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猫头岭
王东发告诉李展打的人是刘巴子的弟弟刘小涛，李展无所谓地说：“爱谁谁！”
王东发心里清楚，李展不是嘴硬，是心硬。从小到大，李展还真没怕过谁。但王同学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觉得头顶悬着一块千斤重石，说不定什么时候掉下来，就会把自己砸成肉酱。
怕什么来什么。王东发刚放松了敌情意识，偷空想着怎么把赵小思约出去吃个饭或者遛个弯，就在独自出去勘察地形的时候，被江湖大哥刘巴子碰上了。
“你是王东发？”
“嗯！”王东发头皮都发麻，半闭着眼睛，等着挨揍。
“我叫刘巴子！”江湖大哥就是江湖大哥，没有动手动脚，而是一上来就自我介绍。
“嗯！”平时油嘴滑舌的王东发此时再也俏皮不起来了，他把不准该答话，还是该沉默。更确切地说，他在进行一场危险的博弈——说话会挨打，还是沉默会挨打。
王东发低估了江湖大哥的文明程度。那天的偶遇事件并没有给王东发带来任何伤害，在友好融洽的氛围中，他只是被要求给李展带话——次日下午猫头岭见。
猫头岭是什么地方。在东望读过高中的莘莘学子们都知道，那是东望混混们解决恩怨的地方。要再往前数，那是****期间枪决死刑犯的地方。虽然这次偶遇让舞厅斗殴事件主人公王东发看似成了局外人，但他岂能袖手旁观。
在第一时间将消息带给李展和张凡之后，他就开始“骗兵骗马”，集结人员，准备齐装满员奔上猫头岭。
“刘巴子找李展干仗，去不去帮李展？”
“喔，还有点事，去不了。”
“李展收拾人，去不去看？”
“喔，算了吧。”
“刘巴子帮咱们学校人出气，去不去助威？”
“什么地方？走！”
前两种动员方式统统失败后，王东发开始打着刘巴子的旗号招兵买马，果然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刘巴子真******牛逼！”王东发既高兴又绝望。
他最担心自己动员到猫头岭的这帮兄弟到时候反戈一击，但又一想，管他呢，先把人气聚起来。到时候死也死得痛快。
就在王东发广发英雄帖，准备磨刀霍霍杀向猫头岭的时候，突发两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第一件：张凡要求暂停去猫头岭会刘巴子的战备工作，并迅速报警。
第二件：赵小思写了请战书，要求参加猫头岭之役。
两件事正好碰在一起，王东发就急中生智用赵小思教育张凡：“看见没有，人家女生都强过你，男人之间的事，报警干啥。”完了又用张凡教育赵小思：“我们大男人都悠着呢，你往前冲啥。”
打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也是一件热闹的事情。热闹的是大多数，危险的是极少数。于是王东发鼓动鼓动，英勇无畏的东望学仁就涓流成河，奔向血雨腥风的猫头岭。
途中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还进行了大合唱。不明情况者还以为是学生假期旅游，老一点的乡亲们兴许还会忆起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盛大场面。
猫头岭到了。刘巴子一伙的对面，李展站在最前面，王东发和张凡紧随其后，他们眼里都流露着冷漠凶残的光芒。后面的莘莘学子与李王张的面部表情截然不同，他们看到刘巴子后格外亲切，脸上洋溢着幸福温暖的微笑。
兴许那一刻刘巴子也懵了：“他们为何而笑，难道有必胜的信心？”
老江湖的刘巴子不管你笑不笑，他有他出牌的套路。
“你——就是李展？”那问话的派头、气势，一下就把人压下去了。老大就是老大。
“对，你就是刘巴子？”李展不是老大，问话却也杀气腾腾。
“哥，就是他捅的我，别跟他废话，赶紧弄死狗×的。”一瘸一拐的刘小涛跳了出来，他气急败坏、急不可耐。
“别用指头指我。”李展三步并作两步到刘小涛近处，对着面门一个侧踹，将对方踢出老远。
这突然的举动把他后面的“亲友团”吓了一跳，也把江湖大哥刘巴子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出道这么多年，估计真没遇上这样不讲理的事情。刘巴子是文明人，他仍没有发作。
“上次捅了人，今天又打人……”刘巴子开始说教，他有他的牌理，先道义上服人，再拳头上服人。
“啊……”悲惨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当刘巴子发现他的说教对李展丝毫不起作用的时候，那把锈迹斑斑的木柄铁锉已经深深扎进了他的大腿里，然后拔出来，再扎进去。那一刻，王东发和张凡同时回忆起了村子里那只狗，今天，刘巴子就是一只孤独无助的小狗。
李展的铁锉沉寂多年后再次现身，扎的第一个人是刘小涛，第二个是刘巴子。命背不能怪社会，兄弟俩遇上李展纯属天意。
又一下、又一下……刘巴子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其他人也都看傻眼了。他们这回真真见识了什么叫一招制敌、什么叫一刀毙命，在东望牛逼多年的刘巴子，面对生锈的铁锉，也不过如此。
