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给一千年前的你
阳光中,一袭白袍到地,皎洁如月。耶路撒冷王席地而坐,冰冷的铁面上镌刻无尽权势。氤氲檀香迷雾缭绕,王提笔,蘸雾中水露,墨色晕染,一页纸磅礴潇洒。
这是一封短信,短得如时光白驹过隙。
但又很长,长得像岁月,亘古千年。
“无尽真言书已翻阅千遍,方知如今命运再难改变。我在命运终结之时刻写下此信。”
“想曾经风华正茂,相识相知、相妒相恨皆是历历在目,如在眼前。我们十五岁就大败萨拉丁,得了耶路撒冷,本以为会长命百岁,天下永在,但现在方知王权没有永恒,吾也将活不过三十。荣华易逝,命运弄人,常常让人叹息。”
“我知我们见解相左,早已形同陌路,但今时今日,兵临城下,吾已无人可以托付。”
“吾已经失去六位兄弟,吾也将以身为念,殉于此地。可悲吾枉自称神,却无力改变这宿命。”
“千年的恩怨终将终结,我并无遗憾,唯有这孩子不能释怀。望你念在兄弟之情,予以收养照顾。”
“虽言辞简练,但其实吾胸中千言万语难以付诸笔端,曾经的年少轻狂,暴戾恣睢,只望你能原谅。”
窗外光芒越来越盛,那不是阳光,是弥天的大火。
信和时间都到了终结的时候。
“念让我们叹息,让我们认清自己,但要记得,念由心生,它们看见了我们才成而为念。”
停笔折信,熔火漆轻点于封口。
袍袖一展,王起身向宫门而去。氤氲香雾腾蛇乱舞,紧随其后。
推开门,燎天的烈焰发出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白袍和铁面上,仿佛映出了他的无尽怒火。黑暗而肮脏的军队挺进无力反抗的城市,整个城市在号哭,无数人影在火中奔跑,城墙上的旗帜燃烧着坠落,成千上万的箭从天而降,骑士的尸体遍地都是,一片地狱之景。
巨大的黑影在天边出现,那是难以理解的巨大,如一座活的高山,灰褐色的雾霭之中,金属撞击的声音,齿轮咬合的吱嘎声,肌体摩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刺耳的交响。空气中有臭氧的味道,如同新鲜的空气。但是这黑影所代表的巨大的黑暗却是和任何“新生”一点都不相干,它代表的只有一件事——死亡。
巨大的黑影咆哮,尖厉如万千鬼怪同时发声。树木、瓦砾,各种各样的东西被它吸取,飞入那灰褐色雾霭中,而天空中却凭空出现巨大的骨骼、抽动的肌肉,它们从天而降,如同有人在天空上洒下切碎的尸体。血雨瓢泼,大地鲜红。
黑暗来袭。
巨大的手向王伸来,没有皮肤的手,各种混乱的东西插在那裸露的肌肉中,乱糟糟的东西和肉体一起构成了这只丑陋的巨人之臂。
耶路撒冷王看着襁褓中的婴孩,铁面上似乎显露一丝微笑。手指轻弹,指尖信笺飞扬而去,如生双翅。
“千年的恩怨,就要在此终结。你们怕吗?”
无数金甲天使从天而降,列阵在前,俯首听命。高亢的号角声昭示了他们的决意。
“吾将以慈悲终结这邪恶之罪,以念神之名,吾必将驱散黑暗,让光明重现人间!”
破天之剑,刺穿乌云,那丑陋血腥的手臂瞬间被一刀两断,但是金色光芒构成的剑却不停歇,它切开了整个天空,以无可阻挡之势,向雾霭中巨大的黑影轰然而去!
