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桃花慢慢谢了,距苏皖云去内务府已数日过去,新皇自杜梦瑶之后就没有招新的秀女侍寝,后宫里也慢慢平静下来,贵妃准了苏皖云安修静养,苏皖云也更是乐得清闲,悠然闭户正打算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世界时,却总被一阵咋咋忽忽的声音打扰。
“皖云姐姐,”沈妍冉如一阵风一样冲进苏皖云的内室,她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朵刚刚露出一点粉嫩的荷花苞,兴奋地朝着苏皖云喊着,“皖云姐姐快看,清幽池的荷花开啦。”
苏皖云这时正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书,她看见沈妍冉圆圆的杏仁眼里闪耀着兴奋的神采,笑着放下手里的竹卷,嗔道,“你呀,也不怕被教引姑姑罚顶水碗。”说着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牵过沈妍冉的手,细细地将她脸上的汗水擦掉。
顶水碗是初入宫时教引姑姑用来训练走姿的,倾斜的搪瓷缸里满满地装着刚从冰室里取出的水,放在头顶上不到半小时,头颈就会一片僵直,但若稍有摇晃,冰冷刺骨的水就会顺着发鬓滑腻腻地流进衣襟里,让人浑身打颤。
沈妍冉可算是秀女中被罚得最多的,故而每每想到这个就浑身一激灵,她听到苏皖云这样打趣时,嘴里不禁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乖乖仰着脸让苏皖云擦汗。
“这全身脏的,是去哪儿野啦。”苏皖云边擦边问道,沈妍冉精致的环月发鬓后头已经松散一片,白玉发钗斜斜地弯在了一边,而耳朵上也只剩下左边的珍珠玉坠孤零零地摇晃,一身云水杏绣鹅黄衣裙因这连跑带跳全是褶皱,金菊点翠腰带更是松松垮垮,不过她倒是毫不在意,用衣袖一擦脸上的汗珠,说道,“皖云姐姐你不知道,清幽池的荷花开的可美了,那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绿,映日荷花非常红”原来真的是存在呀。”
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含玉,刚一踏进门就听闻沈妍冉这话,吓得连礼都还没行就赶忙小声提醒到,“小主,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无事,反正皖云姐姐知道我说得是什么。”沈妍冉大咧咧地一甩头,左耳上只剩下的那个珍珠玉坠随着这动作猛烈地晃动着。
看见她这逗趣的样子,苏皖云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细细地替她扣好的耳坠,拿过羊脂玉梳替她梳理着头发,沈妍冉看见苏皖云一笑,眼睛一亮连忙道,“含玉你这就不懂了,若是能博得这美人一笑,本小主装傻扮痴有何不可。”
苏皖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用葱指点了点沈妍冉的额头,然后含笑接过沈妍冉的手里的荷花,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一口,“嗯,真是好闻。”
“是吧,皖云姐姐,”沈妍冉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讨着赏,“本小主可是使出了上头入地的传世绝招,才就摘到这么一朵,皖云姐姐快奖我香吻一个。”
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沈妍冉凑上脸颊的念头,“回苏小主,这花是晚芙堂的小虎儿摘得,小虎儿知道苏小主喜欢,一定万分欣喜。”喘过气来的含玉好似完全忽视了她主子的存在,朝苏皖云恭敬一行礼。
“含玉,”沈妍冉娇恼着跺跺脚,不过话音刚落,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厚着脸皮说道,“本小主不过是为了给小虎儿一个表现的机会,论这风里来雨里去的绝招,本小主那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回苏小主,小主是因为刚想下塘就差点没站稳,这才不得已让小虎儿代劳的。“含玉继续恭谨地垂着头说道。
“含玉,”听着含玉毫不留情地接她的短,沈妍冉气恼地嗔了一句,“有你这么护主子的吗!”
