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域设计。
文缈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挂着浅笑，像副面具，清淡、礼貌中透着疏远，客户的滔滔不绝从左耳进右耳出。这个甲方是一家KTV的老板，据说认识集团的某高管，属于不能得罪的那种客户。
一分菜单而已，用得着老板亲自监制么？文缈瞟了眼坐在左手边的于秋妍，对于这个甲方，两个人都有些无奈。
KTV的装潢由其他人主管，文缈只负责设计菜单。卢志斌不让她带新项目，林哥手里的项目她不好中途加入，再加上宣传部那边最近裁掉了几个做平面的，于是不管专业对不对得上，这小单子也塞给了文缈。公司现在的用人政策有所变动，认为既然很多人都会用Ps、Ai、Id这些软件，就不用请那么多平面专业的人了，这样有利于节约成本。这地方真的没法待了。
“文小姐摇头，这是不赞成吗？”刚刚发表了一番设想的甲方问她，打断了她的小差。
“我在感慨自己怎么没想到呢？高老板实在是高见呐，您这样是要抢我们的饭碗么？”她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些。
“啊哈哈！过奖过奖。哪里比得过文小姐这样的专业人士。呃？我刚说到哪了？”
“色调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图案要底蕴深沉有内涵。”于秋妍回他。
“嗯，说回这次的修改，我觉得挺好，就是还差点什么，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
又是“感觉不对”。
两名女性隐晦地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句话十个客户里有八个都会提上一次，她们都听得麻木了。
“是不是少了些颜色？换成红色怎么样？”文缈鼠标点点，很快给抬头的图案填上一块红色。大部分国人都喜欢红色。
“不错，但是跟原来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你看，红色跟黑色不搭嘛。”
“黑色改为黄色呢？”红配黄，国旗的颜色，八成不会错。
“这次感觉好些。”
“要不要把字换成绿色？”她恶意地提出建议，这下子凑足一套红绿灯，可以去指挥交通了。
高老板头一点，“可以试试。”
她压下喷出一口老血的冲动，堪堪维持住脸上的面具，暗自唾弃自己的修养不到家。于秋妍赶紧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文缈抽了张纸巾给她。可怜这个搭档眼泪都咳出来了，这么想笑躲洗手间去啊。
“这个移到这来怎样？”高老板凑近来要抓鼠标，文缈在他碰到她之前收回手，躲开他有意无意的吃豆腐行为，却躲不开他满嘴的老烟枪口气，烟臭随着他的呼吸吐在她周围的空气里。她有些洁癖，包括对空气的清新程度都有要求，这下子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还好楚冉不抽烟。只有一次，她跟胡子大叔学抽烟时被他看到，抢了过去，还冲她吐烟圈……
喔，又在想他了。
她收回思绪，看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设计稿，在心里扶额。如果是以前，她会委婉地、耐心地让客服理解并接受自己的设计，而不是全让客户说了算，这是起码的职业素养，人家花钱就是来买你的专业知识的，不能敷衍了事，不然就是在砸自己招牌。可是现在，她还是辞职吧。
送走高老板，文缈打算把辞职信写完，她的简历已经准备好，到时一并交给林哥，由他转交给他的朋友，之后就就是等消息了，如果顺利，她会加入那家新工作室。自己开工作室的事暂时不去想了。她自认不适合从事管理工作，专心做一个技术人员会更适合她，一间工作室再小也是家公司，她在专业领域上尚未有成绩，再一心两用去学管理的话感觉太不稳当，还是先给人打工，多向前辈学习才是正道。
她的辞职信还没写完，林哥把手上活不多的人叫进了办公室，宣布即将竞逐一间咖啡馆的项目。咖啡馆位于一环内的步行街，俗称老街，是老牌的富人区，遗留了整片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建筑群，两条巷子三个区都已经开发得差不多，现在是著名的旅游街，属于游客的必到之处。如此成熟的区域能有项目放出来已经很难得了，林哥还想将它设计成一间民国风格的咖啡馆，这种时光倒流的冲击感文缈光是想想就兴奋得两眼放光，辞职的事立马被她甩到一边，踊跃自荐到项目组里，一心想跟着林哥去竞投这单子。