一片云海。
云海之中,站着一个少年。一身兽皮衣服,面容清秀,是个东方少年。
少年并非真正站在云海,而是站在一株云杉的横枝上。
云海中有一株云杉直插出来,就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虽然还可见很多其他云杉的尖尖,但是这一株却是不用质疑的最大。
横枝正好与云海齐平,少年站在上面,就像站在云海里。
这其实不是云,只是雪国山中雾气,每个清晨,这浓雾都会把这片森林遮掩得严严实实。
云雾如流水一般,在少年脚下淌过。少年捧起一把,云雾在手中凝成水露,从指缝间流走,只留下一小片粉红色的花瓣。
掬水月在手,寻花香满衣。
金色笼罩在雾海之上,太阳出来了。
金光笼罩,光芒万丈,仿佛天边有无限自由,此情此景,让少年忍不住想迈步往前走,但是他遏制了心中的冲动,他知道前面没有路,只有万丈深渊。
海鸟成群结队地飞往南方过冬,雪国的冬天就要来了。
他看着这一片波动的雾海,悠然叹了口气。
谁知道这浓浓雾海之下,埋藏着多少人的枯骨呢?
也许自己很快也要成为其中一具吧。躲避他们的追杀已经三十多天了。不知道还能躲避多久。
这时,从他身后的背包中钻出一只猫,小猫身形壮实,打了个哈欠,两只前脚踩在少年肩上,看着远处的雷云。
欲雨。
“将会是一场大雨。”
深居简出的日子,只有一个人,小猫是雪痕唯一的伙伴,孤独让他养成了和猫说话的习惯。
“好吧好吧,这就去找吃的,但我们最需要的其实是——盐。”
小猫再次打了个哈欠。玩弄着他的头发。
“我知道你可以不吃盐,但是我们人可不一样,没有盐我会死的,所以,恐怕我必须要冒险去见一个老朋友了。”
用一块布在手心上缠了几道,少年抓住云杉主干上的一根藤蔓,快速滑下,如潜水一般,迅速消失在浓浓白雾之中。
风云变幻,铅云低压,远空惊雷滚滚,似乎暴雨将至。
万奎站在丛林外围的小山坡上,手里握着一把短筒猎枪,正在焦躁地踱着步子。他的身后,停放着他满载的货车。
破旧的货车是由战前的货车改装的,外围增加了很多防护的装甲板和金属网,底盘和轮子改成适应山地越野的结构。小件的货物都装在车厢中,而大件的货物都被捆绑在车顶,使得这个本已很臃肿的货车显得更加的肥大臃肿。
新世纪921年,世界已经毁灭了九百多年。人类曾经的荣光再也没有了。现在到处都是缺衣少食的村落。所以他这样的行商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手中的枪也是战前的旧货,脏兮兮的表面缠满了胶带进行加固。虽然如此,在这个时代已然是一把不容小觑的危险武器。
山坡下长草茂密,正随风荡漾,如海浪一般。从远处看,山坡上的货车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帆。
现在风云变幻,他终于决定不再等待。
万奎收回驻足远眺的目光,把一直摆弄的短筒猎枪插在后腰的裤带上,转身对车后面喊了一声:
“收摊!回家!”
一个柔弱的女声从车后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声。
女孩的身影出现在车尾,那是他的女儿。
万奎的女儿大约十五六岁,粉嫩的小脸上雀斑点点,两颊红晕满满,仿佛是一个不擅长化妆的女子笨拙地厚涂脂粉形成的效果。但那其实却是山野村民们常有的肤色,是凛冽的山风和艰苦的生活共同妆点的浓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发育得和年纪完全不相符地成熟,丰乳肥臀,身材妖娆。
万奎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收拾搌布,但是他发觉女儿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要呵斥,一抬头却看到女儿正手指远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某个事物。
万奎站了起来,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凝神看去,目力所及之处,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茂密丛林的边缘,正在向他的货车走来。
正是之前云海观日出的少年。
这个少年就是他在等的人。
雪痕,一个和他猎人身份格格不入的奇怪名字。
雪痕是一个独居的猎人,独自生活在丛林中,与村子里的定居者素无来往。以他的年纪,独居似乎早了点,他似乎藏着什么忧愁的心事,最重要的是,雪痕每次都能带来令他惊喜的贸易品,而且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不常砍价。
“嘿!小子,你怎么每次都是在我要走的时候才来?下次我可就不等你了。”万奎熟络地抱怨着。
因为他每次来都要和少年交易,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成为了朋友了。
一头浓密的黑发,似乎已经几个月未曾修剪,在头后胡乱的一笼,用山间藤蔓编制成的草绳扎在一起。这少年浓眉大眼,身体结实,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家的孩子,只是双眸中的光亮使他显得卓尔不群,有着一种坚毅而独特的气质。
雪痕一言不发,将身上背负的几捆皮毛扔在地下。
就像捆着一头异兽,毛皮在落地的冲击下挣断了草绳,在地上铺展开来,里面包裹的东西一股脑地散落出来。
用来包东西的这张三米见方的皮毛首先就非常引人注目。
光滑的毛皮上泛着紫色的光泽,毛质细腻,仿佛还闪烁着丝丝电光。
雷兽的皮毛?
