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儒生持剑而立,周身气息收拢,毫无一丝生死相搏的意味。温、润、恭、谦如同古时儒圣经典中的君子之道的具象体现,虽无玄功运转,神通妙用,却自生出一股别样气质,让所有的邪魔外道、奸诈小人最为厌恶也最为畏惧的。
上古先贤称其为浩然正气。
无目童子等三人纵使手中良人性命无数,也同无数的正道高手搏过命,可这只在传闻中的浩然之气却也从未见过,无论从前对这浩然正气的传说认为是夸大其词也好,对其不屑一顾也罢,此时此刻真正面对才明自身无知。
若说前一刻三人心中尚有几分松懈,认为以三敌一对方断无生机,这时才是这正的全力一搏,仅从三人初时都欲要自行出手斩杀儒生,到现在结成阵势,严阵以待就可看出其中差别。
“吾善养浩然之气。”
其声如玉,不急不躁。
儒生轻袍随着一阵微风缓缓飘动,手中的三尺青锋隐隐作响,剑锋衬着月华宛如一泓秋水般动人。
无目童子只觉眼前这人气机混元一体,金瓯无缺,几次想要出手抢攻,却无从下手。但此时此刻围攻的三人全都清楚,对方剑势已成,决计不可再拖下去。
倏忽间,短暂的平静告破,三人默契出手,甫一动身便是最最惊险的近身搏杀,只因三人全都明白,同为宗师若使秘诀、法宝纵然可胜却难以杀敌,唯有这搏命的打法才是最好的办法,况且这浩然正气的妙用三人谁也不知,但它克制一切邪魔污秽的名头却绝不虚传,所以这种近身搏杀才能更好的限制对方手段,须知这邪魔中人尽是生死之间的边缘人,只论这等搏命的经验与手段那是绝对要高于一般名门正派的。
只见无目童子以他那诡异迅捷的身法飞速向前,手中短刺一指儒生左眼,一刺藏于袖中未发;而站于儒生后方的铁塔似的大汉同样奔驰向前,掌中玄功汇聚,势若惊雷,威似山崩,直击儒生后脑;瘦高怪人则处其身侧,手中吸纳四周水汽凝成一根根冰棱,一双手迅如风、急如雷,冰棱如流星般激出,嗤嗤作响的破空声却不如冰棱先至,漫天璀璨的冰晶却是封锁住了那儒生最后的退路,逼得他只得硬拼三人的杀招。
凌厉杀招转瞬即至,儒生却也不惊不慌,口中轻道。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
身形似缓实急,一剑直刺,剑尖点中了无目手中短刺,无目童子只感到剑上也无凌厉剑气,也无沛然大力,却刚刚好阻止了的前行的脚步,无目童子虽然无目却不是“看”不到,这一刻他却恨不得自己是个真瞎子,只因为他“看”到了儒生身在原地寸步未动,向他攻来的只是一道虚影。
同样这般的还有另外两人,只见儒生身上又出一虚影,并指如剑直点大汉掌心,这一凌厉剑指直接戳破了铁塔大汉引以为傲的坚如磐石的玄功掌力。
另一旁,急如电芒的冰棱在另一个虚影满前宛如静止,虚影闲庭信步一般将这漫天的冰棱收在手中。
“嘶~剑气留形!!!”
从未开口的无目童子不由得惊呼,可这一开口却也惊到了那儒生。
“怎么这般耳熟,却是像···像二伯的声音。这无目童子却还有这般蛊惑人心、扰人心神的诡秘手段。”
心中所想,不由一怒。祁二伯本就是仁慈长者,待他如同亲子,此番无目童子“故意”模仿他心中敬爱之人的声音意图乱他心神,即便如他一般的温润君子也是不由一怒。
“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
儒生身上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锋锐剑气,甚至搅动了四周迷阵的虚幻空间,这一变化让高居云端的晏无道也是一阵惊诧——小小坐照也能勘破我之阵法!