“主子,您不怕被教引姑姑罚顶水碗啦。”含玉倒是一点都不怕,木着脸不卑不亢地回声道。
雁露听着忍不住笑了出声,连忙捧着一叠金丝翡翠糕上来,笑着说,“奴婢用牛乳和了花蜜揉的糕,请沈小主尝尝。”
一看到吃,沈妍冉似乎全然忘了含玉的话,她也不怕手脏,连忙叼起一块扔进嘴里,“雁露真好,本小主真是快饿死了,含玉你看看人家。”细腻的牛乳掺着软糯劲道的金丝,香软可口,极具风味,沈妍冉塞了慢慢一嘴含糊不清地称赞着,”雁露,真是好吃,含玉你快和雁露学学。”
苏皖云笑着轻拍了拍沈妍冉的背,吩咐雁露到,“装一笼送去妍冉那儿,省的她呀,半夜跑来我这儿馋吃的。”
“这敢情好,”沈妍冉听闻眼睛一亮,连说道,“对啦含玉,我们新摘的荷叶可以做荷叶糕呢,还记得建安城南锦记糕点铺的荷叶糕吗?真是香飘万里啊,我小时候每逢夏天都磨着你去院子外给我买,哎呀,想着就想吃呢,含玉,你赶紧做一份吧。”
“小主,你真的不是为这荷叶糕跑去清幽池的摘荷叶的吗?”含玉听着怀疑地问了一句。
“哪里的话,本小主是这种人吗?我是去赏荷!赏荷!”沈妍冉听闻赶紧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看着含玉一脸还想继续说话,她赶紧拉着苏皖云问,“皖云姐姐,西蜀有这荷叶糕吗。”
“我倒不记得了,”苏皖云也不揭穿她,只笑着摇摇头,“我自幼时一次不慎落水之后,之前的记忆就全忘了,荷叶糕好似还真的没吃过呢,这下倒是托妍冉的口福了。”
“哈哈那是,”沈妍冉一拍胸脯,“那就包在本小主身上啦,保证这荷叶糕让姐姐赞不绝口,不过”,她转了转眼珠,好奇地问,“小时候皖云姐姐就落水,上次也是落水,难道皖云姐姐不会浮水吗?”
“是,自幼时溺水之后,我见水就慌,更别提浮水了。”
“噢,是这样。。”沈妍冉说着点点头,随即垂头嘟囔了几句,”可惜是在宫中,不然浮水有什么难的,我教皖云姐姐便是,只可惜这里连个水塘都没有,太涟湖不让游,这清幽池里也是滑腻腻,害得我差点滑了一跤。”
“无事,”苏皖云正笑着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可突然心里像是薄冰破出,那双沾满草屑和泥块的鞋瞬间闪过,她拉过旁边侍立的宛秋,小声急促地问道,“宛秋,燕秀宫的附近有没有什么池沼。”
“燕秀宫没有,不过太后在燕秀宫附近新修了一个小佛堂,小佛堂里面倒是有个小的荷花池,皖云姐姐,你问这做什么。”
“无事,随意问问而已,”苏皖云笑着摇头,轻抚了抚沈妍冉的背,随即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窗外肆意灿烂的桃花,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沈妍冉在扶桃阁赖了不一会就喊了困了,于是苏皖云送沈妍冉除了扶桃阁门,她站在堂前看着沈妍冉远去,沉吟片刻,然后唤道,“宛秋,你寻一个胆子小的二等宫女和你一起去景仁宫走一趟,”随即在宛秋耳边附声说了些什么。
景仁宫内,贵妃着了一件月白色缠花寝衣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小憩,迎夏在一旁一边打着牡丹水墨菱扇,一边说些宫闱趣事逗她开心。
“娘娘,扶桃阁知画求见。”一个宫女上来禀报。
“哦,知画?”贵妃懒洋洋地扫了扫,迎夏连忙拿了个流彩暗花软枕垫在她腰后,小声提醒着“是一个扶桃阁的二等宫女,”
“二等宫女?苏小仪架子还真是大呢,”贵妃皱了皱眉,懒懒地说道,“嗯,传吧。”
“禀娘娘,”知画有些哆嗦地行礼,说话小声又怯懦。“小主遣奴婢来谢礼,小主说她入宫久病不愈愧为圣上荣恩,如今皇恩浩荡,贵妃又如此厚爱,实在感恩不尽。”
“喔,苏小仪还真是知礼,不过这扶桃阁是宫人不够吗?竟然派一个二等宫女来,”贵妃睨了她一眼,嗤声说道。
“不,不是,是宛秋姐姐去了熬药,而雁露姐姐被瑾芷姑姑叫去,这才让奴婢前来的。”知画吓得不轻,连连摆手。
“谎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贵妃一挑眉,似笑非笑地说,“既然这样迎夏你就挑两个宫女随知画回去,苏小仪病体未愈,正需要人照顾,这宫人要是照顾不好,就让人都送去慎刑司重新教导。”
“是是,娘娘,”知画长汗淋漓,她几乎瘫软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背诵着苏皖云的话,说,“娘娘,小主,小主说不知能否去小佛堂抄经祈福,以表对天家敬意。。不。不忘圣恩眷厚。”
“哦,既然这样,那就给苏小主开了小佛堂,”贵妃闭上眼睛也不看她,懒洋洋地答道“还有何事?”