万奎的眼睛亮了一亮,这张兽皮刚刚剥下不超过一周,未经硝制,毛色纯正,上面泛着点点磷光,价值不菲。雷兽是实力强大的山间野兽,捕猎难度很高。首先是行踪不定,其次是战斗力惊人,最后,还非常的狡猾,很容易就被跑脱。
少年看到万奎的惊叹表情,脸上露出一丝这个年纪是少年常有的得意神色,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就隐藏在他平静的表情之下了,没有多余的解释和炫耀。
万奎略带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又继续查看皮毛里裹着的东西,却发现也同样非同一般:地根草,魔皇草,石南草,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材。
山野间野生的药草不少,但是珍贵的却总是难以取得,珍贵的药材总是生长在常人难以攀爬的绝壁之上,甚至有凶猛异兽守护。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年纪,是如何获得这些珍贵药材的呢?
即便是娴熟的猎手,能够得到其中一种也已经很是不易。
“我一直想问,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看着一地的珍稀山货,万奎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商业秘密。”
少年露出一丝微笑。
空气非常湿润,给人一种粘腻感觉,远处浓云聚集,暴雨就要来了。
在铅云低压的空中,有一只鹰正在低空盘旋。
在山雨欲来的低压的空气中,鹰这种动物是不会有任何的不适,作为空中的王者,它们只会俯瞰大地上的卑微生物,选择自己的猎物。
此刻在鹰的眼睛中,地面上的黑发少年成为它视野中的主体。
但是,少年并不是他的猎物。
那些躲藏在附近草丛中欲盖弥彰的野兔也不是。
鹰只是在冷眼观瞧,少年和他身周十几米的长草之中,埋伏的众人。
以及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
从鹰的视角,可以轻易的看到,以少年为中心的山坡周围的高草之中,潜伏着数个赤裸肩背的彪悍男子,他们手中持着各种冷兵器。正在一步步缓慢地接近山坡上的少年。
对于这一次伏击,这些赤膊壮汉已经演练数次,他们潜伏在这也已经有一整天,只为了一击成功,击杀面前这个似乎人畜无害的少年。
只为对付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这些壮汉似乎有点兴师动众。
但是他们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马虎大意的神态,一个个凝神屏息,仿佛在围攻一只凶猛的山兽。
他们缓慢的接近着,已经马上到达高草的边缘,距离少年不足二十米。这个距离,对于这些身手矫健的猎手们来说,已经是非常理想的攻击距离,他们的弓箭和长矛,可以轻易洞穿少年的血肉之躯。
但是他们还在继续接近着,如果靠近到十米,那就可说是万无一失。
山坡上,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万奎开始翻弄少年带来的山货。
万奎的女儿此时躲在车尾,只探出半个身子,偷眼观瞧着黑发少年。同时她还偷偷把胸前衣服的系带解开了几分,她脸上的红晕也似乎更加浓重了。
雪痕也发现了少女对他的观察,不由得也有点局促。
万奎每两个月会来这个乡村一次。而万奎的女儿,每次都会这样偷眼瞧着这扎着辫子的个性少年。
万奎的女儿正值青春洋溢的时期,对年轻的异性充满了好奇和渴望。雪痕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关注的对象。但是她又十分羞赧,从不和雪痕交谈,只是这样偷眼观瞧,同时还会做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想引起雪痕的注意。
这时,雪痕肩膀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她看着那个东西,脸上的羞涩渐渐被惊异的神情取代。
雪痕也发现了女孩的注视,他看向自己肩头,看到了少女注视的事物:猫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背包里钻了出来。
乍一看去,那赫然是一只小猫。但是爪子略大,有些不符合比例,漆黑的毛覆盖全身,没有一丝杂色,一双银白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甚是可爱。
“小猫”爬上了他的肩头,注视着面前的新奇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