却不知道儒生本身也是颇为诧异自身所展现出来的气势。
只因这儒生此次前来诚心正意,只为苍生百姓实为大义。却正是暗合这一剑本身意境,再者短暂交手已然明了围攻他的三人尽是宗师,同等修为下各家各派手段不同,但大体来说武修搏斗最强、三教手段神妙、邪魔拼杀第一大概是天下公认,是以儒生是一丝一毫不敢大意,面对这可以说是生平最危险的一战,儒生早已做好搏命准备。
就在儒生不断地凝聚精神、锋锐剑意之时,有那么一霎,他感觉到了这个迷阵所处空间的不谐,同时也能感应到迷阵之外的真实天地同自身的微弱联系。师承不凡的他当即明白自己这一战若不死,必成入神。
“我这时的状态就如同当年老师所讲,在迈过十二重楼后,踏入观微的宗师境界就是踏入了通幽,在能于细微处‘看’到天地的本源、真象后内视自身、真正的了解自身才可称坐照。其后以自身照见天地、仿自然回己身,将‘我’与天地联系在一起才是入神,这也是观微境界的最后一步,迈过去就是通天大道、凡仙之别的生灭境。”
此时此刻,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自身同迷阵之外的真实天地联系越发的紧密,他已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四周一片虚幻。
不过半只脚迈进了入神,儒生就已经可以勘破虚妄。
境界的提高让他对“求必有义”这一剑的理解也更加的透彻,此战过后这一剑怕是会成为他最强一剑。
自身心中存义,所行所做尽皆为义,是以这一剑浩浩荡荡、堂堂正正,但有人心有不义,做为不义,必被此剑诛灭。
即使高居天上的晏无道见到这一剑也不禁皱眉,非是这一剑现在就对他有所威胁。作为实实在在的生灭境,天下有数的大魔头,魔心坚定不移,儒生心中大义却不是他晏无道心中之义,义之不同、不相与谋,这一剑又岂能伤他。
只不过晏无道真切的感到了这一剑的潜力,若是放任这一剑成长下去,我义即天义,对他来说却也是有所威胁。
不提云端之人,当场围攻儒生的三人内心震撼更甚。
这浩荡一剑成于未发之时,是质问人心的一剑,面对堂皇大义但凡有一丝动摇、一点不安,就逃不掉这一剑。即便地缺谷之人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却也不能无视自身对正邪的认知。他们的恶行、残忍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变态需求,是对自身的可悲经历的一种报复,但最本质的认知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躲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三人皆明白这一剑躲不得、逃不掉,只有硬拼一途。是以三人手段尽出,全力搏杀。
无目童子从怀中掏出一尊残破小鼎,揭开鼎盖一股墨绿浓烟溢出,被无目吸入口中咽了下去,随即无目童子的脸上耳口鼻蠕动不见,就如同一颗鸡蛋,随后一条裂缝在脸上打开,一只墨绿色的巨大眼睛几乎占满了整张脸,邪异非常。
那瘦高怪人双手法印变换,四周寒气陡生,空气中的水汽凝聚成了细小冰晶,随后漫天的冰晶向那怪人飞去,不多时那瘦高怪人被一块巨大寒冰包裹在了中间,漂浮在半空。
铁塔大汉左右一顿足,双脚踏入地面半尺有余,而本来如虎如龙的昂藏身躯急速的干瘪下去,原本隆起筋肉的粗壮手臂瞬间只剩下干巴巴的皮包骨。铁塔似的大汉片刻不到就变成了一只“干尸”。
“苍!”
神剑惊世,无匹锐利的剑锋,难以形容的锋芒化作三道剑影击去,无目童子墨绿诡眼放出一股幽暗的墨绿光华,其中一道剑影沾染上了这墨绿色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变化,依旧锐利无比,飞速斩向无目童子,眼看无目童子就要毙命当场,却不料无目童子不闪不避,剑影分毫只差同无目擦肩而过。
另两道剑影没有丝毫阻挡的分别轰在了被巨大寒冰包裹的高瘦怪人和那“干尸”身上。那坚冰瞬时炸碎开来,四分五裂的冰块漂浮在空中,但每一块中都有那怪人的身影包裹。而另一道剑影结实地击穿了“干尸”,但是被洞穿的伤口随即复原如初,只是地面上龟裂开来。
这剑意惊天的一招竟全无建功?能被六欲厌魔所忌惮的一剑却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
“啊!”
惨嚎之声同时从围攻三人口中发出,无目童子回复了无目的面目,只是一道剑痕从上至下将他的脸划分两半;另一边无数的冰块化作虚无,高瘦人影从空中跌落躺在地上,满身创伤如同一个血人;而那铁塔大汉也变回了原本身形,半跪在地上,浑身犹如瓷器一般寸寸碎裂。
三人本已是竭尽所能,却还是小瞧了这一剑。这一剑即然成形于未发之时,是拷问心灵的一剑,自然是从受招人本人内心向外斩出,是“自己”斩向“自己”的一剑,却又如何能躲开。只是重伤不死已是那儒生留手了。
而那儒生也借着这一剑紧密了自己与外界天地的联系,借天地之力破了晏无道的这一迷阵。
“轰!”
四周景象变幻不休,虚空处好似一块扭曲的画布被撕烂。
而天上的晏无道颇为有趣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阻挡的意思。
待到天地变换休止,清辉洒向这处战场,那儒生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无目童子”,满面惊愕、不解。
只是发愣、半晌都未能说出话来的儒生被一股冷风吹的打了一个颤,这才喃喃的张口,苦涩有之、不解有之。
“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