无刻充满着植被孢子散发出的刺鼻味道。不远处的湖面上有几只翼龙在高空盘旋着寻找猎物，太阳即将升起，借着晨间湖边雾气的掩护，几只小型恐龙正在谨慎地饮水。
突然一阵闷响从沼泽深处传来，惊得那群小恐龙立刻抬起头四处张望。紧接着又“砰”的一声，黑暗中有几道火光闪出，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奇怪动静。小恐龙们见状立刻一股脑全钻回了身后腐烂灌木的保护色中。
“不行啊，主燃料箱的冷却系统彻底瘫痪了……”一个矮小的老人从沼泽里趟着泥水走到岸上，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绿色的藻类，已经很难分辨出布料原来的颜色，虽然一只手臂还绑着绷带，可仍旧行动敏捷。老人黝黑的脸上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脱皮，汗水顺着眼角的条条皱纹一路淌下，在脸颊上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老师，让我再启动一次试试。”身边的年轻人见状忙迎了上去，他的一头金发已经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头上，脸被厚厚的灰尘糊满，只有露出来的那一双绿色眼睛仍炯炯有神。
“没用的。”老人摆摆手，“冷却系统的每一次启动都会损耗掉燃料箱仅存的那些燃料。”
“也许我们可以就地取材尝试液冷……”年轻人似乎还是不甘心。
“不行，这里的水不够干净，微生物太多，会堵住过滤系统。”
“但是我们有液体净化装置，只是要花点时间。”
“那起码又得耗上好几天。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了，瓦特恩。你看那边的火山，今天早上几个小时内已经发生了四次地震，这个点上的物理空间已经非常不稳定。”
“如果我们使用备用燃料箱……”
“不可以！备用燃料是能让我们回去最后的希望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启动！”
“可现在不就是关键时刻吗，老师！”
望着年轻人坚定的眼神，老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沼泽中凸起的一块石头上。
“唉，早知道我真的不应该让你跟来，这么危险的旅行我是怎么想的呢。”
“老师，是我硬要跟你来的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你的助手不是吗？”
“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老人觉得右臂又隐隐疼了起来，这是几天前时间旅行舱坠落到沼泽地里时受的伤，“我总是以为自己还年轻，一意孤行……”
“老师，不要这么想。”年轻人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凡是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这不是您一直教导我的吗？”
“可是到如今，前景非常不乐观，就算我们能最大程度地修复机械上的故障，可返程所必须具备的稳定磁场、大气压力、湿度等等条件都很不利。探测器又烧坏了，再启动可能又要烧掉一个部件……最关键的是，因为泄漏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制造虫洞，任何多余的绕曲空间都要消耗掉更多燃料。但如果为了减少旅行舱的质量而卸载导航系统，这一来我们又无法精确设定虫洞跳跃的距离，下一个出口可能是没有空气的小行星带，或者太阳表面等任何地方，这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年轻人听罢，沉默了一阵，老师说的都是对的，他把所有可能性都想到了。“我再想想办法吧，也许还有可以舍掉的部分，我再去检查一下量子能转化器的电量和磁场稳定度。”说完年轻人便转身又爬进舱门内。老人看着面前这个两米高的蛋状白色物体半倾斜着静静地躺在沼泽的浅塘中，这个时间旅行装置是他们师徒二十几年研究的所有心血，可第一次运行就发生意外情况，被多余的重力吸进七千万多年前的白垩纪晚期，而又因为磁场不稳导致的缓冲降落失灵，最后从10米的高空直接摔落下来，还好落入了沼泽地里，不然代价就不仅仅是一只手臂的伤。
看着年轻人熟练地检查装备的身影，老者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为自己能有一个如此聪慧勇敢的学生感到骄傲，可又懊恼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导致了他也一起陷入如今这危险的境地。他的思绪飞回到十几年前，当时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普及对人类社会的传统伦理产生了巨大冲击，社会形势极其动荡不安，无数人工智能机器人在那几年里不断地被武装的保守组织人道毁灭，可瓦特恩却从未有一次选择离开公众视线避难，自始至终与自己并肩为人工智能类生物争取权利。终于几年后联邦国的元老会经受不住民意压力，通过了著名的38号法律，授予A等人工智能生物与人类一样的安全保障，瓦特恩在议会大楼前当场抱着自己泪流满面，那段岁月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东方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浓雾散尽意味着危险的到来，这个水塘是很多生物的猎食之地，致命的肉食恐龙随时都可能出现。等老人的思绪回到现状，他发现火山的烟雾好像比刚才更加浓烈了，湖面上的翼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周围有点安静得可怕。