王东发和张凡回过神来拉走李展的时候，刘巴子已经变成了血人。他的那帮江湖小弟就像一群温顺的小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猫王血溅猫头岭。
多年以后，隐退江湖的刘巴子瘸着伤腿在他的“刘家杂货店”里忙碌的时候，总有人拉住他好奇地问：“老刘，说说，你当年咋敢和李展打架。”每每这时，刘巴子就会热泪盈眶。他说不上是对李展该爱还是该狠。
李展逼他退出江湖，伤了他的腿，伤了他的尊严。但比起后来那些江湖大哥要么身陷囹圄、要么惨死街头的下场，受伤算什么，尊严算什么。自由最好，活着最好。
李展被开除
李展一战成名，却被学校开除了。
这是张凡在日记本上推算过排在第二的好结果。最坏的结果是李展被刘巴子弄死，次之李展被刘巴子弄伤，再次之李展把刘巴子弄死、弄伤，李展被抓……最好的结果是报警，搅黄猫头岭的战斗。但这一条被王东发否了。
谢天谢地，李展重伤了刘巴子，这位江湖大哥竟没有报官，民不问官不究，李展算是走了****运。至于李展被开除一事，虽然王东发愤愤然不能接受，但在张凡看来，这是最小的代价。
李展被开除了，却不能回去。
他是寡居姑姑的唯一希望。考高中那一年，600的满分，张凡考了583，李展考了309，王东发考了125。当年的录取线是400。
李展姑姑坚决要求李展补习一年，李展死活不愿意，提出出去打工，把希望都寄托在李展身上的姑姑当然不答应，一番苦口婆心不奏效后，他又动员张凡爹和王东发爷爷给李展做工作，最后三方达成妥协：姑姑出5000块钱给学校交赞助费，让李展读高中。
王东发那时最矛盾，他不想上学了，但不上学就得回家种地，问题在于他对种地的厌恶程度远远胜过上学。
爷爷说：“上个啥学，学来学去把脑袋都学成榆木疙瘩了，尽快收拾了跟我种地，十亩地里有你娃的媳妇、有你娃的崽子、有你娃的后半辈子，念书顶个啥。”
王东发不跟爷爷顶嘴，也不听爷爷的。他偷偷向父母立下好好学习的保证书，得到了和李展一样的待遇：花5000块钱上高中。
李展虽然被开除了，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东望中学男女学生中新的精神领袖。课上课下、茶余饭后、入厕睡觉，在一切可以说话的场合，李展都无可争议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那时候中国的小飞机刚被美国鬼子的大飞机撞到海里，英雄遗骨未寒，鬼子却咄咄逼人。甲同学说，美国也太横行霸道了，等哪一天我们的国家富强了，必须还回来。乙同学说，再猖狂，让李展到美国去干他们一顿，干死。
这只是验证前东望中学学生李展影响力的一个对话片段，对其顶礼膜拜最严重的，不是当天目睹猫头岭之战的同学，而是道听途说者。
“听说李展一个人同时干十几个”、“一下就把刘巴子摆平了，都没看清怎么回事。”这就是舆论的力量，持械伤人者李展被描绘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铁锉大侠。
在这股议论的大潮中，最为活跃的莫过于王东发了。那个时侯，他就像单田芳老师的得意门生，一把纸扇、一杯清茶，饭前课后一遍遍为李展的粉丝们讲述猫头岭上的故事。
每次讲都不一样，每次讲下面的人群都热血贲张。很多年后，一位从东望中学毕业的成名年轻作家回忆起自己如何走上文学之路的时候，常常会深情地回忆：那时候在我们的校园里，兴起一股说评书的风潮，有时十来个人、有时二三十个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子，用口头的形式描述身边发生的事情，就在那时候，我被深深地吸引，并且喜欢上了文学……
王东发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吹牛皮的副产品竟是催生了一个文学新星。当然，这是后话。那时候，王东发生活中最重要的有两件事情：吹牛皮、追赵小思。
赵小思这个女孩子有点匪气：抽烟、骂人，偶尔还鼓动王东发出去和别人打架。没有李展和张凡在场的情况下，王东发一般很少主动和谁发生冲突，用他的话说：“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但李展和张凡要在边上，他就变了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说这话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到了要主动咬人的地步。
赵小思不了解王东发的这种现实状况，于是在王东发最不愿意咬人的时候鼓动他“咬人”，弄得王同学很被动。但恰恰李展和张凡在场的时候，赵小思就淑女了，尤其李展在的时候，她呼吸都变得比以前轻。症状很明显，王东发却没有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