晚上跟楚冉视频，她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你知道老街吗？城里的老街，全是晚清和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本来都是破败不堪的模样，开发好之后可漂亮了，现代中式，简约中式……那些老物件就是不一样，每一根梁柱都满载着历史，质感厚重得看到就想哭。现在它们都有了新生，真好呢……你要来了，我带你去逛。”
“好。”
“其实在晚秋时去最好，梧桐和银杏都黄了，晒着秋阳，踩着落叶在那晃荡一下午，在街头巷尾找小吃，累了就到茶馆喝杯盖碗茶，听着树叶沙沙作响……还有老街记忆体验馆，各种民俗小店……”
“缈缈。”他有些不忍打断她的畅想。
“嗯？”
“这个月事情有些多，抽不出时间去你那了。”
她的笑容变得僵硬，不再说话，楚冉也不愿多作苍白的解释，两人沉默着。最后她吁了口气，笑得有些牵强，“那也没办法了。”
“抱歉。”
“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他知道她很失望，可他现在真的走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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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mvet，intedu.Vemvet，intejag.Vivetingentingnu……”
周六上午，文缈独自驱车驰骋在高速上，一场骤雨让气温降低不少，似在预示夏天的结束。她没告诉他，那间书店民宿的房间很紧俏，需要提前两周才能预定到。虽然很遗憾他无法陪同，但既然已经定下，原本两个人的行程现在改为一个人也可以吧？她决定独行。
民宿建在小山坡上，需要走过几段曲折的阶梯才能抵达，文缈在坡下的停车场停好车，顶着雨快步走上去，进到大堂时已被淋了个半湿，拿到房卡便去往二楼的房间。一楼是书店，一路上都是成排的书架，面向外侧的那边是整面的玻璃墙，长条形的桌子贴着玻璃墙放置，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看书，前面放着咖啡或茶，外面的雨被玻璃挡住，像幅纱缦拢住天地，半掩着外面的小山林和远处的城镇。
文缈洗个热水澡又小睡醒后，也来到书店，随手挑了本书看起来。茶香，咖啡香萦绕在周围，隐隐的雨声也是很好的背景音乐，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书最是惬意不过，可是她看没几眼就走神了，醒过神来时已经不知望着外面的雨发呆了多久。她浅叹一息，呡一口凉透的茶水，把视线移回书上。
傍晚，雨停了，好些人都选择在屋外的平台上吃晚餐，顺便欣赏被雨洗净后显得特别艳丽的晚霞。文缈找了个位置坐下，端着相机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有个人走到她前面停住，她抬起头，“杨老板？这么巧啊。”
“可不就是。”一身休闲中式套装的杨泉在她对面坐下。“小本生意而已，你这声老板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还是叫名字吧。你一个人？”
文缈也笑笑，“嗯，趁周末出来透透气。”
“我带了茶叶，要尝尝吗？”
“好啊。难得喝上你们家的茶叶。”
他将一罐茶叶放到桌上，叫服务员拿去冲泡。“你要是喜欢，下次再给你带些。”
杨泉是之前文缈负责的茶庄项目的老板，三十出头，或许是做的生意与茶相关，他给人的感觉像文化人多过像商人，但又比文人圆滑些，平易近人。
两人都是单身前来，就凑在一起吃晚饭了，吃完饭没什么事做，便继续喝茶聊天。杨泉见多识广又健谈，文缈心情低落，能有个人陪着打发时间也比自己发呆好。这一坐就坐到七点多夜幕降临，郊外的气温比城里低，又刚下过雨，杨泉让服务员拿来条薄毯给文缈披上，免得她着凉。那一瞬间的关怀让文缈有些恍惚，再聊过一阵后便借口离开了。离去前，她故意忽视杨泉眼里的不舍，婉拒了他的挽留。回到房间几下把东西收拾好，她退了房，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驾车离开。
车开到高速入口前停下，她伏在方向盘上，终于抑制不住哭了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很软弱，汹涌的思念跟现实之间有一截巨大的落差，空虚得让她难以承受，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随便找个人寻求安慰，那样的后果会更加不堪。眼泪跟车外的雨水一样淌个不停，无法压抑，她只能不断安慰自己：
不应该哭的……如果每一次失落都要哭泣，以后要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