这时年轻人也回来了。“老师，量子运转器的偏执我修正了，但是牺牲了夸克粒子加速器的冷却系统，也就是说，这个加速器也许只能再用一次……”老人一边听着一边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所有连带后果。
“导航器呢？”
“运转正常，我改成了手动操作，自动系统的拆除使得整体质量又可以减轻一点。”
“手动操作么……嗯，那么电磁场稳定的系数如何了？”
“又运行了一次模拟数据，比三个小时前有所稳定。”
“那么燃料不足的问题呢？”
“我觉得如果永远做保守操作也许我们永远会被封闭在这个地方。照您所说，一旦发生大的地震也许空间的稳定性会被完全破坏，到时候探测器想找到一个封闭类时曲线都很难。”
“也就是说，还是要使用备用燃料吗？”老人依旧担心地自言自语着，“目前的燃料要实现量子压缩非常勉强，搞不好我们会被一直封闭在虫洞里永远漂流。”
“这个危险我也考虑到了，老师，但事到如今如果我们不抓住任何微小的机会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老人看着年轻人冷静的脸，心里感叹道：这就是人工智能吗？摆脱了人类情感控制所制造出的过度紧张猜疑的情绪，无论何时都能最冷静地作出最大胆，也许最值得一试的决定。他们终于要超过我们了。
“我……我想我应该信任你，瓦特恩。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就照你说的做吧。”一瞬间老人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面前的这个小伙子此时显得那么高大。“老师，我永远都是您的学生啊。”年轻人听罢微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扶着老人朝舱门走去。
突然，老人觉得脚下腾空，身体一歪，等意识到时已经完全被年轻人扛在了肩上。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年轻人行为背后的意义。老人试图挣扎，但瓦特恩早已三步并两步地赶到舱门前，近乎是粗鲁地把老人塞了进去。
“不——”老人拖着受伤的手臂，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出口。可已经来不及了，舱门在老人面前“砰”的一声封闭起来，身后系统启动的电流声越来越响，他看到导航器的坐标已经被设置好，定位在他们来时的空间位置，红色的显示器清晰地亮着AD.2136这个熟悉的年代。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老人不断用力拍打着舱门上的强化玻璃，门外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自作主张？！”老人极力吼叫道。
与此同时，舱门外渐渐起了风，蕨类植物的落叶纷纷被卷起刮向天空，大地又开始上下震动，比之前更加剧烈，火山口冒出点点红色的岩浆。
“老师，您的计算是正确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启动备用燃料让两个人同时回去的成功率只有3.42%，而让一个人成功回去的概率却可以到达76%。”年轻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抱歉老师我骗了您，刚才的模拟运算显示空间的不稳定性已经接近临界点，预测了一场大地震就要到来。如果这个时候不走，也许我们谁也走不了了。”瓦特恩一边说着，一边拉下领口的拉链露出右胸口皮肤上的绿色按钮，“可除此之外我想到了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老师，我是您制造培育出的超A类人工智能人，我的机构和人类不同，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只要可以摄取到太阳能也还能继续存活，在任何极端环境我比人类有高得多的生存概率。我计划在南极地底的冰川中找一个地质运动稳定的地带，来保证我的生物肉体在超低温的情况下几万年不被物理分解或者破坏。同时我将启动休眠模式，用仅存的生物电来维持大脑数据的保留，以及地理位置信号的发射。在最乐观的情况下，理论上这是可行的，而且是人类绝对没有办法做到的……之后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而且我相信老师回去后，一定有能力在未来找到我。”
“傻孩子啊！那将是一场七千多万年的等待啊。你完全不知道这期间世界会发生什么……”老人的泪水此刻已经布满了脸庞，年轻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机器和人的区别，就是机器永远会选择成功概率更大的那个选项，而人类面对0.000000001%的希望却也不会放弃。”年轻人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指了老人说道，“我不是机器，我是老师的学生，我选择那0.000000001%的可能。”
此时一阵耀眼的光亮从旅行舱的顶部缓缓蔓延下来，蛋的底部开始变得透明，量子分解的程序已经启动，周围电磁的噼啪声越来越响，一张无形的重力网已经紧紧把船舱包裹。舱内老人的话语被巨大的声响轻易掩盖了过去，年轻人一边朝着越来越透明的舱门挥手一边倒退。在一声巨响之后，他被一股气流猛地抛向天空又摔回泥地上，他坐起身来，只见衣服上留下一阵嘶拉拉的火星，抬头再看那白色的旅行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唯有巨响的回音还弥留在耳边。远处的火山终于开始喷发，巨大的柱状烟雾直冲天空，几分钟后，夹杂着火山灰的雨点从天而降，瞬间把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再见，老师。
望着地平线的方向年轻人在心中默念道。希望时间不会冲淡我对您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