“没,没事了,谢娘娘厚恩。”知画长吁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应到。
“嗯,迎夏你送她出去吧。”
不过一会,迎夏悄无声息地回来,跪在美人榻后面为贵妃捏腿。贵妃合着眼闭目养神,语气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奴婢仔细问过知画了,苏小主生母生辰将至,心中挂念想去为生母祈福,这才找了个由头。”
“哦,还是个孝子呢,随她去吧,希望这苏小仪不是个麻烦的,又是落水又是祈福,还未侍寝就想开小佛堂,呵,她倒是有个好父亲,可以让她这么折腾,”贵妃听闻一轻笑,随意吩咐着,“皇上现下正用人的时候,她要什么你们给什么,派人收拾一下小佛堂,顺便跟内务府打个招呼,别因为她久病就怠慢了。”
当知画正哆哆嗦嗦地出发时,一个陌生的公公路过了晚芙堂,一个菊纹福云的食盒传递到了沈妍冉的手里,她紧皱着眉头揭开食盒盖子,盒里装着几个精致的云形荷叶糕,翠绿的糕点皮里包着点点红色的豆沙仁,清新的荷叶混着牛乳红豆的甜香更是勾得令人食指大动,沈妍冉却仿佛视而不见地拿出那碟糕点,手小心地在食盒底下摸着,许久,终于感到一个微微凸起的圆扣时,她神色大振,她把下头上的簪子用尾部一扣,一个卷成小拇指粗细圆柱状宣纸筒掉了出来,
沈妍冉一脸严肃地展开手中的信,全无平日里嬉戏的模样,这信是从家里来的,即使是正四品户部侍郎沈时道,想要往宫里安插几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沈妍冉却一连两日冒着风险往家里递了消息,她快速地从头扫到尾,读到最后,她身体忍不住一颤,“实若不行,杀之。。”她不可自信地再往上,仔细地从头读了一遍,心里冷若冰霜,她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含着莫测的光,望着不远处扶桃阁的方向,捏着信的手指发僵。
良久,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口里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皖云姐姐,你明明畏水,却偏偏要去太涟湖,明明躲着清净,却又招摇地去内务府,皖云姐姐,你真是让妍冉好为难呢?”
这时含玉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她看着沈妍冉低着头站着,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小姐”,她迟疑捏着手里的汤碗,口里的声音有些发涩,“小姐,这药,你真的要喝吗?”
汤药漆黑如墨,气味酸涩发苦,可沈妍冉却毫不犹豫地硬抢过含玉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用衣袖粗粗地撸过嘴唇,将手里的纸筒扔进了烛火灯笼里。
“小姐,”含玉手里哆嗦地接过沈妍冉手里的碗,声音带着哭腔“苏皖云她!”
“含玉!”沈妍冉回过头厉声阻止她,她看着含玉满脸的哭意,沉默了一会,才低声应着,“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绝不能在皖云姐姐之前侍寝。”